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施志国生周玉芬的气,叔嫂间产生点隔阂,还是得从头说起。七十年中叶的农村,生活还很落后,既没幼儿园也没学前班。一个大队一所小学,不但路远而且还要能数一百个数的小孩才能入学。孩子们上学晚,普及的是九年义务教学,上到高中就成大人了。高二的时候,施志国就和同学史进处在热恋当中,他不敢往家带史进,惹娘训斥不说,还怕惹娘生气。因他娘是大家闺秀,特别注重上学,要是被娘知道上学谈恋爱,非气病不可。他知道原山管理站嫂子是个体谅人的人,就带她来找,谁知道周玉芬见后,生气不在脸上,管吃管喝就是不管住(不提供睡的地方)。施志国确实生气,对大嫂不留情面地说:“嫂子,你是过来人了,年轻人的那些事你不懂?我俩现在就是人们说得,已是干柴烈火……”没等施志国说完,周玉芬张口就训:“干柴烈火想朝哪地方烧就朝哪地方烧去,别在我这儿,我啥不懂?”
施志安小火车站开会没回来。周玉芬说罢带着气就急步去办公室,准备给施志安打电话,施志国怕的就是大哥知道,他一知道就等于娘知道了,忙追上大嫂赔不是说:“嫂嫂嫂,我错了,别给我哥说这事,您暂时给我保密?我求您了,走,我走。”
周玉芬止住了脚。此时的天已黑透,亮亮的月儿已爬上东南角的房顶。周玉芬送施志国出管理站的大门说:“小国,娘在家不容易,要争气,好好念书,别让老人们失望。”
说着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塞进施志国的手里:“拿着,路上小心点。”
又转对史进,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揽着她的肩温声说:“妹子,你俩还年轻,好好上学,刚恢复高考没几年,相信知识是能改变命运的,多好的机会呀?儿女私情再往后放放。”
史进看到刚才的塞钱和听到的肺腑之言,就感觉身边站着的不是位大嫂,是娘,是亲娘。她转过身,深深地向周玉芬鞠了一躬。施志国骑上自行车,史进坐在后面搂着他的腰,身体斜椅在他的背上,谁都没说话,直骑了老远老远,施志国才放屁般挤出两个字:“混账。”
史进听了这俩字,好像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在施志国的背上狠狠地砸了一拳:“屁话,你看她像嫂吗?给你做好吃的,又给你钱花,知道一个月她才挣几个钱吗?”
施志国没强辩,低声问:“那你说像啥?”
“像位母亲,亲生母亲。”
施志国没了言语,继续往前骑,沉默了一会,施志国又问:“那你乐意和她做妯娌,今晚没给咱俩睡的地方你不生气?”
史进摇摇头没说话。施志国骑着车子是看不到她摇头的,见史进不语,以为她也不高兴,嬉皮笑脸地说:“那咱今晚就来个浪漫点的,玉米地当睡屋。”
史进狠狠地在施志国的背后砸了一拳,大声说:“放屁!”
施志国又嬉皮笑脸地:“哎呦!”
然后又慢慢地、低声:“跑不了你。”
史进没有言语,又轻轻的在他背上捶了一拳。……还有一次,就是去年的事,施志国谈了个矿口跟前农村的,叫项萍。心想:这都工作了,哥嫂肯定不会再拦。兴高采烈地带来让嫂过目,谁知周玉芬背着项萍又劈头盖脸地、狠狠数落他一通。这次,施志国的脸色立刻就变了颜色。周玉芬又怕他面子过不去,毕竟二十出头的人了,再是他哥安排的,也别到时弄得反目成仇。就又说些衷心奉劝、指点的好话:“小国,你努把力,转了正再找不迟,到时候找个城里有户口上班的,生了孩子有出路,脱离农村、不再打坷垃?我吵你其实都是你哥的意思,你就是不听……”一说是他哥的意思,施志国的脸稍稍好看一些。她说得再好,施志国也是听不进去的,为这也不能和她翻脸。周玉芬也感觉他大了,自己不该数落他恁很,就是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吗?可她还是想把这个家往好里带,带好。周玉芬换了个方式,她让他坐下,深情地给他讲起他哥上学的家事:“你大哥上高中的时候,咱家太穷了,特别是春上(农村人叫荒春,要逃荒要饭的意思)确实吃不饱,可每到周六回去,咱娘早早就给他准备好了下个星期要带的干粮,啥干粮呀?黑的、黄的、成块的、半块的、全是馍头,什么样的都有,是千家万户凑到一起的。为了儿子上学,咱娘不顾及面子,天天出去讨。放时间长了怕霉,咱娘就晒干,专等着你哥回来。讨要的东西舍不得自己吃,也有讨不着的时候,自己就走在晒垡地里捡些萝卜根、红薯头充饥。在学校吃的时候,你哥从来不敢在同学跟前吃,他自尊心强,怕别人瞧不起。虽说我和你哥是同学,可上学的时候一句近乎话也没说过,只不过我家比你家好些,俺爹是烈士,上级能照顾些,我带的东西都是俺俩吃,后来我就故意多带,匀着吃。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大学。我是烈士子女,政府还是照顾,我早早地参加了工作,他上大学走的时候才敢大胆地对我说:“等我,以后咱们一起生活、过日子。”
