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行简起身与我告辞。
“等等，我师父…”我还是放心不下师父。
“你师父不会有事的。”他一句话给我吃了定心丸。我也知道师父应该是真的摊上事情跑了，但是他会护住师父的。
“谢谢你。”我眼角含泪道谢。
“就此别过。”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了。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是个知道我们所有身世却假装不知道但是又不会放弃调查的一个人。于公他严谨调查滴水不漏。于私已经对我们网开一面了。既兑现了对师父的承诺，也不会违背他的职责。
可信，却不可靠。
回来路上，好多聚会散开的人多了起来。三三两两。马车载客生意也是极好的。不仅有男子，也有女子。我漫不经心走在路上，任凭秋风吹乱额前头发。一个挑着担子卖桂花鸭的小孩引起我的注意。
我跟随师父上山的时候也是这般年岁。于心不忍，买了一只鸭子。
想着回去给他们吃。
到了家里，燕燕已经睡下了。我喊李落明鸣吃鸭子。
“你去见他了？”李落鸣紧张的问。
我点点头。
“他知不知道？”
“他连你的身世都知道。还有我的。我们俩十年前就落户临安了。他都能翻出来。更别说燕燕了。”
“嗨，走一步算一步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安慰道。
“另外，我是相信你，可是我真的不会毫无理由相信她。万一她是细作呢。为了以防这个万一，从明天开始，她就要做撒扫的粗活。不然哪有买来的仆人不做活的。到时候我们俩说不清楚的。对不起，我不能因为她而搭上自己。”我给李落鸣道歉，在吕燕燕这里，我是救她了，不欠她的。她与我非亲非故。我总要把自己考虑在她前面。
“还有一个法子，就是你娶了她。你救她呢是见色起意。总之你之前不认识她。”
李落鸣听到这明显不乐意了：‘那我还怎么找小娘子？’
我还一直以为他对人家有意呢。全是相识之情。
“哎，你就不跟我讲讲，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我可别都去了阎王殿都不明不白的。最起码，如果因为这件事我们被牵连进去，好歹给我一个出卖你的机会，说不定能坦白从宽。”
我什么都不知道，问不出来，人家还以为我宁死不屈呢。”
我话都到这份上了，李落鸣觉得有道理。到底我和他十年兄妹情分在。晚上聊了很久。
我终于弄清楚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李落鸣和吕燕燕都是契丹宗室之人。吕燕燕祖父在北面官系枢密院任职枢密使，李落鸣家族则是南面官系，主管境内州县的汉人。吕燕燕因为咳疾，父母为了他身体考虑放在了他们好友居住在南方的李落鸣家中。
契丹皇室发生夺位之争，李落鸣家族和吕燕燕家族支持的太子党败了，新帝登基后新派北官铲除异己，李落鸣和吕燕燕家族被抄家灭族。据说没有株连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那你是后族萧氏？”我一边剪灯芯一边问。
因为契丹萧氏大部分都是南官系。
李落鸣点点头：“我家就剩下我一个了。”想想他刚来那年纪差不多大，却经历了灭门之祸。
那个黄胖应该是他父母留给他的。：“还记得那个黄胖吗？是我偷走的。就在我匣子里，回去后我拿给你。”
真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小时候看他随身带着的黄胖很可爱，我想玩他不给我，晚上搂着睡。应该是他父母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了。
我给他偷了，他找不到哭了好几天，师父不在，他没处说理。就不了了之了。“嗨，我早就知道是你拿的，你喜欢就留着呗。”李落鸣却无所谓了。
“那你知道了怎么没等师父回来告我状？”我惊讶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本来是让师父主持公道的，我不是和那个蝈蝈王小时候打架没打过他，你听说后去给我出气，跑下山人家玩的地盘去踢馆，被他一拳打你右眼上，你顶着黑眼圈好几天。我过意不去，想着黄胖就当送你了。”
