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新王登位,国师陆言奉秦王命往楚国庆贺,已示秦楚之好。 出使车队颇为豪华,尤其是领头的马车,除了马匹数目,规制跟秦王御驾并无分别。 车队停在国师府门前,陆言握着使者节仗就准备上车。 车里传来一声“国师大人”,玉臂清辉撩开了车帘,月神从内走了出来,发现陆言眼中的一丝诧异,俯身轻轻踏足地面,小腿惊鸿一露后被长裙遮住。 她走近朝着陆言欠身,以手相邀,“国师大人,请。”
这马车规格显然是嬴政亲赐,但她为什么也在? 陆言行礼问道:“法师怎么会在这里?”
“国师大人的使命,月神已知。楚国是我阴阳家本部,有些事情国师不方便做,阴阳家可以代劳。”
也不知是她主动请命,还是嬴政命令,反正此行又多一大助力。 陆言“嗯”了一声,“法师有心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车内,掩日指挥黑甲骑兵护卫,车队启程。 车厢里,铜质的熏香炉袅袅飘着轻烟,陆言正襟危坐,目光暼向右车窗外。月神就在他的左手,静静打坐。 气氛有些诡异。 “上一次这样一同出行,还是当年你拉着我去投奔魏王,彼时虽然粗见几天,但并没有此刻的戒备。”
月神的声音潺潺流淌,眼纱遮挡下,紧闭的双眼睫毛点点轻颤。 陆言打开车窗,吐出的气息有些寒冷,“时移事易,那时还不太明白江湖险恶。”
“所以即便现在我们同殿为臣,你依然在防备我这个险恶。”
“你我之间的关系,最多就是偶尔的交易对象,说'我们',不太合适。”
月神沉默良久,睁开眼睛,璀璨的瞳孔,将时间倒带回那天闯进陆言精神空间的场景。 “老子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大道之下,人与草木并无区别。阴阳家信奉神与命运,二者之下,人的地位与刍狗别无二致。 但是,从你那里,我看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人,才是世界的主体,每个人的内心是不可侵犯的底线。这种不可侵犯,来自于人格的尊严。 人格与命运,我更愿意相信人格。”
陆言也想起月神的那个“你真的相信命运吗?”
系统任务,当时100%的完成度确实不可思议。 “你不再相信命运就是因为这个?”
“大道无垠,宇宙浩瀚,人要以有限的生命追求无限的道,就更应该立足己身。与其托生于不可言说的命运,为什么不自己将它握在手里?”
月神纤手拈出星图,太阳系正在手中运行,“那时你很弱小,在我的精神力之下,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你却敢称'我们'。无论是强弱、尊卑、贵贱,甚至敌友,在你眼里,这些东西与人本身无关吧。”
陆言又一次领教了她敏锐的领悟力,直言不讳:“觉醒了人的主体性,自然会意识到人格权。人生来就具有人格权。”
“人的主体性……原来如此,被穷薪子说成,人道自此而昌,就在于人的主体性。”
本身是阴阳家顶尖的人物,却从小一直输给东君焱妃,经历过自我怀疑,后来重拾信心的月神自然对此感悟很深。 “这个世界,于我,太压抑。芸芸众生,没有几个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具有独立主体性的人。即便,你这样的,几乎站在江湖顶峰的女子,之前也没什么区别。即便是,为我中意的人……也一样。”
陆言的双眼里,窗外的远景不断倒退,穿越过来第一次道出憋在心底的话。 你平等与人对话,身份不如自己的,对方会将这奉为恩义,叫做下士。 当初在信陵君府虽然跟门客们处得不错,可那些人的尊崇亲近,只会让陆言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感到孤寂。 月神注视着陆言的侧脸,感觉到彼此的关系前进了一大步,但见他深沉的样子又压下了自己的小小喜悦,喃喃地追问:“人人独立,拥有人格,意识到人为主体,你到底来自一个什么地方?”
“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也是,无法脱离束缚的引力,你永远也回不去了。”
额,要这么说也行吧…… 陆言扯动嘴角,转回来对着她无奈地笑了笑。 月神莫名地心提起来,悬了半秒。 没等她有什么反应,陆言补上了一句,“甘罗一家的事,谢谢你。”
“谢我?”
甘罗一家的事,让陆言真切感受了一次“君子远庖厨”的道理。 君子不忍心听到牲畜被宰杀的哀嚎,于是就要远离庖厨之地。 或许有人会说:虚伪!那你怎么不阻止杀生呢? 庖厨是做什么的?杀牲畜做饭给人吃。人吃肉,生物链的一部分。君子不忍听到杀生,跟看见狼吃羊会心生怜悯是同样的恻隐之心。如果上去阻止庖厨杀生,阻止狼吃羊,结果又会发生什么? 甘罗被利用,一家人无辜受罪而死。陆言识破了计策,没有阻止,尽管他没有做错,但他的内心过不去。 陆言没有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默默跳过了这个话题,“阴阳家这么大费周章,他就是这一任星魂护法吧。”
月神也没有追问,轻“嗯”了一下,“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国师大人。”
“救下那一家老小的性命,你跟大王做了什么交换?”
“秦王要灭六国,最大的麻烦是楚国,而我阴阳家本部就在楚国。”
陆言顿时忍俊不禁。 树大招风啊,秦国为了对付楚国,到底准备了多少阳谋阴谋? 在他看来,只要秦国开始灭国大战,那楚国就准备接下来国内一直动荡下去吧。 “国师大人笑什么?”
“没什么,想起了嫪毐,被你坑得真惨。”
说起这事,月神翻了个明丽的白眼,“嫪毐一事,月神不过传递消息,一切定计可都是国师大人,尤其利用甘罗陷害昌平君更是神来之笔。 这些黑锅,可都是我帮国师大人背了,朝臣畏月神如蛇蝎,国师大人是不是给月神一些补偿?”
“咳咳~” 陆言挠头,打着哈哈。 …… 新郑,紫兰轩 弄玉指挥着雇员们把大大小小一些东西装车,见到紫女正走过来,飞燕一般过去牵着她的手,指着车队。 “姐姐,就这些东西了吧?”
紫女飞快地扫了一眼,“嗯嗯,辛苦弄玉了。”
韩非的手缩在袖子里拈了拈,眉宇间的担忧藏了藏,“紫女姑娘,要不要非派一些士卒护送你们出境?”
紫女抽出链蛇软剑,“咔咔咔”连成直剑,“公子,我们可不是一般的柔弱女子。”
弄玉也附和道:“非公子,你不用为我们担心。”
韩非露出笑容,眼睛眯成缝,连连点头,“是是是,是韩非多心了,哈哈。”
紫女盯着他已经见不着的眼睛,扭过头,嘴上说着,“出发吧,弄玉。”
“好。”
卫庄正站在紫兰轩的顶楼,抱着鲨齿,瞳孔里映着紫女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