打那,他上大学四年基本上是我供的,我一个月才能拿到二十三块钱,你二哥耳背,没让他上学,咱娘开始供你。小国,我不知道上次你哥让你走成人高招的路,你是咋想得……”和上次一样,周玉芬做些好吃好喝的,让两人享用一番后回去。和上次不一样的是:那次是晚上,施志国想博得嫂子的同情,晚上骑车路子又远,心中只要泛起同情,就会给自己安排睡的地方。两次事情,施志国总感觉心中凉凉的,虽然嘴上没表露出对大嫂的不满,但心中可以说是耿耿于怀的。他哪里知道,这背后大都是施志安指点的。只知道让嫂保密能瞒着娘,哪里知道要嫂知道的事,就等于哥也知道了?施志安、周玉芬对他,还有这个家是负责任的,放在别人身上,叔嫂之间只会说些好听的,不会阻拦,做个顺水人情再好不过了。他们夫妇俩这恨铁不成钢的做法,哪里知道,已经凉透了施志国的心。施志国上班的矿叫高店煤矿,隶属贸州,一九五八年就开始筹备,开开停停、停停再开,直到七十年代末期才正式投产,属地方小矿。项萍的父亲项玉东在矿口开了个小吃店,虽说店面不大,但吃的人很多。矿上区队以下人员经常来来往往地往他那跑,小至人员下班,不想去食堂吃的,自行车往门前一扎,仨俩人一围,要盘卤水花生米掺豆皮,切盘猪脸猪嘴,价格不等的低廉小酒你一盅我一盅地就能喝。上至队长书记,谁有人有客,不用直言,跟班副队长或者办事员,天不晌午就安排在这儿,大桌小桌,隔开单间,互不影响。无论大小只要点菜喝酒,每人送碗白面条是不要钱的。因此,这小吃店的生意可以说红红火火。项玉东夫妇有时除了忙忙地里活外,轻易是不离开这小吃店的,特别是四点半人员,下班赶在夜里,见锁门,就把门拍得啪啪响,里面如果没动静,就派人去家喊,反正不太远。平时熬夜,两口子不同时,有时一天,有时几天轮一次,小吃店的生意黑里和白里差不哪去。生意越好人就越忙,这是必然的。项萍高中刚毕业,她父亲根本无心问及闺女考啥样,就只顾让她来店帮忙。项萍这一来,小吃店的生意好像更上一层楼,近日本身下班该骑车回家吃的,也把车子扎到了门前,有事没事地合着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端上几盅。项萍这女孩长相俊美、白皙、水灵,小青年们见了都有一种感慨万千、想入非非的心理,都想追,都想多多地瞅几眼、在她跟前献些殷勤。项萍心里是有数的,别的男孩瞅她看她,她从来不屑一顾,只是低着头很自然地忙手中的活。唯独施志国来,她心里才更加愉悦、高兴,面带笑容的让他瞅、逗他笑。无论谁来也没施志国来得多。施志国真的几天不来,再过来,项萍会笑嘻嘻地张口问:“咋恁多天没来?有啥事是咋?快,屋里坐吧?”
现在掘进队的工长会、工资分配会、井下班里累了一天要合伙撮一顿的,都是让施志国去安排,都明白他去,留钱的时候,项萍多少要留个笑脸,让掏钱人满满意意地想着下次再来,还是人家施志国有面子。好几个人都知道,一个夏天,也就是项萍刚毕业的那年,项萍才来店里两个多月,施志国领人在这吃饭,项萍送菜时,一手端一个盘子,在施志国的左侧,俩手没同时放,左手向桌子中间放菜时,右手端的盘子还在施志国的背后,斜拉着身子,施志国的头几乎就在她怀里。他暗暗地呼吸一口,闻到了一股女人特有的体香,薄如娟的衣服哪里能遮住体香呢?施志国灵机一动,转脸面对项萍脱口而出“再来俩菜,一荤一素”。项萍面带笑容:“好来!马上、稍等。”
在坐的人谁也没发现他们的这一举止,再送菜时,又有了这样的动作,对面有一人正斜脸点烟,发现了这事,当时假装没看见,后来传了出去……他俩的确好了。不很长的时间里,施志国就又领去让嫂子见,就是前面说的第二次。回来的路上,施志国故意将车子骑得很慢,一只手扶把,另一只手伸向身后,嘴里轻声:“项萍,把手伸过来。”
然后手指头一岔开,用四个指头缝夹住了项萍的手指头,喃喃说道:“项萍,今天多好的日子,我好不容易请了假,咱咋能就这么回去。”
项萍向外拽了拽手没拽掉:“好好骑车,你说咋办嘛?你哥嫂不同意,我有啥办法。”
略停一会,项萍接着说:“你还看不出,不愿意是你家人的事,怪不着你嫂子,她还在慢水里。”
