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志国在傅洼矿洗煤厂副书记室已很长时间了,在这里他参于并主持了洗煤厂的改扩工程,目前的洗煤厂,已能适应傅洼矿通过三次改扩后,年产二百四十万吨的生产能力,江洋集团的煤电股份公司已成为一个拥有三矿四厂的大企业。自然,洗煤厂的级别也和傅洼矿的级别相同了,属正处级单位。副书记办公室是天天人来人往的,施志国稳坐在老板桌的后面,轻易是不站起来的,一般来批示的、请示的、批条的、打报告的等等等等,他是从来不站立起接待的。没人来,他的老板椅向左一转,面向微机,不是查股市行情,就是在微机里打双升、斗地主、麻将或玩其他之类的东西。本集团内部领导、岳原市委的;其他什么局的局长之类来,他是必须起身握手递烟客套的。饭局就不要再说了,几乎天天都有,啥样的人,做啥样饭,这样的事情他做办公室主任时就领教过了。每周一次轮着他值班,晚上不走,基层领导、下属同僚,大都往他办公室涌,先是工作上的事汇报几句,到了晚饭点,他内线一拨,小食堂就给安排……企业红红火火,社会各界、内部的应酬,那是少不了的。他右边虽设有书记室,基本上三五天也不曾开一次门,时而开一次,也就是服务人员打扫打扫卫生;正书记仍是矿上田书记兼着的,不知是矿上事情多,还是忙抽不开身,或者其他啥意思啥理由,书记根本不到这里来。……时枫刚开完班前会,正准备去食堂吃饭,还没来得及出门,一阵急促电话铃响起,他转身想往回接电话,办事员已拿起接住了,他没急着出去,而是想听听是谁打的、啥事。办事员刚说个喂,里面就传出让时枫接电话的声音,办事员这才着眼时枫说:“时队长,给,我听着是田矿长。”
时枫接了电话就贴在了耳边:“喂———田矿长好!”
里面传出:“时枫,你抓紧来我办公室一趟。”
时枫连忙点头说:“好好,我现在就去。”
时枫到了田矿长办公室门口,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敲了两下,里面传出:“请进!”
时枫推门进屋。施天一忙从里面的沙发旁站起,迎前两步说:“姨夫。”
时枫一看是天一,惊讶地问:“天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施天一说:“回来好几天了,这不今天才过来报到。”
时枫是笑着的脸,一听说“报到”俩字,立刻就变得慎重起来:“咋把你分到矿上了?”
天一笑了笑说:“是我自己要求过来的,坐,您坐吧姨夫。”
时枫有些不解,并没坐,走到田矿长的桌子角前,望着田欣的脸问:“田矿长,您让我来———”田矿长伸出胳膊一摆手说:“坐———坐吧?”
时枫这才走到距田欣最近的沙发前坐下,眼睛直盯着田欣。施天一走到门前,将门关死,田欣这才望了望时枫说:“时枫,从今天起,施天一就被分配到你队上班了,具体工作你安排,学生吗?又是本科,肯定要分管技术,等会呢,可能全矿的技术主管要大调动一下,该回生产科的还要回生产科。学生初来乍到的,你要绝对保证安全。好了!就这些事。”
时枫点了点头,边点头边站立起身多嘴一句:“不让天一进科室?”
田欣说:“他要是进了科室以后再分来的学生咋办?”
