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虽然归属了辽国,但是到底是汉人居多。他们根本不习惯辽国文化,而辽国贵族又偏偏崇尚中原,所以茶楼里若是谁家茶盏好,自然生意也好。
我想起客栈卫行简房间所有茶盏器具皆出自汝州。价格不菲。更何况不远千里,易碎的瓷器从汝州运到云州。价格估计得翻好几番。
卫行简府中的瓷器好像也是汝窑的。而且成品非常好。他喜欢汝窑的东西?
难得还有他情之所钟的物件。
客栈生意不错就是感觉铺设陈旧,这里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所以物件旧的比较快。不过我看卫行简应该没把这里当回事,无心去经营这些。他的重心都用在巡检司了。
堂堂一个官员怎么可能把能力放在经商上面。
那时候祖父家经营的几家客栈在大名府可是一等一的好。我已经记不清楚当年的辉煌了,只依稀有些模糊的印象。
祖母曾在宫中做教习嬷嬷,德艺双修,母亲也是五姓七望家族中的清河崔氏,自然知书达理。我本来还是有点底子和先天优势的,可惜家道中落后来能活着就不错了。家人的模样也是模糊记不清楚了。后来在白云观能填饱肚子吃好喝好便成了我的人生幸事。
也就是到了汴京卖花的那段日子,日日在家中插花赏花,焚香点茶。
现在梨花不正开。客栈要好好布置摆设,汴京的客栈这边的人可没见过。当然也不可能复制。只能说照着样画画,能有个十分之一,就不错了。
卫行简临走给我留下了十贯钱。他说没有钱花就从客栈的账上去支。我这都又还给他了。想着最好能有人把浔阳的滕王阁画出来。这边的人哪里见过滕王阁的气派。他们可没见过江水。这在汴京不是难事,有名气的画师都可以。可这里的画师要不画魑魅魍魉,要不就是契丹贵族出行或者夜宴的场景。画师几乎不怎么画山水画。
对了,李落鸣啊。
这才几天我把他给忘了。
他自小就研习丹青。而且在临安又住了十年。又在汴京一段时间。他一定可以。
可是卫行简不让我去找李落鸣。也是,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和李落鸣勾搭上了。这也不行。
我让张放去找李落鸣。
对李落鸣就说是我的主意,对外就是张放的主意。
还不用给钱,两全其美。
傍晚张放回来了:“他所说要十两银子。”
我听了一口茶水喷出来:“没说是我要他画的?”
张放难为着脸说就因为说是我让他画的,才要十两银子。
这李落鸣杀起自己人来心可真黑。
枉我还为他以后打算筹谋。他就老死在辽国吧。
生气归生气,画还是得画。我想了想:“你答应他。不过只能先付五成的钱,其他的要见画以后再说。”
张放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最后以六贯钱定金成交。
等待李落鸣画作的日子里,我又请云州最有名气的先生王举人来临摹文征明书写的王勃的的《滕王阁序》。个人认为王勃的天下第一骈文《滕王阁序》才是孤篇压全唐。也正因为有了《滕王阁序》,这二三百年来几十次毁于战火,依然有人不断重修。文因楼而生,楼因文千古。
我六岁那年父亲教我背的文章一辈子都记得。早刻在骨子里了。
和煦的阳光照在脸上,这些日子客栈里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该洗的洗,该晾的拿出来晾。捂了一个冬天了,都拿出来见见春天的阳光。
这些日子日头也好。西京本就是个少雨的地方。下次再下雨就得清明时节了。
