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到。脸色顿时严肃起来,他能活着已是不易。他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当然也没有放过她眼里的惊讶之色,将手慢慢抽回。“我知道我已是一个将死之人。不用替我惋惜,这也算沈家坏事做绝的报应吧!”
赵桑榆不应声,她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没注意到他说的话。他的身体虚不受补,不知道那颗百年人参他服用了没有,如果服用了,可能会加重他的病情。“我可以看看你的药方吗?”
“可以。”
他伸出手,随从就把药方递给了他。赵桑榆仔细瞧着,这药方只能勉强维持他的生命,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他的问题。他的病情不能再耽搁了,继续吃这种吊养的药,不出三年,他定会气血衰尽而亡。“我的药方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但你吃这个药并不能治你的病。只能维持你的现状。”
沈明召这个药方,可是聚集所有太医,商量后定下的,原话也是这样说,没想到被她一语道破。“我可以给你出一个方子,按照我的方子吃,可以排除你体内的淤毒,但治疗的时间比较长。”
“我没有钱。”
?赵桑榆满脑子的问号,她也没问他要钱呀,这是什么奇怪的理论!沈明召看她呆头呆脑的表情,觉得有几分可爱,不经意的勾起嘴角。“我身边有不少江湖骗子,拿着药方,说是能治好我的病。”
“他们收了我的巨款,但药没有什么效果,最后人也跑了。所以我现在没有钱买药方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赵桑榆突然很想笑。说他没有钱,他老子可是巨贪呢,怎么会没有钱呢?很难想沈应忠那个老贼会生出这么乖巧可爱的儿子。也是他本性纯良,让她起了善念,想帮他一把。“我不收你的钱,这药方就当是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如此的话,你愿意一试,那就试吧。”
沈明召总觉得她身上有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让他升起了对生命的渴望。或许,她能治好呢?他的身体就像一辆破车,不能好,再差又能差到哪里。横竖是死,早死一天,他就早解脱一天。“虽然药方不收费,但是这里面的药材,并不便宜。就需要你自己去筹备了。”
“好。”
“你体内淤毒严重,我可以跟你施针,缓解你的症状。”
她一边说,一边提笔在纸上沙沙的写着,不一会儿就写满了一张纸。“这是药方,拿去吧。”
沈明召让随从小心收好:“这里施针不方便,不如你随我到府上去……”他怕她害怕沈应忠,忐忑不安的开口询问,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她便答应了。“这里是不方便,到府上去也好。”
虽然她不想见沈应忠那个老贼,但这里环境简陋,他们又是孤男寡女,被有心人宣传出去,只会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天景,你回去告诉秉风一声,就说我到沈公子府上替他看病。”
“是。”
赵桑榆怕时间久不回去,章秉风着急,就派天景去传话,自己坐上了沈明召的马车。沈家的马车豪华气派,外面用绸缎包裹车厢,里面铺了厚厚的一层细软毛毯,坐在上面温暖极了。“不愧是沈家的马车。汗血宝马,乌沉木,波斯地毯,鲸油灯……”赵桑榆仔细端详着,这马车没有一万金,肯定买不下来。“你倒是识货。但你可知,这些都是民脂民膏。我坐在这上面没有觉得很享受,反而如坐针毡。”
沈明召眼眉低垂,随手把玩着手里的琼脂茶杯。赵桑榆还想说些什么,只听外面下人禀报。“主子,我们到了。”
“下车吧。”
沈明召走在前面,穿过蜿蜒的回廊,眼前忽然开朗。别有洞天的庭院,贸然出现在眼前。背靠青山,一畦清水,荷叶连连,木桌石凳,颇有一番意境。配上他站在院子前,赵桑榆突然想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晃神间,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进吧。”
他微微侧身,赵桑榆先他一步进去。屋子里只有简单的陈设,除了一张木床,就剩下一张单桌。“把上衣脱了躺在床上。”
赵桑榆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叠厚厚的银针,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片刻后,她已经准备齐全,沈明召还没有把衣服脱好。她一愣:“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做什么?”