提这件事我不好意思的笑了，本来以为那小子打不过我，谁知道他不讲武德，先发制人。我刚到他跟前就挨了一拳。
今天晚上我们两个从黄胖聊到扑扑瞪，自己做的糖画，一直到天空发白，蜡烛何时燃完天什么时候蒙蒙亮都没注意。
茶也喝完了，天也亮了。李落鸣起身：“我得眯一会，还要到衙内那点卯呢。”
他把身世全告诉我了，没有任何秘密，也许真的是到了最后给我保命的。李落鸣我还是了解的，他虽然有时候不着调可是脾气硬的很。
经历严刑拷打他死都不说，然后我说了保了我的狗命。
眼看着就已经是中秋了。街上又热闹起来，很多商贩沿街叫卖时令吃食，中秋那日，官家要在宫中举办晚宴，京畿地区所有六品以上官员都要出席。所以这两日街上格外热闹。听说祭拜月神之后都要吃宫饼。据说宫饼各式各样，有圆的豆沙馅，有菱形的红菱饼，还有芙蓉饼梅花饼。但是这都是宫中和权贵吃的。民间仿制做法做了月团，用酥油和糖做馅，和天上的月亮相得益彰，老百姓都争相购买。
吃了月团还要拜月。在临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汴京反而没那么多讲究，男女皆可拜月。男愿早步蟾宫，高攀仙枝，女愿幸福美满。拜月结束以后就是赏月了。邀请同伴，酒楼茶肆的连廊处一边饮酒喝茶，一边吟诗作对共抒发心中所想。
我去汴河放水灯。许愿以求河神保佑。小河灯浮满水面，灿烂如繁星。我的愿望挺多。一愿师父平安，二愿我们能逢凶化吉。
今夜勾栏瓦肆的人更多，唱的调调都是和中秋有关的。我听到了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小声跟着哼唱，买了六个月团带回去给他们吃。
大街上还有我喜欢的兔儿爷。这是时令的，只有中秋才有。每逢中秋，手巧者便会用黄土抟成蟾兔之像售卖。一个送给燕燕，一个给我。可惜买不到黄土抟的蝈蝈。
路上碰到了巡检司的人在路上巡逻。明天卫行简就要去定州了吧。今晚怕是要忙到三更，因为汴京的夜生活就是三更休息，五更再开张。
这边好像是梁止遥负责的范围。虽然巡检司统一着装，那天我见过了，卫行简的人的佩剑上是红色剑穗，梁止遥的下属是蓝色剑穗。
卫行简和梁止遥佩剑上却没有剑穗。
我看附近巡逻的人佩剑剑穗都是蓝色，就知道梁止遥今天当值。可是今晚是中秋，肯定整个巡检司的人都出动了。我往桥对面望去，果然，那边巡逻的人是红色剑穗。
顺着河岸走，看着水灯，整条河面亮亮的，照的石板路也清清楚楚的。起风了，发髻后面的彩缨被风吹到了前面，
北方的风似乎比南方多。南方则雨水多。
迎面走来了我最不喜欢的梁止遥。
梁止遥不似卫行简那般清秀俊朗明眸皓齿，而是威武中还透着玉质金相。前几日李落鸣听一些衙内闲聊得知，又在上次比武擂台中拔得头筹。一把红缨枪使的行云流水。在汴京没有婚配的官员衙内里一时之间风头无两。成了不少良家女子心仪的官人丈母娘心中完美女婿的不二人选。和他同样年少成名的卫行简都排他后面。虽然我大宋有些重文轻武，文官地位权利都高于武官。可武官俸禄优厚啊。就他和卫行简一个从七品副使，每月俸禄就是三十贯钱，春冬两季绫五匹，绢三匹，粟禄五石。按规定还有职田六顷。
听说做到巡检司副使也是从举子中选拔出来。他们都是在开封下属县做过县丞，后来调任到汴京开封府做军巡使。得了功劳之后才能去巡检司任职，毕竟巡检司担任整个汴京的治安，打击走私盐茶。事多繁冗又需要心细之人方可担任。
这些都是李落鸣跟我讲的，我脑子里就跟看皮影戏一样闪了一遍。梁止遥眼神并不友好，这个人就没笑过，当然我也就见他四面。第一次他要打我，第二次是他落魄时候，第三次就是书院那天晚上，第四次嘛就是现在。
我该不该大哥招呼，打吧，他是官我是民，他能理会我吗?不打吧，万一他认为我目无长官嚣张跋扈。
我犹豫就站在原地不肯动了。
“梁兄。”
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一个年轻小伙子跑了过来。是秦衙内。
他看看我：“哟，哪里的小娘子，姿色还不错。”这人就没个正行。
“临安来的。白云观的，你忘了。”梁止遥说完玩味的看着我。
秦衙内仔细辨了好一会：“是你？”
我道了个万福：“秦衙内万福。”
然后从他俩中间走过去了。
“有意思。我喜欢。”听到他戏谑的口吻我就反感。
我也是多事：“秦衙内，不想梦梦姑娘了？”
看着秦衙内的脸从惊愕到发愣再到愤怒：“你别走。”他指着我气冲冲向我走来。
我右手抬起裙摆左手拎着月团飞快的跑了。