客栈的伙计一通抱怨,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大家都很疲惫。只有张放和客栈掌柜积极配合我。我也知道他们俩是因为卫行简这个幕后掌柜的身份。但是人家的辛苦那也是看得见的。听张放说大掌柜给他们的薪钱都是按照客栈的收益算的。以后客栈生意好了,他们拿的自然多。所以我并没有给他们奖赏不过是给了底下的人忙碌的赏钱。
经过这么一折腾,不过十几日日客栈焕然一新。店里的吃食价格不变,普通的房间价位也不变,不过是把天字号房的价目稍微提高了一点点。
张放不懂:“那些房间住的人很少,连大掌柜都不去住。您这把价位又提高了,住的人会不会更少了。”
天字号房如果住的人少,对于店里不会有太多影响,我调查过了,西京有几家特别高端的客栈,只接待有钱的客户。他们的客流都是几十年积累出来的。不是一个中等偏上的客栈修葺一番就能把客人抢过来。而像自己家这种等级的客栈,来的人多数是普通一些商人。但是也不是脚商之流。是和客栈等级相匹配的住店客官。
住店的价钱没变,但是店面档次变了,他们自然住的欢喜。还会吸引有其他客人住进来。而我们主要的目标就是这些客人。并非是住得起天字号房的人。
至于来这里住天字号房的人,想来也不是差钱的,来一个宰一个吧。
过了几日李落鸣的画被张放带着人抬回来了。装裱师傅来装裱在墙上的时候说这是哪里的风景,在西京没见过。
这画中风景可是离这里三千多里路的豫章江东岸。
把成色最好的瓷器摆在这里,又收拾一番,仅仅这些吧。反正爱来不来。来饿了就宰你们。我的高端客人们。
这个房间,就定义每晚一贯钱的价位。
张放心疼的感慨:“一贯钱在乡下就可以买处宅子了。”
非也非也。这有钱人家花钱不是我们能想象的。
这里还有汝窑的瓷器,汝州可是有官窑的,烧出来的瓷器无与伦比。天下谁不知道汝窑,但是我发现他们多数不识货。汝瓷位居“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之首,在整个
大宋都以汝窑为魁。汝瓷造型古朴大方,以名贵玛瑙为釉,色泽独特,随光变幻。土质细润,胚体明亮而不刺目。似玉,非玉。而胜玉。宫廷所用汝瓷可与商彝周鼎比贵。
以为汝窑所出皆是精品,每当器具问世便被一抢而光了。也只有辽国贵族才有一些,那还是花重金从牙人手里买来的,是不是真的汝窑的器具都不好说,也就是皇族有真的,因为那是大宋赠与的。所以见识过汝窑瓷器的也就只有辽国贵族。
把卫行简用过的一只粉彩黄鹂鸟图纹的漱口盏拿了过来,放在厅里最明显的位置。
这可是宋朝一官员用的汝窑真品。
我亲自教给伙计煮茶。又写了几个话本大纲,也不是我写的,是我在汴京听的评书。让写话本的完善整齐。觉得差不多了,递给客栈里的说书先生。他老人家还以为我把这客栈从头到尾翻了个遍,连他也要换掉了呢。晚上客人从榷场回来自然累了一天,到客栈听个书。喝个散茶,一天的疲倦都没有了。
这个月,每逢互市的日子,客栈都是客满。唯独那几个天字号房间,还和以前一样。不过不重要。
这个要讲究缘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冤大头。
夜里我正看着账本打算盘。听到店里伙计叫我。
我打开门问他何事。原来有个客人住进了天字一号房,而且还一次给了半个月的钱。
半个月?十五贯?!大手笔。
我问伙计住进来的人有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伙计想了想说没有富贵人家的铜臭味。
那还真是难得。这里的哪个富贵人家不都是黄灿灿的铜臭味。
我让伙计下去了。自己踱步到天字一号房。门关着,我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耳朵贴到门上也听不清楚里面说什么。
也不让人伺候?