田欣又将目光移向施天一,声音略低一些说:“天一,你随时队长去吧?什么都由他安排。”
施天一点了点头,随时枫出了田欣的办公室。中午的调度会,全矿各队的技术主管就进行了大调动,有两个想进生产科没去成的,不高兴地说:“动来动去,没人际还不是在区队……”夏芳被分到财务部,上班地点就在江洋集团办公大楼一楼西头。出了办公大楼的院往东北一点,不足公里明光路的路北,就是大学生公寓,这儿的四楼有夏芳的一间,里面床铺、桌椅、衣架等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可夏芳很少来住,一般情况下,都是随周玉芬去黎昌阁的家里。黎昌阁就是早几年时枫骑自行车来的地方———岳原矿区指挥部,现在已不是过去的普通加宽红砖瓦房了,而是连名字都改变了的地方叫黎昌阁,与往日不同的是:已变成大片园林建筑,这里居住的大都是江洋高层领导。楼房并不高,皆三层为宜。大院的门楼呈古典式样,像古代的牌坊,装饰得十分豪华,上篆体三个字:黎昌阁。施志安的房子还是坐落在原来的位置,与其他领导外貌是一致的,都是古典式建筑。但室内就不一样了,他一楼大客厅是两间一口的,里面装饰得很是豪华气派,再加上鲜花盆景和大屏幕的点缀,就显得更加的不凡了。两边还各设有单间,很像过去仆人用的。过道的后侧,设有厨房、餐厅、卫生间,中间处是向上的楼梯,通往二楼三楼,紫红色实木扶手和木质地板铺成的楼梯,呈一个色泽,在豪华气派的基础上,好像又添加了几分华丽的色彩。二楼,全部是卧室,唯独施志安和周玉芬睡的地方是两间一口,里面厚绒绣花红地毯,图案是清明上河图,西墙挂毯的图案是《龙凤呈祥》,下面就是一个双人床,垫子和枕头,皆为马来西亚进口乳胶质,周玉芬十分爱惜这套东西,细心地用绒布在上面缝裹了一层,这样外表看起来也就很普通了。东墙壁的挂毯,绣着一幅巨大的牡丹图,边沿月季、青草陪衬,整个屋子给人的是一种高贵、秀雅的祥和之气。怪不得他的女儿逢星期天回来,午睡根本不上床,就在爸妈屋里席地而睡。其他单间和星级宾馆的标间差不多,地毯和各屋的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夏芳每次来,周玉芬也让她来二楼住,毕竟就要成为一家人了吗?施天一早就有些不安份了,除了在矿值班晚上不来外,只要回来,干脆连自己的房门也不开,直接去夏芳屋里,返锁了门,过他们的二人世界……除了三楼储存外,整栋楼房从格局到装修,都是十分的讲究,给人一种豪华、气派、亮丽的美感,进入他家的客厅,就像置身于从前的金銮殿。这天傍晚,周玉芬还没做好晚饭,施天一就来到了家里,兴高采烈地跑进厨房,趴在母亲的耳朵上低声说:“妈,夏芳怀孕了。”
周玉芬先是吃了一惊,很快就平静下来说:“什么时候发现的?”
施天一说:“就昨天,她去医院检查了。”
周玉芬用手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高兴地说:“小子要当爸了?”
施天一先是怒了一下嘴,然后笑了,周玉芬又接着说:“我给你爸商量一下,咱结……”无论午饭晚饭,施志安一般情况下是回来吃的,有时家里来了老家客人,或者说有人找、有同学约,周玉芬上楼(卧室的)一个电话,他就不再回来,都清楚无论谁找谁约,都是求办事的,如果谁张嘴都给办,这个董事长就没法当了,熟人的事都办不完。今晚,周玉芬的电话响了,让他抓紧时间回来,说是有事商量,施志安问:“啥事?”
周玉芬说:“电话里就别说了,来家再说。”
挂了电话,施志安将桌上的电热水壶电源拔掉,又四周瞅了一眼,确定屋里没要收拾的东西后,便锁门下楼。施志安的办公室在四楼,他给自己暗地里立下一条规矩:没特殊紧要的事,不坐电梯,他锁了门开始走步行梯往下。到了家,夏芳在厨房正帮周玉芬切菜炒菜,施天一在另一间有餐桌的屋子开柜找酒,他拿出一瓶茅台,见是开过口的,就晃了晃,觉得里面沉甸甸的,这才转身放在了桌上,再转过身去花架上拿杯子。餐厅和厨屋仅隔一道墙,中间是个玻璃窗,这边的夏芳拉开窗,唤天一说:“天一,接菜。”
施天一走近窗子,接过了四道菜,夏芳说:“还有两个,一会好。”
施志安从卫生间洗了手出来,就直奔了餐厅,路过厨房门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还没做好。”
周玉芬站在燃气灶旁接话说:“好了好了,你洗手吗?”
施志安没有答话,而是走进了餐厅,坐在了里面的椅子上。施志安看了看桌上的菜,荤素搭配,抬眼看了看窗子里边正忙着的夏芳说:“主食是啥?”
