事情的转变发生在第二天中午,另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前往警局,声明她才是那条项链的主人。
“这条项链是我丈夫第一次出海时赠于我的,此后我一直贴身佩戴,到他命陨异乡,我更是把这条项链视作丈夫的遗物,睹物思人。如此珍贵的宝物,却被女佣窃取给她儿子用作赌资。”夫人神情哀恸地说,“我没有想过自己还有一天能重新寻回。”
三人同时宣称拥有一条项链的所有权,把所有人都绕晕了,《回响报》刊登这件事后引起了不小的议论,人们普遍认为这条项链价值连城。
福尔摩斯让我先静观其变,看看那两个人会怎么争取。
性格粗鄙的妇人,说出这条项链暗藏玄机。而气质高雅的夫人则为此条项链编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随着几家报纸的报道,事情的关注度逐渐攀升,警方最终决定三日后公开审讯。
我在贝克街221号内心神不宁地绕着桌子打转,直到华生看不下去把我拉着坐了下来。
“一定是凶手的计谋,”我说,“可为什么有两个人?”
“这正是令我感到有趣的地方。”福尔摩斯说。
“恐怕不止一个人觊觎‘宝藏’,他们可能在行动的过程中因为意见不合,决定各自为营。”华生猜测说。
“你的推理能力有所进步,我很欣慰。”福尔摩斯说,“你说对了一半,确实不止一人,不过不是中途产生分歧而是一开始就有两拨人马。我想哈德先生属于其中之一,他通报你小心也是不希望令一伙儿人能得手。”
“原来是这样……”我喃喃自语。
心里无论再悲伤,还是会感到茫然。
这夜福尔摩斯照例准备去听音乐会,华生见我神情紧绷于是提出邀约,希望我晚上能陪他去看一出戏剧。
“请先别急着拒绝,”华生说,“我的邀请是基于以下两点,一是让那些恶徒看到你生活惬意而放松警惕,二是缓解心情,这是我出于医生角度的劝诫,人若心情郁结身体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我想我们都不希望在水落石出之前你先倒下了。”
我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福尔摩斯在旁边笑道:“华生的口才愈发精益了,福雷斯小姐我劝你还是听从他的建议吧,医生有的时候是顽固的代名词。”
我说不过两人,唯有点头应允。
莱西厄姆剧院两旁的入口拥挤不堪,双轮和四轮的马车交流不息,身着礼服的绅士与珠光宝气的贵妇鱼贯而下,我和华生顺着人流走了进去。
舞台表演的是司各特的《惊婚记》,讲述了一个初到法国宫廷充任国王贴身卫士的苏格兰青年昆丁·达威特爱上了逃婚到法王宫廷避难的贵族少女,他们不幸卷入对少女财产控制权的明争暗斗,昆丁凭借自己的勇气和智慧避开了国王设下的一道道陷阱,最终救出少女,并且获得了她的爱情的故事。
表演结束后,我不由随着惊险刺激的情节的落幕而长舒一口气。
“怎么样?”华生问。
“非常棒的故事,一段令人羡慕的爱情。”我感叹道。
“你不会认为他们地位悬殊吗。”华生说。
“怎么会,”我诧异地看向他,“难道你觉得这段爱情不匹配吗。”
“不是的,我只是……”华生慌乱地想要解释。
我笑着打断他:“好了,我逗你玩的。”
“福雷斯小姐还说我像个小孩,其实你才是吧。”华生微笑着摇摇头。
他在莫里森饭店订了位子,我们决定先去享用晚餐再回贝克街。
晚餐相当丰富,有生蚝、烤鸭、鹅肝还有上好的红葡萄酒。我受宠若惊,在优雅的环境中,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还记得我前段时间说有机会想请你来着吗?”华生举起酒杯说。
我想到那个不眠的夜晚与那段暧昧的对话,明明还没有沾酒,竟已有些微醺,热气腾腾地往脸上冒。
“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愿望了。”华生笑了笑接着说道。
“可是我的愿望还没有实现。”我小声地说。
“不是实现了吗,”华生说,“福尔摩斯去听音乐会的时候你不是为我准备了晚餐。”
“那不一样!”我争辩道,“都是剩菜哪能算的上我的手艺。”
华生愣了愣,胡须掩盖下的脸颊也开始泛红。
“那我期待有机会能真正品尝你的厨艺。”
“会的,以后会有很多机会。”
我对他承诺,也对自己说。
然而当时我们都没有想到,事情正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
审讯当天早晨来了两个年轻的巡警,一个通知我审讯延期,另一个则急匆匆跑向福尔摩斯。
“项链在昨天夜里被盗了!”