施志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我哥也是为我好。”
施志国还是一只手扶把地骑着,另一只手仍和项萍的手攥在一起。施志国的手又搦了一下,意思是让项萍注意听着:“要么咱前面的茶棚下歇歇。”
项萍说:“可以,你注意骑,后面来车了。”
说罢,又往外拽手,这一次施志国听到后面来车的话松了手,脚下使劲猛蹬起来。八十年代中叶的柏油路是没有路边石的,紧挨路面的边沿是养护工铲得平平整整一点五米宽的土路面。茶棚就是在土路面上凑些路沟站立着四根木柱子,上面绑上横棍,横棍上搭个苇箔子,底下能挡些太阳的强光,根本不挡雨,仅供天热时过往拉架车、骑自行车、赶毛驴架车的人们,口渴了,坐地下凉快休息一会,喝碗茶解汗。茶棚的另一旁,是一个一间屋长的草庵子,门前支着一个烧煤泥的散炉子,庵子门原本是提留着的一个草苫子,现在已捲在一起用绳揽在了最上边。庵子里靠边处能铺开一张小床,现在床已被挪走,仅垫床腿的四块半头砖淤在土里没动。角落里,剩余两个烂了三四块的破碗渣子,散落在那。树叶子、纸屑凌乱一地,另一个被人的角落,不知哪位女士蹲在那尿了一大泡,冲淤的土沫和大片湿印清晰可见,夹过了的卫生纸上面血迹已干固,很像好长时间也没人来过这庵子。施志国到了跟前挪了一下闸,对项萍说:“下来。”
项萍跳下自行车。施志国把自行车扎到棚下的一根柱子前,瞅了一眼斜站在棚下一个还剩三条腿的破案板,又走几步来到庵子门前,向里瞅瞅,低头进了庵子看了一下,又低头出来对项萍说:“没住人,看样子很长时间也没人来过了。”
项萍说:“没人咱就走呗?你要是累了我带你一程,你歇歇脚。”
施志国没吭声,微笑了一下,走到了项萍跟前,伸手拉住了项萍的手腕,拽着就向庵子里走。项萍没反抗,拿出一副软绵绵又不太乐意的样子,跟施志国进了庵子。到了庵子里,施志国搂住项萍就吻,项萍也没再反抗,两人的嘴就咬在了一起。施志国搂得更紧,项萍的手也慢慢地搂住了施志国的脖子,是那样的甜蜜、默契。吻了好大一会,施志国的右手滑落下来,在项萍的上衣下面,顺着她的胸前肌肤往上摸去。项萍整个身子陶醉融化了,好像无法控制,搂着施志国脖子的手舍不得松开。施志国搂着项萍低声对她说:“我脱下外罩给你铺上,你睡下,咱……”项萍突然理智,两腿伸直站立,推开施志国说:“不行,你看这庵子里脏的。”
指了指角落里夹过的卫生纸:“看那,谁尿人家庵子里,洛馍捲酱还丢在这……”打那以后,施志国有事没事就往项萍小吃店这跑,有时边喊边进屋,直接到房间,项萍也随即就到,外人还没反应过来,他俩在屋里就抱在一起狂吻过了。施志国又有了心上人,原本想去让哥嫂过目,料她该支持了。谁知,周玉芬背着项萍又劈头盖脸狠狠地说了他一通。你说让人心里凉不凉?尽管他心里凉、生气,但施志国还是非常尊重、羡慕哥嫂的,在哥嫂面前还是大屁不敢放,还得听从他们的,自己的事还得他们出面办。毕竟施志安是早年本科生,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日月如梭,转眼两年过去了,施志国和项萍的关系已发展到:下了四点班的施志国就直接骑车到项萍老家的住处,直接拍门。项玉东明明知道这事也不明言,只是暗地里交代闺女:要顾及面子,别到时候丢人现眼。他知道施志国的人品、长相和背景,在这周围是没人能比得上的,闺女能找到这样的如意人,也算是烧了高香。对此事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项萍再三地注意千万别怀了孕,还是发现自己的肚子慢慢地鼓了起来,里面有了动静,告诉了妈,他妈又告诉了她爸,项玉东一摆手:赶紧让他们结婚。施志国又骑车带项萍风风火火地去了原山找嫂子。这一次,周玉芬见生米已煮成饭,半个不字也没说。和颜悦色地对他俩说:“结就结了吧,你哥回贸州交通局已两个多月了,这山彻底地封了,你看水泥厂也早不敢冒烟了,这山的石头半块也没人敢动。晚会,我给你哥打电话,让他请假回来,给你俩办理结婚的事。”
这话施志国两口子爱听,都面带笑容地点点头,施志国真不真假不假地还向嫂子鞠了一躬。时近中午,周玉芬就做好了一桌子好吃的,然后拨通了贸州的电话,对方问清是施志安爱人后,温和地说:“施局长已回岳原二十多天了,你们还不知道吗?他已调岳原矿区指挥部了,你在原山距岳原不是挺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