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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哈格纳别墅(七)(1 / 1)

天亮了。看到窗外依稀的晨光,我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幽灵”房子的怨念会随着遗体的重见天日就此消除,那个不应存在的空间也会随之永远消失。可我还有件事情没弄明白,有个东西仍然牵扯着我的思绪。趁着人们都在看着那个小男孩的遗体,我悄然离开,走出餐厅来到偌大的门厅里,由于位置和朝向的缘故,已经出现在餐厅的晨光尚未弥漫到门厅中,这里依旧是昏暗的黑夜。但只剩下最后的片刻。“让我再看一眼,”我对那个即将永远消逝的空间说,“让我看清那究竟是什么。”

我闭上眼睛,尝试着给自己催眠,让意识沉入那个时间深处的空间。渐渐地,我在黑暗中再次看到那个“幽灵”房子的局部,正是门厅的那个角落。那台漆黑的落地钟静静地杵在墙边,如同一头即将迟暮的巨兽。我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壮着胆子迈步走向它。它已经不再摆动,也不再露出可怕的样子。我伸手抚摸着它光滑的黑漆,手指轻轻掠过那精美的花纹。“安息吧,”我说,“别害怕,让我看看藏在你背后的东西。”

说着我伸出一只手,探入钟表外壳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里,很快便摸到了一样东西,四四方方的,摸上去像布又像漆。我将那个东西从钟表后面拿出来,是一块棉布包裹的薄板。我伸手将盖在上面的棉布揭开,赫然发现那是一幅肖像画,而且我一眼便认出了画中人。竟然是纳斯塔加!画中的她样子很美,白皙的皮肤、带着光泽的秀发,清澈得似是要溢出水的眼眸、精致的双唇,画这幅画的人定是对她有着特殊的感情,笔下的她才会如此灵动迷人。可是她的肖像怎会出现在这座上百年的老房子里?又怎会被藏得如此隐秘?未等我思索更多,周围的一切已经开始消散。老房子、墙壁、钟表……都如同风中的细沙,在即将被晨光淹没的黑暗中弥散开去。我看了看手中的画像,决定将它留在那个即将消逝的空间里。那是它最后不为人知的秘密。我将那幅画放在钟表跟前,让它倚着木质外壳。那台漆黑的钟表正在支离破碎,化作细微的粉尘,与其他事物的尘埃一起飘扬开去。我最后看着那幅画中女孩清纯美丽的容颜,如同挥别岁月深处某个闪耀的面孔,看着它逐渐被飘散的尘埃遮挡、掩埋,直到消失在愈发明亮的晨光中。我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一切都恢复了原貌,哈格纳别墅仿佛在晨光中重获新生。艾斯威特先生让人找了一块毯子将尸骨小心包裹住,然后和女主人卡特琳娜商量着将其埋在哪里,并准备自发举办一场简单的葬礼,只为死者能安息。卡特琳娜建议干脆就埋在公墓里,一旁的特雷韦恩先生却说最好将其安葬在别墅的后院,因为这里曾经也是他的家,他的父母都葬身于此,他一定不愿离开。卡特琳娜听了连连摇头,说自己和孩子以后还打算住在这儿呢,好不容易清理了房子里的干尸,可别在旁边的他阴魂不散了!无奈,艾斯威特先生只得答应为他另寻合适的墓地。佣人们正忙着打扫刚才凿墙留下的杂物,将地上的砖头和粘土碎片清理干净,然后彻底擦拭餐桌和其他物品。剩下的几个人为了避免碍手碍脚,都移步到了客厅。卡特琳娜让佣人把壁炉烧暖和点,一边抱着孩子走上楼梯,显然是想让收到惊吓的孩子补补觉。小男孩的尸骨被包裹严实放在门厅里,其他人正在商量当天为他举办葬礼,特雷韦恩打算自掏腰包为其置办一口小棺材,至于陪葬品,人们都犯了难,因为小男孩的所有私人物品早就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毁。塞西莉亚却说她可以偷一点艾丽莎的玩具。“反正她有很多玩具,多到数不过来!”

她调皮地说。特雷韦恩先生似乎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孩的可爱之处,连连称赞,说最好能再找一身合适的衣服。几个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只有纳斯塔加独自站在一边,看着壁炉中的火苗若有所思。“你没事吧?”

我走过去问她。她轻轻摇头:“只是觉得那个男孩真可怜。”

“是啊,”我叹了口气,装作与她闲聊,“真是场不可思议的难忘经历,想不到房子也会和人一样成为幽灵。既然我们在现实的空间找到了那个男孩的遗体,现在这座别墅里的某样东西会不会也出现在曾经那个老房子里?”