夏芳说:“米饭。”
施志安说:“那得炖个汤。”
夏芳说:“准备了。”
施志安说话没有对夏芳星点的客气,显然对她的到来已经习以为常了。夏芳又递过来两道菜,随手将筷子也递了过来,边递边对天一说:“先喝着。”
周玉芬说:“你也过去先吃,汤马上就好。”
夏芳看了看锅,将蒸米饭的电饭锅送到餐厅,又转身过去拿碗。天一说:“让妈递过来好了。”
那边的周玉芬听到这话,说了声:“你坐下吧!我递过去行了呗。”
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着,周玉芬抬眼施志安说:“志安,两个孩子的事办了吧?不能再往下搁了。”
施志安将筷子夹着的蹄筋送到嘴里,边嚼边看着周玉芬问:“你说?咋不能再往下搁了,这不刚上班吗?”
周玉芬笑了,又看了看施志安说:“有些事情该给你说的,肯定要给你说,瞅个日子,结了完事啦。”
施志安好像悟出了什么,没再往下问,看了看天一和夏芳说:“你两愿意现在就结?”
夏芳没有言语,而是瞅了一眼施天一,天一微微笑了笑说:“结就结了吧,省得我妈天天唠叨。”
施志安又着眼周玉芬,周玉芬说:“你瞅个日子,最近给他们办了。”
晚上睡觉,周玉芬才将夏芳怀孕的事情说给了施志安,他说:“那就让他们结,殿昌那边他该怎么带客怎么带,咱这边一个客没有,让他俩旅行结婚。”
周玉芬说:“那咋行?你这边的亲戚我那边的亲戚咱都不让人家知道,平时都来往着,这结婚大事不让人知道,说得过去吗?再说了,天一他姨这恁近,也不让知道?恁近的亲戚,以后知道了肯定生气,肯定要怪的?”
施志安说:“你不想想?这恁大个集团,多少个子公司,上千名中层干部,咱不说人家巴结咱,知道咱家儿子结婚,谁不过来随个礼,谁不想互相认识认识,你说?要是大办了,都欠人家一份情?不办,就是不能办。到那天,老家让志国回去在咱们门上贴个喜字,这个家你贴,之后你上你的班,我上我的班,让司机去殿昌家,把夏芳接来,直接去机场,让他俩出去玩几天,回来再把两家至亲叫到一起,吃顿饭不就完事了?”
周玉芬想了想,又问:“那也不给他们布置新房了?”
施志安说:“还先让他俩住咱家二楼,等科技楼装饰好了,再让他们挪吗?”
周玉芬听了这话,觉得施志安说得十分在理,也就没再说别的,儿子结婚的事就这样办了。半个月的婚假很快结束,施天一和夏芳在外面没敢多玩,如期而归。他们走后,施志安和周玉芬就商讨在哪让这些至亲坐做的事。施志安说:“新城吧?现在就这几家酒店,都在眼皮底下,到时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咋办?”
周玉芬说:“那就在老城?老城又远些,到时候咱家门一关,烟不出火不冒的就办完了。”
施志安说:“那也只能这样了,顶多让司机多跑点路。”
最后决定,在岳原老城县委招待所请客。田欣在矿上多日没看到施天一,心里就琢磨着一定有事,是不是结婚还是个未知数,顺手拿起身边的电话,拨通了综掘一队:“喂———时枫,让天一来我办公室一趟。”
时枫知道他请的是婚假,这矿长突然一问,他到吱唔起来,连忙说:“好好!这就让他去。”
哪地方再找施天一去?已出去好几天啦。时枫只好亲自去跟田欣解释,到了办公室,他对田欣说:“田矿长,天一这次是婚假,半个月呢?”
田欣问:“咋没听说,在哪办的?”
时枫说:“没办,是旅游结婚。”
田欣点了点头,着眼时枫说:“没事了,你忙去吧。”
其实,田欣让天一过来是故意的。时枫刚出屋,田欣又拨通了施志国的电话:“志国呀?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田欣喊志国,他当然不敢怠慢,到了办公室,田欣对志国说:“听说天一结婚啦?”
施志国说:“是、是旅游结婚,没待客。”
田欣笑了:“要是明着待客的话,那得多大呀?肯定受影响。”
施志国点点头,田欣又接着说:“等回来是得待几桌的吧,别的不说,家里的至亲不让到一起坐坐?”