福尔摩斯披上大衣二话不说地跟巡警赶往警局,而我和华生留在221乙忐忑地等待他的归来。
“没事的,”华生重复道“没事的,一切都在福尔摩斯的掌控中。”
我勉强笑笑,说:“希望如此。”
两个小时候后,福尔摩斯气急败坏地从警局回来。
“愚蠢,太愚蠢了。”
我们连忙询问怎么样了。
“项链两天前就失窃了,那个负责保管的警员怕被问责竟然企图用一条相似的项链代替,今天才被葛兰森发现。好好的机会就这么被破坏了,不管怎么说这个警员的职业生涯算是到头了。”
听到福尔摩斯的话,我确定了心中的猜想,所谓真假主人不过是个障眼法,盗取项链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警方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肯定会私下解决,事情便不了了之。
“这可是对福雷斯小姐很重要的项链,我们得尽快找回才行啊。”华生说。
这个时候门外一阵骚乱,还能听见哈德森太太的抱怨声。
紧接着,一群赤着双脚,衣着破旧,极其脏乱的小流浪汉们闯了进来。其中年龄较大的一个孩子一本正经地向福尔摩斯敬了个礼。
“先生,得到您的指示之后,我立刻就率领队伍赶来了。车费三先令六便士。”
福尔摩斯把钱给了他们说道:“维金斯我告诉过你,你一个人来就可以了,不用把他们全部带来,我屋子里装不下这么多人。”
何止是装不下,我看着从楼梯延伸上来的凌乱的黑脚印,恐怕哈德森太太快要气晕过去了。
华生看着我说:“这是我们的非正式军团——贝克街杂牌军。”
“是侦缉队贝克街行动组,”福尔摩斯纠正他,“这群小东西能量巨大,如同空气,无孔不入,什么事都能打听到,隐蔽性又强。而官方侦探一旦露面,人们就会沉默了。把他们组织起来对破案有好处。”
能把这样的孩子们组织起来,福尔摩斯着实了不起。
他对着这些小侦探们说:“我要你们找一个人,身材矮小但是壮实,头发灰白,皮肤黝黑,行动鬼祟。一有消息立刻向我汇报,你们全部听懂了吗?报酬还是按照惯例,先找到的另外多加一个五个先令。”
他给了每人一先令,挥挥手,孩子们立刻一哄而散。
身材矮小是通过步幅推算的,年纪与我父亲相当头发定然灰白,从事海上贸易风吹日晒因而皮肤黝黑,杀人偷取项链心中有愧做事必鬼祟。
推理实在有趣,我开始想要深入了解福尔摩斯的观察演绎法了。
遣散了贝克街侦缉队,福尔摩斯从屋角拿起小提琴,用他那瘦削白皙的手为我们拉了一支柔和的安神曲,我和华生在动人的乐声中微笑,享受难得的静谧时刻。
稍作休息后,我和华生准备去询问看守项链的警员,尽管福尔摩斯认为如此愚蠢胆小的人是无法给出线索的,他还是帮我们问了地址。
天气逐渐转冷,马车穿过了数条逼仄的小巷拐过大大小小的街口,终于停在一处脏兮兮的路口。两边是一溜低矮的灰白平房,简陋的院子里有几个小孩在玩耍,树上的晾衣绳挂满了褪色的旧衣服。
我们按着纸条上写的门号上前打听,一个头发杂乱脸色灰败的年轻人走了出来。
“我就是贝伦,请问有什么事。”他惴惴不安地问。
“我是华生,这位是项链的主人福雷斯小姐,我们……”
华生还没说完,贝伦就慌张地大叫起来:“请原谅我小姐,我不是有意弄丢的,实在是那小偷太可恶。您瞧我已被停职,没有办法赔偿你的损失。”
“我们不是来责骂你的,”我安抚他,“只想问问关于失窃时的情况。”
听了我的话,贝伦稍微镇定了些,表示绝对知无不言。
“我一直尽心看管,”他强调说,“这是我负责的第一件大事,我可不敢怠慢。那晚我把项链锁好才离开的,谁知第二天就不翼而飞了。”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比如窗户打开了,地上有没有脚印,附近是否出没可疑人物。”
贝伦茫然的看着我们:“不知道,当时我很害怕,担心被革职。”
“所以你自己收拾了案发现场,伪造出正常的样子?”我说。
贝伦颓然地垂下头,双手紧张得搓在一起。
“我犯的错很严重吗。”
我和华生对视一眼,无奈地叹气。福尔摩斯说的一点不错,这个年轻人提供不出一条线索。
“至少证明了一点,”我鼓劲道,“警察内部并没有和他们串通一气。”
“有什么用吗?”华生问我。
“当然有用,”我朝他眨眨眼睛,“本地警察尚且正气,对我们居民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吗?”
华生笑道:“可惜福尔摩斯不在,不然我真想知道他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反应。”
我们回到贝克街的时候福尔摩斯正在悠闲地看报纸。
《旗帜报》写道:发生在韦格摩尔街的无头案经过警方的全力侦查终于有了新的进展,据悉死者是名为威尔斯哈德的一位中年绅士。其人常年经商,家产阔绰,至于为何以流浪汉的打扮死于荒园,警方认为是凶手为隐藏其身份而为之。本报高兴地获悉名侦探葛兰森已全权负责此案,相信在他的英明领导下案情将很快破获。警方这种迅速有效的处理,表明长官经验丰富,同时也表明对于把全市警力分散防守,以便及时赶赴现场的意见是很有见地的。
“无能的警方只能用这种方法转移民众的注意力,事实上他们毫无进展。”福尔摩斯呷了一口咖啡说,“你们意下如何。”
我斟酌着说:“他们也算很努力了。”
“努力,呵,努力。没有正确指引的努力不过是一味蛮干,成不了大事。”福尔摩斯嗤笑。
华生皱起眉头:“你大可不必如此尖锐,我知道扑朔迷离的案情将你弄得心烦气躁。”
“扑朔迷离?不,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福尔摩斯欠起身子,“你说的对,我不该朝你们发脾气,现在我就好好睡上一觉。”
福尔摩斯奔波这么久,确实该好好休息一下,他窝在沙发椅上没一会儿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发出轻微的鼾声。
华生轻手轻脚地为他盖上毛毯,用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引着我悄悄走了出去。
晚风清凉,我们沿着河边散步,华生知识丰富妙语连珠,我被他风趣的语言逗得连连大笑。跟这样一位绅士在一起实在是一件幸事,若不是案件尚未完全明朗,心中还压着一块大石头,我会更加惬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