不合常理啊。
我让伙计敲门问有什么需求。
可是刚敲了门就吃了个闭门羹,说是没需要。有的话自然会找我们。
不会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鬼鬼祟祟的。
李落鸣在就好了。最起码他可以爬房顶上去。
这他不在,我也没个搭档了。
小师叔也不在。
他在也可以的。
让张放干还有些说不出口,毕竟关系没到那份上。这样他以为我是什么人。
呼了一口气,只能自己亲自上了。
夜深风高,我一身黑衣蹭蹭几下爬上了房顶,轻轻揭开几片瓦片,正好看见二人在嘀咕什么,这一看就不是主仆二人,哪里有坐一起商讨事情的。
听不到说什么,上面又冷,呆的久了万一发出响动被发现就不好了。悄悄把瓦片放回去。
幸好夜里打更声,猫叫狗咬的声音,还有谁家孩子半夜醒来的哭声,我制造的响动被这些外界的声音淹没了。
慢慢滑下去两手撑着墙头用脚试探下面提前堆好的柴堆。脚在半空中划拉一圈竟然什么都没踩到。
一定是被偷走了,这会功夫,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好继续往下放自己的身体,现在整个人都悬在墙上,只有两手卖力的扒着墙头的边角。往下跳有可能会伤到脚踝。只能松开一只手抠着墙面。再慢慢松开另外一只手,手脚并抠在墙面上,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这能力。
又往下滑了一下,我感觉手指摩擦的都要生火了。
终于撑不住的时候跳了下去。趁没人发现迅速溜回去。
我擦,谁把后门给我从里面关上了。
没办法只好从前门走。
当我一身黑衣从前门大摇大摆走过去的时候,惊呆了值夜的两个伙计。
在他们的目瞪口呆之下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给我打一盆水来。”
回到房间指甲缝里都是泥土。抠的我生疼。简单洗漱了一下准备睡觉。
我那个嵌甲的脚趾估计下墙的时候太过用力,这会子也是隐隐作痛。我抬起来这只脚,蹦着坐到了炕边。
一个人行动还是不行,万一出点突发状况,连个放哨的都没有。幸好来的是偷柴火的,万一是打更的还以为我是蟊贼呢。!
第二天起来正梳妆呢,张放敲门我让他进来。只见他端着一盘子蟠桃。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蟠桃。
这是晋阳的蟠桃。他在榷场见到有人卖,便买来给我尝尝。虽然是冬储起来的,开春拿出来卖,但是味道不输刚摘下来的果子。还给我买了甘棠梨和雨梨。
可真行,这办事能力,我都希望调他去汴京亲自伺候我。可惜我没这个能力,也出不起钱。
“对了,天字号房住的客人,他们下来吃早饭了吗?”我啃着蟠桃问。
想起小时候吃梨子都是仆人给我削好皮切成小块,放在琉璃盏里。后来流落到和李落鸣吃梨子,不舍得吐皮,只能一边啃一边嚼,嚼干了再吐出来。
再如今,又过上了可以吃切块梨子的日子,但是总觉得不嚼梨皮的梨子少了味道。
吃完蟠桃准备下楼吃点黄粱粥。
我这几日都是男子装扮,主要我需要搭把手干些活,这样的服装爽利一些。敲了两声:“客官,我们早饭准备好了。您要不要。。”我没说完门咣当一声打开了,开门的人揉着眼睛一脸怒气:“敲什么敲。中午再说。”说完哐当一声又关上了。
这二人昨夜里干什么了。
按理说舍得住天字号房的人就算他不出来嘚瑟也得对店里的茶点果子一切饮食以及入住感受品评一番,这满意不满意我们也好做个商议改进。
一直到了大晌午,厨房那给他们专门做了饭菜,伙计给送过去。两个人抬着食盒过去的。每样量都不多,但是贵在精致。
吃住都在里面,也不怎么出来。
这二人没说是做什么的?
这里因为和榷场很近,辽国也查细作的。谁人;来住店都要鱼符。家住何地,年龄都有记载。客栈也要写清楚客人入住时间以及官府发的往来路引。就是你来榷场做什么生意,经营茶叶的要有仓司发的茶引,等等类似。
我去看了那二人的记载,是云州下属的左云县。来此榷场做生意的。做的是茶叶生意。
茶叶都是在麻袋里装的好好地,他们吩咐了不能见潮。这是他们从宋人手里买来的,
要带到其他地方去售卖。
可是这些茶叶并非茗茶,色泽味道都很一般,都是寻常老百姓喝的茶叶。十麻袋不过区区一贯钱,就算辽国缺茶叶,这等茶叶他最多得利两贯就非常不错了,能住得起日金一贯的天字号房间?