施志国说:“那是必须的。”
田欣又说:“到时候我等你通知。”
施志国哪敢和田欣绕弯子,说:“你放心,我一定。”
待客那天,田欣和施志国吃了早饭就驱车去了老城县委招待所,周玉芬让司机拉着接了这家接那家,直忙到十一点,田欣和施志国成了名副其实的忙人,招呼客人入座,递烟上糖,敬酒陪喝等等……散了场,送走了客人,施志安去前台结账,柜台的服务员说:“账已结过。”
施志安感到很惊讶,着眼身边的弟弟,施志国摇了摇头,他不能再多说,只好点点头,出前台上车。事后,才知道账是田欣结的,周玉芬拿钱还田欣,田欣是绝对不会要的了……转眼,一九九七年的春节就要到了,江洋集团的几大住宅区在物质消费上让市民们投去羡慕的目光,节前的半个多月里,每到傍晚便成了岳原新城最繁华的地方。明光路东段的荷花区,这里有三十多栋楼房,是科级以下人员的居住地,那些从矿上来的副队长、工长、技术员、办事员、还有更多的是职工,逢年过节说什么也得去队长书记家走走,职工收入的高低,跟队长书记有着直接关系,领导的好肯定职工腰包里鼓,平时不说,逢年过节了吗?向家人们问个好,少则三四人,多则八九人,每人兑上二百元,购置些上等礼品,喊辆车送至谁家谁家。对的钱花不完,干脆红纸一包也算礼品。这里的消费水平在岳原是能数得着的,区外门面房里的商品根本摆放不下,他们就摆在门前,摞得老高老高的,路灯照着他们,送走一批又来一批,一直持续了好多天,天天都到很晚很晚。区内四周几家饭店的电话铃声响个不断:我是某栋某单元某层某户,要桌菜,多少荤多少素外加几个汤等等,送到家里来。往家里送菜已是一种时尚。再向西三百多米也是路北,这里是片新落成的风华苑,有二十多栋六层楼,居住在这里的大都是些科级以上的江洋干部,他们这里的客来客往不象荷花区这么狂,看不到大批的,最多也只有两三人一块,但所购置的东西上档,珍品全兴、剑南春、玉溪烟之类的东西为数较多。逢至吃饭,几个人手里拎两瓶剑南春,拿几包苏烟去岳原宾馆或者本市最有名的清琼阁,车子一开谁也不知道做啥去。再向西三百多米路南,是江洋集团总部的办公大楼,楼西三十多米向南的牌坊大门,就是黎昌阁,每逢过节,这里基本上看不出有人拎东西走动,大都开着轿车,来到要去的门前停下,叫开门,车后屁股上的大盖子一打开,高档的东西、国外的东西、工薪阶层舍不得买的东西,阁子里的人家几乎都有,储藏屋里摞得小山一般。再者就是卡,百货商场的卡、超市的卡等等。来这走动的人大都“大手大脚”舍得花钱,不知基层哪位小官流漏出一句话:黎昌阁是江洋的官批发地。周国方向这个院里来是最土气的一个。事先,他就托人在岳原老城的水鲜市场买了六只鳖,买这东西为啥还要托人呢?因他看不出啥是野生的啥是养殖的,野生的要比养殖的价高许多,因此要托人,又辅带四条鲈鱼,年二十八傍晚乘一辆出租车向黎昌阁驶去。刚到院门,被身着像警服一样、头戴钢盔的门卫拦住了:“请问您干什么的?”
那人一手拎着警棍趴一个立正问。“去施志安家。”
“您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弟弟。”
“他好象一个弟弟我们认识。”
另外一个门卫故意小声说给问话的门卫,有意的让周国方听见。“我是周玉芬的弟弟,施志安是我姐夫,习惯称哥。”
坐在屋里的一位门卫始终没有起来,只是隔着玻璃窗喊了声盘问地说;“电话通啦。”
站在那的一位很客气地说;“麻烦您接个电话。”
在周国方下车的同时,那位盘问的门卫疾步走向门边拿起话筒说:“喂———是周阿姨吗?门外有您一位客人,请您说一句话。”
周国方接过电话:“姐———我是小兴。”
电话里清楚的声音:“你过来吧。”
门卫接过电话放好,迅速地按电扭,自动伸缩门打开,周国方钻进车里,驶向里面。周国方对他们的工作有些不理解,但又说不出原因,低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妈的,像警备司令部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