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孙小红又踩着她那凤凰牌自行车风风火火地停在唐岫云院门口。
“阿云,阿云!赶紧给抓五包,不,十包酸梅汤!急用!快快快!”
“等着。”唐岫云刚好配完药,正在打包。
“我来我来,你赶紧帮我抓酸梅汤的料子。”孙小红一把挤开她,很是熟练地打包起来。。
“孙小红,你们食堂采购怎么回事?三天两头的,跑这进货来了。”小日子不顺,过来抓点药的张莉娜调侃道。
“欸,别说了。采购回来的酸梅汤开锅那一下,又酸又臭的,呛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把我送走!”孙小红回想起来都打了个激灵。
“是嘛。这采购的陈姐干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能让人给蒙了去?”张莉娜好奇地追问道。
“哎嘛,你可别说了,陈姐前一阵扭伤了腰,这躺床上十来天了,如今是我们食堂的大师父代管,你都不知道,这些天我们怎么过来的,他,嘶!憋不住了,我上个厕所!”说着就跑了出去。
“唉!怎么说话光说一半呢!怪闹心的,这吊得人不上不下。”张莉娜嗔怪地道。
“人有三急嘛。”唐岫云动作极快,药柜开开合合,嘴里念着:“乌梅,山楂,陈皮,甘草,桂花,冰糖。”
“一会也给我抓一副酸梅汤吧,煮给家里人喝,败败火。”
“好。”唐岫云头也没回地应了声。
“唐先生,我这药还是之前那样三碗……”话还没说完,就被外头的喊声吓了一哆嗦。
“你谁呀?!做什么拿别人的东西!啊!你别跑!”孙小红一出洗手间,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背对着自己,她悄悄地歪头一看,她正抱着奶粉罐子往油纸倒奶粉。这还得了!
那人一回头,一脸慌张,扔下罐子,抓起油纸一包,就往门口跑。
“抓小偷!抓小偷!”孙小红急得不行一边跑一边喊道。
她才跑出院门就被回家的宋宥琛碰个正着,一把将她擒住,胳膊拧在身后,摁在墙上。
“呼呼——哎呦,抓,抓到了!”孙小红跑出来,看到这一幕,松了口气。
在院子里听到声响的蔡勤和杏花走出来一看,脸色顿时一变。
“姐,姐姐……”杏花看着狼狈地摁在墙上的梨花,瞳孔微缩,震惊地道。
蔡勤看着她手上抓着的油纸,上面还有印有桃酥的字。油纸包裹着的奶黄粉末从里面漏下来不少。
她干了什么事,不言而喻。蔡勤登时觉得腿有些软,扶着墙,让杏花去喊婆婆过来。
“二嫂,我,我就不去了,留在家给你看着大壮。”桃花方才听杏花说了一嘴,眼睛都瞪圆了。
“二嫂,咱也不缺吃缺穿的,她怎么……你说她脑子在想什么呀!以后我们还怎么做人哪!丢死人了!”
“你和杏花都留在家里吧。我过去看看。”蔡勤叹了声,捏了捏手上袋子,往外走去。
“二嫂,我陪你。”杏花上前,跟她一道走。
“你……”蔡勤看着这她坚定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二嫂,方才在外头,大家都看见我了,没关系的。”杏花挽着她的手,道。
“娘!我没想偷,是,是大壮一直,一直缠着我说要喝奶粉,我说咱家没有,他就一直哭,我才……”梨花抱着胡大娘的胳膊,哭的是泪雨俱下。
“你个没骨头的东西,他多大,你多大?!他说要天上的月亮,你是不是上天去给他摘!真是,多大的人了,连个穿尿布的孩子都拿捏得住你!白吃这么多年的饭了。”自个儿的女儿,胡大娘能不懂,不过是为了把责任推到大壮身上,大人怎么好跟小屁孩计较。
“二位同志,真是对不住,我家这孩子耳根子软,我那小孙子自小就是我那儿媳一手带着,宠得是没边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我这孩子心肠软,最见不得人哭。一时糊涂,才会干这荒唐事。”
“真能扯!”孙小红撇撇嘴,嘀咕了一声。
“你凑什么热闹,不用上班了?赶紧走。”唐岫云把东西塞到她手里,催促道。
孙小红这才想起这一茬来,提着东西着急忙慌地踩着她的自行车赶回去食堂。
“这位大娘,天大的事只要能用钱解决,那都不叫事儿。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被偷了一些奶粉而已,照价赔偿就成。”唐岫云将剩下的奶粉从屋里拿出来,放到院里的石桌上。
“原本还有半罐,她倒去一些,桌子上撒了不少,剩下的都在罐子里了。”唐岫云说了一个数,胡大娘听后,差点栽倒在地。
“你,你们这是讹人!这么点子东西,能值这么多钱?我要找保卫科,我要报警!”