茶叶怕就是个幌子。我让人把他们茶叶搬到潮湿的角落。
过几天这个月的互市就要关了,茶叶一直是辽国所缺又必不可少的物品。正因如此,每年大宋从辽国人手里赚很多钱。
关键辽国的茶商买了茶叶以后不会逗留,就怕多耽搁一天影响茶叶品质。
这两人,买了廉价的茶叶,却要住最贵的房间。还让茶叶堆在仓库里不管不问。茶商不都是在天气恶劣不能够赶路的情况下在住店,而且时时观察茶叶存储环境,就怕受潮。
一连七八日,他们也没什么动静。也不怎么出来走动。也不需要伙计端饭菜进去都是放到门口。
这天那个被称为公子的人出来了,他扛着个包袱,说要出门一趟。到了下午他的小厮说主人还不回来出去找一找,让我们不要送饭菜了。房间也无需打扫。
等他们一走,我们立刻进去,墙上的画不见了。
看着被铲的平平的墙壁,这幅画是表面做了装裱背后加了宣纸糊墙上的。
原来是奔着画来的。
为了不破坏画的原貌一点点铲下来的。也是不识货的。最贵的汝窑瓷盏竟然完好无损的在那放着。
茶叶也不要了,二人以前以后先后离开客栈,并且叮嘱我们不要去房间,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他们早就跑了。
“有符牌,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店里伙计说道。
他们敢这样明目张胆用符牌登记,就不怕我们报官。符牌是身份象征。辽国和大宋的都有各自符牌。户籍制度也仿了大宋。民籍有符牌也有户帖,贱籍要和主人家一个户帖。唯独不同的是符牌材质。辽国贵族喜爱用金符牌,银符牌还有铜制的符牌。普通人家就是竹子做的符牌,都是官府发下来的,民间不得私刻。大宋的皇族和品阶高的官员都是用牙牌,就是象牙做的符牌。我的符牌就是木头做的,卫行简的就是黄金的。只是比较薄。衙门中的衙役都是铜牌。曹军是银牌。做到一个司的副使就是金牌了。金牌也根据官位高低有大小薄厚之分。
可是掌柜的和伙计都在客栈做了那么久,符牌真假他们可是一眼就看得出来,掌柜的又仔细观察半天证明符牌就是真的。
这时候张放回来了,扯着一根绳子,拴着那两位。
伙计上去就是一拳:“还以为来住店的,原来是偷东西的。”
那二人跪地求饶,我原本不解:“你们从哪里偷来的鱼符?拿着别人的鱼符来住店,怪不得那么大胆。我如果带着你们二人去衙门,别说偷到我店里的财务,就拿你们二人偷盗别人符牌,这就是流放的罪,你们还有拿别人符牌行违法乱纪之事,这在辽国,可是死罪。”每国对符牌管理制度都很严苛,因为符牌上没有画像,很容易被别人冒用,也就给了不法分子可乘之机,所以盗用他人符牌罪行很重。
“符牌不是偷的,就是我们自己的。原本想着成功了就去上报丢了符牌一事,加之他们做的简单易容,和客栈记载登录不符,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
我可不信。
二人低下头不想说。我也不是没办法。“画是无价的,如果不值钱你二人也不会的费尽心思来偷,还有王举人的墨宝,还有一尊琉璃花瓶,还有入窑一色出窑万色的建盏。。。。”我一边说张放一边记录。
他们二人听的一愣一愣的:“哪里有那么多,我们就带走了两幅字画。”我翘起二郎腿:”我们店里的东西你知道还是我们知道。我说有就是有。那琉璃尊去哪儿了?还有建盏。这些加起来价额可是超过三十贯。想想律法偷盗他人财物三贯者都要上拶刑。没钱给我吧?三十贯,你们十根手指都不够用的,有孩子了吧,连你们儿子的手指也得算上,方能够我这三十贯的钱财。”
张放和掌柜的还有伙计都看着我。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他们。不过我哪里有那个狠心肠,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