“咳咳,桑榆,男女授受不亲。”
“老古板!在大夫眼里,没有男女,只有患者。痛快脱就是了。”
沈明召慢吞吞的脱下外套,潮红染他的脸颊,格外好看。赵桑榆忍不住惊艳,此等绝色,若是个女人,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为他倾倒。心里想着,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以左手刺腧穴,徐和进行,有条不紊。“嗯……”床上的人发出痛苦的闷哼。赵桑榆凝精会神,一刻钟后,终于收了针。“你放轻松,两刻钟后为你拔针。”
“好。”
沈明召呵出一口浊气,感觉浑身从未有过的轻快,竟然沉沉的睡过去。她在一旁守着,等时间到了,为他拔了针。不忍打扰他睡觉了,她出门叫了一个小厮,细细的叮嘱他用药的规则。赵桑榆心里七上八下,距她离开沈府已经过去了一日,沈明召还没有将院子里的礼品搬走。这些东西一日不搬走,她一日不得安宁。眼看着外面阴云密布,就要下雨了,这里礼品堆在外面风吹雨打也不是个办法。“你这院子里怎么堆了这么多东西?弄得我都无处下脚。”
夜星寒提着衣摆,蹦蹦跳跳的走进来。他闲着无聊,来他们家里打打牙祭。赵桑榆默默叹息一声,愁颜不展。“这是别人给你送的?”
“嗯。”
“有人送礼还不好?瞅你愁眉苦脸的样子!谁这么大手笔?看里面玉器,屏风,字画,应有尽有……”“沈应忠。”
他吃了一惊:“他无缘无故给你送礼做什么?”
只听说过朝中大臣给他送礼,还从未听说过他给别人送礼。沈应忠是有名的只进不出,所以别人都背地里叫他沈貔貅。提起这件事她就烦,耷拉个脑袋,不想说话。“你又惹她了?”
夜星寒捅了捅章秉风,朝他撇了撇嘴。“你这么闲,不如去操练操练士兵。”
“打住!你别想又把我扔到荒郊野外。”
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他,他可不想再去第二次。“院子里的东西你们若是不要,我就叫人搬走,省着你们不开心。”
他们看着碍眼,不如都给他,金银财宝谁不爱呢!“不行,我已经让沈明召把这些东西搬回去了。”
“沈应忠可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难得送给你,你就收下呗!”
“说的倒是简单,他送给我这些东西是想让我嫁给他儿子!送给你,你去嫁给他儿子去吧!”
“你说什么?”
“好话不说第二遍!”
夜星寒震惊!这个老狐狸居然打,起了桑榆的主意,还明晃晃的给她送礼!这么一看这可不是一般的礼品,更像聘礼!不,确切的来说,是卖身的文书!赵桑榆趴在桌子上,神情沮丧。“你不是说让沈明召把东西拿回去吗?为什么还没有拿回去?”
夜星寒认为这些烫手的山芋还是及早处理的好,耽搁下去,容易让人误会。“我怎么知道!”
这沈明召办事也太慢了,是沈明忠不同意将东西拿回去吗?她此时心乱如麻,昨天就应该叫他一起回来把东西抬回去!“如果沈应忠执意让你嫁给沈明召,你怎么办?”
谁不知道沈明召身体极差,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嫁过去也是守活寡!便宜了沈明召那个病秧子,还不如改嫁于他呢!只是这个黑脸的章秉风很难对付,他肯定不会放任这件事!“我当然不可能嫁给他,就怕沈应忠不会善罢甘休!”
“那我们就杀了他!”
夜星寒语气轻快,说杀人就像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一样平淡。“这样做太冲动了,我们还没有被逼到这个地步。”
“不,现在也算是杀他的好时机!”
章秉风眼里闪过一丝决绝,他是真的动了杀心。“可是……”她怕他们做出出格的事,想要劝诫,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外面的禀报声打断了。“主子,沈公子求见。”
“快请。”
说曹操,曹操就到!夜星寒从椅子上站起来,正好他也想会一会这沈公子。沈明召今日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褂子。腰间配了白玉腰带,脚上穿着白鹿皮靴,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只是他身形消瘦,整件衣服像是挂在身上一样。他在下人的带领下,穿过岩廊到了正厅,推开门发现里面齐刷刷的站着三个人。脸上带笑,微微一鞠躬:“沈某不请自来,多有打扰。”
“沈公子客气了,请坐。天景,上茶。”
章秉风摆出一副男主人的架势,居于高位,都没有正眼瞧他。“沈某今日前来是向桑榆道歉的,我爹做法不当给你带来了困扰。你莫要见怪!”