回到家我把兔儿爷和月团给了燕燕，推开房门，假装赏月。我看四周没有人。就在枫树树身还有树干上撒了不容易分辨出来的干粉。而树旁边的墙头我也洒了一些。不容易闻出来。蚂蚁却可以。因为里面有糖分。如果有人呆在树上或者进去我们院子，到时候我看蚂蚁去哪里就知道来的人是奔着谁来的了。
做好这一切，回去洗漱睡觉。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却在李落鸣房间门口发现大量蚂蚁。
从院墙直到李落鸣房间。只有进来和返回的两条线上有。没有错落，说明来人知道李落鸣住哪间房。
我正要敲门院门外传来李落鸣敲门声，院门昨天晚上我插上的。
“这一大早，你去哪儿？”我开门问。
“给你们带的鹿家包子。”李落鸣得意的扬了扬手中的荷叶包。
鹿家包子新嫩多才用荷叶包裹。包子皮透着荷叶的清香。也就这个时候吃得上，晚些日子就吃不上新鲜荷叶包的包子了。
“昨天晚上秦衙内心情不好，我都打算回来了，非拉着我问于梦梦的事。聊了一夜，给了我一百个铜板。”
看着李落鸣连连打哈欠，心想这个机会可是我给你的。
这时候燕燕把粥端了过来，我们三个人，三个包子，一碟酱菜，三个鸡蛋。吃的津津有味。
“你这是？不会学汴京女子爱细腰，想要把自己饿成弱柳扶风，嬛嬛一笑楚宫腰吧？”
他这是想开了？给有特殊癖好的达官贵人服务？
看透我的李落鸣白了我一眼：“没胃口，等我睡醒再正式吃。”说完三两下把粥喝完了
最近那个梁副使很忙，因为铁钱案子还没结。我看那个秦衙内嘴巴挺大的。刚从巡检司打听出一点消息就四处捅。不过再多的估计他也打探不出来。据说牵扯到漕运的事情。
卫行简去定州会不会和那个案子有关系？
洗好碗我甩甩手上的水在围裙上擦擦就走进李落鸣房间。
“悠着点，这两天有人找你。”我磕着瓜子漫不经心的说。
“谁？”这个傻子。
我坐他旁边“我说有人来找你，就是不知道是哪路神仙，是你的仇家来要你命的还是你爹的旧部找来喊你一起匡扶大业的。”
李落鸣根本不放在心上：“你就编排吧，我哪有仇家？再说了，我爹的旧部，我整个家族都灭门了。现在就我一根独苗，我得传宗接代，光祖耀祖那不是我该思虑的。哎，你出去给我带上门哈。”这人不信我还想睡觉。
我盯着看房间的蚂蚁，蹲下去拿了根勺子弄蚂蚁玩：“昨夜里都进来你房间了，昨天没等到你，这两日还会来的。”
李落鸣扑通坐起来：“你说真的？不是朝燕燕房间？”
千真万确。如果来人发现走错了房间一定会找的，可是那人明显进来之后发现没人就离开了。回去的时候还来的路线一样是原路返回。没有丝毫犹豫，可见是轻车熟路，事先就知道了。估计李落鸣白天一直跟衙内在一起，人多眼杂不好下手。所以才在住的地方等候。
李落鸣把这十年干的坏事想了个遍，都想不到有值得灭口的事情。
师父突然让他和我我来汴京，还说如果待不下去让我们去三清观，没有提白云观。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去，我们当时也没想那么多，现在想想，会不会是李落鸣身份暴露了，让我们来躲一躲。现在白云观也彻底回不去了。
可是没有人缉拿李落鸣，说明不是大宋的人知道了。卫行简不算，他和师父或许有交易。而且他去白云观的时候我们已经下山了。会不会是契丹人。当年不就是有个护卫伤好以后离开了，那也就是说有人知道李落鸣的身份和地址。
他如果背叛，那么来人便是来杀李落鸣的，他如果忠心于李落鸣家族，那么极有可能是李落鸣祖父的旧部来了。如果是追杀的人到了汴京，早就动手了。派来的杀手又不是秦衙内。哪个地方都能一刀结果了他。李落鸣床铺还给铺好了。谁给铺的。所以，有可能，非常有可能，是李落鸣娘家来人了。
听着我分析了一遍，李落鸣蹲在桌子边，他最烦的事情来了。他是真的想传宗接代。
怎么办李落鸣自己想办法。总之如果他决定走，那就把燕燕一起带走，他们是一起的，也算造反搭档。实在不行，她给李落鸣生个三瓜俩枣的。李落鸣传宗接代任务也就完成了。再说了我，虽然不太可能，万一他造反成功呢。
等他决定好以后就是我自己了。毕竟他还有血海深仇，我不能多说什么。
百无聊赖突然想到许是之的一句话：‘无家可归，也可以四海为家。’我现在不就是吗？如果李落鸣走了，白云观也砸了，师父也跑了，我不就是无家可归吗？我又是一株顽强的小草，一身吃饭的本事。会简单医术，会云游天下降妖除魔。再不济我也可以去士大夫家里做厨子。真真的是四海为家。天下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