“应该不会,”纳斯塔加说,“我们找到小男孩,是因为他的尸骨被封存在房子未拆除的墙壁里一直保存到现在,而现在的物品不可能时光倒流回到之前那个已经不存在的时空里。”

我点了点头,装作漫不经意地提出另一个问题:“死去的画家斯坦恩先生,他之前曾有过一个绘画方面的助手,那个助手就是你吧?”

纳斯塔加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被她掩饰住了。“是的,”她坦然承认,“我刚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无处可去,刚好斯坦恩先生在招助理,我就来了,也算实习。”

“你上学的时候也在学绘画?”

我问。“学过一点。”

她说。此时我们已经一边聊天一边踱着步子走出客厅,来到比较安静的画室里。这里几乎已经空荡荡,所有画作都被斯坦恩的家人带走,只剩下一些绘画工具和装饰用品。“请恕我冒昧,”我说,“你在这里做助手的时候,是否觉察到斯坦恩先生对你有好感?”

“何出此言?”

纳斯塔加反问。“只是种猜测罢了,希望你不会介意,”我说,“看得出斯坦恩的妻子并不懂画,而你有这方面的修养,说是助理,其实也算斯坦恩先生的知音。从这家人的言谈中可知他妻子对你有些许妒意,或许是因为你在绘画方面与斯坦恩有着她无法企及的契合,所以在斯坦恩先生心中,你有着特殊的意义。”

“只是一个雇主对助理很寻常的友善而已,”纳斯塔加说,“斯坦恩先生的确是个很和善的雇主,但我们之间绝对没有其他方面的东西。我在他这里学了很多,工作也很用心。但我觉得斯坦恩先生的作品学院派风格太明显,缺乏创造和革新,相对保守地采取较为固定的格式,追求繁琐、浮华的细节,而我总希望能学到更多东西。恰在此时,女主人的妹妹搬来与他们同住,我经常遭受两个女人背着先生对我冷嘲热讽的揶揄。她们嘲笑我的出身,甚至说我想要讨好有钱人家,费尽心机想占便宜。我受不住这种居高临下的鄙薄,打算一走了之,斯坦恩先生却极力挽留,还说要另租一间公寓作为我们的画室。我否定了他的提议,因为我不想他的家庭受到影像,更不愿有损他的名誉。他见我去意已决,当即向我推荐了自己的老师,也就是艾斯威特先生。因此我们也算是师出同门。”

听了她的话我没再说什么,看来她要么对斯坦恩的一番情意毫无察觉,要么就是有意回避。可还有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如果我看到的那幅画是斯坦恩先生的作品,那它又为何会出现在那座“幽灵”房子里?难道是这段时间的时空错乱,导致新旧两座房子内的物品出现了互换?因为住在这栋别墅的第一个夜晚,我和艾斯威特先生在画室里就见到过不属于这座房子的物品。我甚至突然生出一个更大胆的设想——斯坦恩先生重病的时候,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刻意将能表露自己心意的画作藏起来,为的就是不让家里人看到。或许是某种意外或者巧合,他藏起来的画被带去那座“幽灵”房子里,留在了那个早已逝去的空间,或许是房子里的幽灵有意为之,只为帮他保守那个秘密,毕竟之前的那座房子根本也有很多秘密。或许是我思索的时间太长,引起了纳斯塔加的注意。“你在想什么?”

她问。“哦,没什么,”我说,“我在想你找到了正确的老师,因为跟着艾斯威特先生确实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纳斯塔加微微一笑,抬头看了下隔壁房间的其他几人:“我们过去吧,”她说,“他们好像打算出门去往公墓了,我们快去准备一下。”