“沈公子深明大义,桑榆感激不尽,烦请你把院子里的礼品带回去吧!”
“既然东西已经送出去了,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赵桑榆见他人来了,心也落了地。再听他这么说,又不自觉的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是说好的要把东西送回去吗?他现在这是什么意思?她脸色当时便垮了下来,强忍着怒气,让自己冷静。章秉风屏气凝神,仿佛只要他下一刻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他就能一把将他捏死。杀了他再杀了沈应忠,一次性解决这个麻烦,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夜星寒从未见他杀气这么重,果然想杀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是藏不住的。看来不用脏了他的手,就能解决眼前这个碍眼的家伙。沈明召只觉得杀意从三方一起向他射过来,这种明目仗胆的杀意,他已经见怪不怪,多少人想要将他搓骨扬灰,杀而后快。哼!他又不是被吓大的!“我想诸位是误会了。这礼品留在这里是我要给桑榆赔礼道歉用的。让你无故遭受困扰,十分抱歉。那些东西就当做是我的一点点心意。”
“不,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桑榆受之有愧。”
这些东西她不能接受,若是哪天被他反口,自己有理也说不清。“这件事情我已经跟家父商量过了,他也同意。你放一百个心,我保证他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但你如果不留下,就是不接受我的道歉!”
章秉风不喜欢他说的话,拿他爹来压人,他们还真不怕。“桑榆,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就收下吧。”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拿不定主意,偷偷的看向章秉风。“既然是沈公子一片赤诚,那我们就留下来吧。”
“那好吧。”
赵桑榆勉强点了头,只是这毕竟是沈应忠的东西,都是些来路不明的民脂民膏,拿在手里,惶恐不安。“这礼品竟然送给了我,那就由我做主。我想把它们赠给马平县,现在县里财政空虚,这些上缴,算是我们大家共同尽的绵薄之力。”
“好主意!”
夜星寒拍手称赞。马县主早早的给沈府送了拜帖,帖子上写着今日午时在贵宾楼设宴,宴请沈大人,希望沈大人能够赏光,恭候光临。沈应忠刚睡醒就收到了他的帖子,看完之后随意的把帖子扔到地上,轻蔑的笑了一声。他不去找他的茬,他偏偏要自己往枪口上撞。他都倒要看看,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午午时,太阳高挂,天气凉爽,微风习习。马县主早早的等在二楼的包间内,从这个包间可以看到楼下街景的繁华以及不远处的一池荷花,景色一动一静,相得益彰。他在楼上焦急的等着,过了约定好的时间,还没有看到沈应忠的人影。他不会不来了吧?那今天的戏唱给谁看?马县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左顾右盼。就在他失去耐心将要耗尽之时,终于在楼上盼到了他们沈府的马车,加紧脚步跑到楼下前去迎接。“沈大人,您来了。”
“不好意思,来晚了。”
沈应忠足足晚了半个时辰,嘴上说着抱歉,可脸上一点抱歉的样子也没有,反而得意洋洋的看着马县主的窘态。“小的等您是应该的,包间在二楼,我带您上去。”
马县主像个服务员一样,亲力亲为的把他带到了二楼,拍拍手示意小厮可以开始上菜。“马县主今日怎么想起来要请我吃饭?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想要贿赂我吧?”
沈应忠说话毫不遮拦,他有些招架不住。“沈大人来马平县多日,小的还没有尽地主之谊,略感愧疚。所以想请大人来这贵宾楼一叙。”
“哦,这样啊。马县主有心了。”
“沈大人能够赏光是小人的荣幸!”
