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静宜知道自己输了。
或者说，从一开始，就知道胜算不大。
宋家有什么呢，也不过是有付经阳这个野心大的人帮助。
他们想，只要将陛下控制住，叫他发下废太子立祈王的圣旨就可以了。
那时候，祈王是正统，她是正统。
九皇子在外，想要起兵也没人跟随。
戚家再厉害，他毕竟也还小。那时候，说不得戚云璃也被她杀了，不杀也可以，将她控制住，也能拿捏九皇子。
只要拿下南苑，只要叫陛下只能写下诏书。
可惜……
宋静宜最后的疯狂，只想带戚云璃一起死。
还是失败了。
倒下的那一刹那，她想起很小时候，跟祖母去庙里上香的时候路上遇到的那个疯婆子。
她常年都在寺庙脚下，路人给吃的，她就吃，不给也不要。
痴痴傻傻，疯疯癫癫。总是唱一些别人不懂的曲子。
有人说，她是从宫里流落出来的宫女。
原本是伺候先帝的嫔妃的。
有人说，她是从京城大户人家里被赶出来的妾。
因没地方去，才流落至此。
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一样是真，可那疯婆子一年一年，都在那里。
那一年，宋静宜十一岁。
她路过的时候，听到那婆子唱腔调怪异的曲子：贱妾多情，常思郎君，昨日恩深，今日薄幸。昼夜不休，常念郎君，君心似铁，红颜命轻……
红颜命轻……
她当时不知怎么，就将这些话记在心里。
其实也只是记得，直到她进了宫。
做了太子的承徽。
太子宠爱的是徐氏，徐氏明媚张扬，徐氏美丽自信，徐氏心直口快。
后来，是李氏。
可那时候的太子，也常来她这，跟她说，你最安静，孤觉得很好。
安静。
母亲也曾说，这名字起的就很好。
静宜，静是秉持初心，宜是恰到好处。
母亲还说，做了太子妾，毕竟不是一般人家。少不得争斗，少不得争端。不如就安静些。不吵闹，不折腾，太子总会看见你的。
后来，她也确实做到了。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做到了。
她其实不得宠，不管后宫人怎么说，她自己很清楚。
太子很多时候来了她这里，是不做那回事的。
一个男人如何宠爱一个女人她不清楚，可一个男人要是宠爱一个女人，绝不会连那件事都不做。
做太子时候的贺谨缡总说，你这里安静，孤想歇着。
做皇帝时候的贺谨缡也总说，你这里安静，朕想歇着。
于是就一直一直歇着。
直到后来，她才怀上六皇子。
戚云璃得宠之后，她就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是被皇帝捧着的。
即便最开始，贺谨缡还给花家的女儿抬轿子，可后来，皇帝就再也舍不得了。
谁也不能欺压她，她成了那个更与别人鼎立的人。
可是自己呢？
还要为皇帝的新宠铺路，他丝毫不在意的将自己的面子踩在脚下。
他大概觉得，后宫女子不能有怨气，不能抱怨，只能接受。
再后来，他就来都不来了。
宋静宜一直都知道，后宫很多人都觉得，她是被陛下关怀的。
六皇子也得宠。
可内里的苦楚，谁知道呢？
她这些年晋位，哪一次不是因为权衡？
哪有一次，是因为陛下喜欢，陛下乐意？
人啊，就怕对比，或许要是没有戚云璃做对比，她不会那么不平。
可偏有那么一个人。
对比下来，就知道自己是如何被看不起。
或许，皇帝没有错。
可她不想这样一直一辈子下去……
她也有对不住的人，那就是她的儿子。
六皇子一门心思对她好。她也觉得她的孩子最好，理应做太子。
她一直为这个努力。一直一直都不敢放松。
不管是顺利还是不顺利，她都一定要用尽全力。
可直到忽然宣布了九皇子为太子，忽然叫九皇子去做接待各国使臣的人。
忽然……
忽然，她就明白，自己害皇后的事，终究还是暴露了。
即便花氏死的时候，什么都不肯说。
可陛下起了疑心，还是查到了。
可她不能说，她不能叫六皇子知道，是她毁了他的青云路。
她甚至不敢提起。
她只能恨皇帝无情，恨贤妃狐媚。
甚至……叫祈王起兵。一切都算的很好，可再好，她也知道，胜算不大。
从谢氏被废后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只能走这条路，她跪了一辈子，真的累了。不想再跪下去。
最后败了，不出意外的败了。
天下承平，皇帝圣明。太子虽然未及弱冠，却也聪慧贤明。谁能轻易造反呢……
只是她觉得，即便是走到今日，她也不后悔。因为她早就不想回头了。
她早就厌烦了皇帝对她的种种，甚至后悔。
后悔不该进宫，后悔做他的妾，后悔与他生下孩子。
后宫女人众多，或许都喜欢皇帝，毫无怨言，可她不。
她早就不了。
这世上的人，都希望女子娴静，不争，还能柔情似水。
可她早就不想做一个安静又恰到好处的人了。而她的初心，初心是什么？十多岁的时候，谁能知道自己一辈子的命运？
她想要站在高处，如果这一生注定不得自由，那就站在最高处。
她对贺谨缡的杀心来的并不突兀，很久很久之前，她就无数次的幻想过。
他死去，将皇位留给六皇子后的事。
她不愧疚。
既然不愧疚，那么输了也不后悔。
那一剑划过她的脖颈的时候，她甚至是轻松的。
因为这一生，终有这么一次轰轰烈烈。而不是安静的，屈辱的死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就连死，都是被赐下的。多可笑？
再不是那个要安静又合时宜的宋氏，再不想卑微求他施舍。
倒下后，她浑浊的眼睛看着远处。
她对不起六皇子。
可是，生为皇家子嗣，这都是命。
输了。
但是没关系，输家总是比赢家多的。
她想起前些时候武昭容她们跟废后说的话，说她进不了妃陵。
此时此刻，宋静宜想，我也进不了妃陵。我也会成为一个鬼魂野鬼。但是，那又有什么不好？
能挣脱这束缚，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