“可以,这就是保卫科科长。”唐岫云指了指沉着脸站在身旁的宋宥琛。
“……你”胡大娘这才想起,何树似乎说过,隔壁住的是保卫科科长。
“真是家门不幸啊!找个二婚的,克死了她老公,又不知廉耻地勾搭我儿子,好好的大孙子又给她养歪成这样了!现在又来祸害我的梨花,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这么受她的欺负。”胡大娘一屁股坐在地上,无端端就嚎了起来。
“大娘,你们家的事儿,我们不想知道。你只要告诉我,什么时候能把钱给我还上就成。剩下的,是你家的事儿,与我们无关。”
“同志,这是我能拿出的所有钱了,剩下的,我给你们打个欠条,你看行吗?”蔡勤上去,把袋子打开,掏出全部钱,整的,零的都有。
“行。”唐岫云示意宋宥琛数钱,扣掉现有的钱后,写了一张欠条,让蔡勤签名,按手印。
一回到自家院子,胡大娘就开始埋怨她:“这么多钱,白白拱手给人,都嫁过两回了,还不懂得持家,没点当家人的精打细算。那小的也是,瞧着呆呆笨笨,倒是会使唤人,也就我们家梨花脑子笨被耍的团团转。大的不知廉耻,小的也是面善心恶。没一个是好东西。”
“二,二嫂。”杏花扶着浑身气得发抖的蔡勤,只见她脸色非常难看,一脸担心地唤了声。
“到底是谁偷东西!您心里没数?”蔡勤甩开了杏花的手,第一次这样直视着她,平静无波的双眸下蕴藏着惊涛骇浪。
“您说那些话亏不亏心!大壮才多大?他连什么叫奶粉都不知道,您仗着他小,什么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左右何树您也瞧不上,更何况是大壮了。”
“您一直说,何树有今天亏得是你生他生对了时辰,才有了今天。”她平静地笑着,露出整齐的牙齿,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道。
“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您唯一做得对的事就是怕公公偏心眼,多分一亩三分地给何树。将刚满十三岁的他赶出来,让他进城找干活养活自己给家里省口粮。说是十三岁,又瘦又小的他还不如人十岁的孩子结实。能怎么养活自己?若不是我爹捡到他,带他进厂区,给他报名做学徒,他早就饿死了。”
“您知道钢铁厂的学徒都干些什么吗?上料,卸料,全靠人力操作,干的都是最累的活。在炼钢炉面前当操作工,每次下班回来,工作服都是湿透了的。他大字不识一个,名字都是我手把手教了才会写。不识字,就只能靠死记硬背,工艺流程,各项技术指标反复背,就连睡觉都在背,一直背到滚瓜烂熟。厚着脸皮跟那些师傅软磨硬泡地求讲解冶炼技术。有时候问烦了,就把别人的活都丢给他一个人做。他就是这么一步一步才从操作工到班组长,技术员,再到车间主任。他足足用了十一年时间。”
“这十一年里是谁教他识文断字,又是谁为他每个月都花光了所有的工资,给他买各种国内外先进技术的相关书籍供他学习。你敢说吗?”她的目光锐利,死死地盯着胡大娘躲闪的眼神,一字一句都咬的很紧,不容置喙。
“既然像当初您说的觉得我们离得太远,您鞭长莫及。您每个月却能准时写信过来要生活费。托人写信告诉他,姐姐嫁人需要梅花牌手表。妹妹们读书需要钱。还是大伯生了儿子要办席,作为弟弟的需要支持。我生孩子时,难产伤了身子,何树的工资还没发,想和你们借两块钱周转一下。您还有大伯一家,可有给过一分?”
“我之所以一忍再忍,只是因为您生了何树。您是何树的母亲!人心都是肉长的,不要等耗尽了彼此之间仅有的一点血脉情亲,才知道后悔。”蔡勤从荷花手里抱过大壮,进了屋。
与邻居只隔着一道墙的坏处就是,即使不是有意偷听,隔壁的一言一语都会顺着风吹到自家院子,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落入身为邻居的他们俩耳朵里。
唐岫云见他脸上沉沉,上前去拉了拉他的手。
“别不开心啦。”
“一会我打电话去看看,托人给你再买一罐。”宋宥琛捏着她绵软的掌心,带着点郁闷,道。
罕见地看他有这种表情,她噗哧一声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双颊,道:“我又不是小娃娃,为什么你总爱给我准备牛奶。”
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他脸上的浅笑微微一僵,身子略略往后退了退,麦色的脸颊泛着微红,见她还看着自己,不自在地咳了咳,转过头去,却又暴露了泛红的耳朵。
这是他隐秘的小心思,偶然发现她喝完牛奶后,身上会有种奶香气的味道。闻着很舒服,让人心里软乎乎。所以他才……
“你……”唐岫云新奇地眨眨眼,刚开口要打趣他,就被打断了话。
“那个,我去做饭了。”他蓦地站起来,垂着眸,不敢看她一眼,生怕她再问什么,远远地绕过她,率先进了屋。
“???”一头雾水的唐岫云看着落荒而逃的他,不明白他害羞的点在哪里。
呵,男人的心思,你别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