马县主拿出怀里的手绢,擦了擦额角的汗。说话间,菜已经摆满了整个桌子。佛跳墙、叫花鸡、燕窝银耳羹、葱烧海参……这一桌子尽是难能可贵的美食。沈应忠吃惯山过海味,已见怪不怪。可马县主平日里紧衣缩食,吃的都是粗茶淡饭。这一桌子花费的银钱,够他吃一个星期了。他心疼银子,觉得浑身的肉都在疼。“这是我们这儿有名的酒楼,沈大人快尝尝。”
既然银子已经花了,他一定要多吃两口回回本。沈应忠随手夹了一口叫花鸡,放入口中肉质鲜嫩,火候到位,美味多汁。又尝了一口佛跳墙,鲜味浓郁,口感丝滑,回味无穷。倒是他小瞧了这小地方的酒楼,这几样菜品做的都不错。心里盘算着下次带沈明召一起来。几口饭菜下肚,他刚想开口称赞两句。楼下突然找来了吵架的声音,由于他们靠近街边,听得更是清楚。“明明是我先来的!我先算!”
“先生,是我先来的!您先给我算。”
“先生,求求您给我算算!”
“哎呀,你别推我!”
“先生,你先给我算算!”
沈应忠吃饭的时候喜欢安静,楼下这一吵,打扰了他的兴致。他蹙着眉,将筷子轻轻放下:“楼下怎么回事?”
“安岭,去,把他们都遣散了。再打扰了沈大人吃饭,打他们十个板子!”
“是。”
安岭领了命令,立刻下楼驱赶了众人。众人不悦,高喊着为自己打抱不平。“这先生也是你们能得罪的?”
“我们在这算命碍着你们什么事?”
“你们这样欺辱百姓,不怕我们告你!”
“楼上贵客吃饭,大家明日再来,明日再来!”
安岭匆匆安抚了众人的情绪,马不停蹄的回来复命。沈应忠耳朵凌厉,听到算命两个字,提起了兴趣,于是问道:“他们在楼下做什么?”
“回大人的话,楼下有一个算命的小摊。据说算的很准又不收费,好多人围了过来,大家都想先算,然后就吵了起来。”
安岭在第一时间就调查清楚了情况,原原本本的给沈应忠汇报了一遍。“算命的小摊?”
“是。”
沈应忠一直都信命,对可以预知后事的能人更是尊敬。借此机会,他也想算一算。“把他请上来,我要见见!”
“是。”
他急忙下楼,好在算命的先生刚刚收拾好东西,还未走远。安岭二话不说,直接把他带到了楼上。算命先生背着一个青色小布包,年纪不大,满头白发,连带着长长的胡须都是白的。宽大的道袍挂在他干瘦的身体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手中的拂尘一摆,给人一种脱于尘世,道风仙骨的感觉。“大胆!见了沈大人还不赶紧问安!”
马县主吹胡子瞪眼睛的一拍桌子,一个劲的朝他使着眼色。对面的人不卑不亢,挺直的身板微微弯了一下弧度。“问沈大人好。问马县主安。”
沈应忠端量着来人:“知道我是哪个沈大人吗?”
“沈应忠沈大人前来马平县视察,百姓皆知。”
他知道他是谁,还能这么淡定的站在他面前说话。不巴结,不谄媚,不怯场。沈应忠高看他一眼。“知道就好。我想让你给我算一卦。”
“正午已过,阳气不足。再起卦,卦象就不准了。沈大人要算,就等到明日吧。”
“沈大人让你算就算,哪那么多的废话!”
沈应忠的随从拔刀相向,想要一刀砍了这个出口不逊,信口开河的登徒子。“慢着。”
他拦下了随从,瞪了他一眼:“不准对先生不敬。”
转而给了算命先生一个笑脸:“先生明日可有时间?”
“有。”
“是否方便到我府上为我算一卦?”
“可以。”
沈应忠叫人给了他拜帖,约定明日一早,让他到沈府替他卜卦。算命先生拿了帖子转身便要走。“等等,这先生住在何处?”
“草民云游四海,近日住在城外清风道观。”
“好。先生慢走。”
沈应忠怕他明日食言,所以问了他住的地点,又派人送他回去,给足了他面子。等人走后,马县主陪着笑:“沈大人也信命?”
“我们都是这芸芸众生,逃不过自然规律。信也不信。”
有了这一段插曲,这顿饭吃的格外顺利。饭后,沈应忠便心满意足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