一切仿佛昨日重现,还是那片寂静的城郊墓地,还是那个牧师,我们在埋葬斯坦恩的地方附近又举行了一次小规模的简单葬礼,这次埋葬的是那个小男孩的尸骨,他被放在一口小棺材里,在人们的注视种被缓缓放入工整的墓穴里。这个被囚禁在墙壁中近百年的小小躯体,此时应该会得到安息,他的灵魂得以解脱,去往它该去的地方,等待下一次轮回。葬礼结束后,我们此行的任务也就告一段落,持续几天的离奇经历也算有了个比较圆满的结局。我们回到别墅后随即收拾行李,告别房子里的人准备打道回府。午后依然有着清冷,天气却很好。我们几个人像度假一样沿着维斯瓦河岸漫步,感受着这座城市古老的气息。艾斯威特先生似乎很高兴,短短的几天经历,他得以大显身手,而作为对手的无神论者特雷韦恩先生几乎完败。他洋洋得意地向对方显摆着自己的“光辉”历程,兴奋得就像个十八九岁的大男孩。反观特雷韦恩先生,虽然这次输给了他,却不愿甘拜下风,而是极力强调这次经历的特殊性,以及对方在此期间装神弄鬼的嫌疑。两人走在前面吵得不可开交,我和纳斯塔加跟在后面看着他们,反倒稳重得如同长辈。看着他们唇枪舌战不甘示弱的背影,我们不时会相视一笑,竟像极了看着自己孩子打闹的家长。我不禁想,如果在这个时候趁机去牵她的手,她会不会拒绝?我手里提着沉重的箱子,而她只拎着一只相对轻便的提包。她穿着一身同样轻便的外出服,并不像其他女子那样被拖沓的长裙裹挟,却显得大方得体。冬日的阴云笼罩在城市上空,阳光却在努力寻找乌云的罅隙,尽力呈现出一抹亮光。我忽然想到不知从哪儿读过的一句诗:多云的天气里,一切都显得如此苍白,就连太阳看起来也不像太阳,乌云遮蔽下,它如同一只藏身于壳中的,银色牡蛎。走到火车站的时候已经夕阳西斜,天边的晚霞挂在长河之上,仿佛这座古老的城市在向我们告别。呼啸的列车将我们带回北方沿海,回到但泽的时候,天色已晚,寒冷的气息笼罩着这座海滨城市,街道上的石板路车少人稀。我们一行人很快走到塞雷纳斯大街上特雷韦恩先生的住处,两位老友在街上以他们独特的当时相互告别,分开前不忘又将对方奚落一番。我和纳斯塔加则站在各自的老师身边,礼貌地挥手告别。此时此刻的我却不愿看他们就此离去,尤其是纳斯塔加,我的目光在她脸上久久不愿移开。“这么依依不舍,”特雷韦恩先生说,“如果你觉得这个俄国佬更适合做你的老师,那快跟他去吧!”

“珍惜你这个来之不易的徒弟吧,”艾斯威特先生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你这怪脾气!”

“谢谢,”特雷韦恩先生说,“希望这几天不会被你带坏了,回去我得让他多学学马克思主义!”

两人又经过一番暗自较劲的唇枪舌战,艾斯威特先生这才带着纳斯塔加转身离开。特雷韦恩先生掏出钥匙打开房门,走进去的时候嘴里还嘟囔着:“这个自以为是的俄国佬,改天我一定要让他好看!”

或许是外出的几天太过疲惫,我们甚至连晚饭都没吃,放下行李脱下外衣便各自回房休息。之后的几天,本就有些失意落寞的我又遭受了一次打击——我写的《维斯图拉》被出版社退稿。那摞沉甸甸的书稿被送回我手里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付出的一切努力与情感都白费了。连同书稿一起被邮寄回来的还有一份“退稿说明”,解释了退稿原因,大概意思就是内容与现实生活脱节,幻象的部分太过天马行空,思想空洞且缺发现实意义与文学价值。这种理由让我有些无言以对,我从小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对她的想象只能来源于自己的幻象,我结合传说中的故事与自己的思念之情展开联想,用神话打造出一个千里寻母的感人故事,却被说成“空洞”!这样的结果着实让我郁闷了几天,甚至想将那些书稿压箱底再也不拿出来。特雷韦恩先生看出了我的心事:“真受不了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年轻人,”他说,“难道你们没经历过挫折吗?被拒绝本来是件最平常不过的事,你们却能沮丧失意丧失斗志!赫拉克勒斯经过十二试炼才最终修成正果,你都经历了什么?”

特雷韦恩先生一语点醒梦中人,我只是被退稿了而已,凡事怎会不经挫折一次成功?于是我再次拿出书稿,结合出版社的退稿说明再三审阅、修改,在想象的基础上增加了很多亲身经历与道听途说的真实故事,在增加真实性的基础上贴近现实生活与时代背景。这样大幅度的修改无异于重写,因此那段日子我几乎每天埋头苦写,没多少时间就把自己弄得满脸胡茬头发蓬乱,像个不修边幅的落魄诗人。一贯注重形象的特雷韦恩先生终于看不下去了,让我一天之内将头发胡子打理干净,不然就卷铺盖走人。那几天我好不容易重新写完的书稿只剩下最后校正,本打算趁热打铁一气呵成,特雷韦恩先生却说我再不出去就要发霉了。就这样蓬头垢面的我被他赶出家门,漫无目的地在街边游荡。冬末春初,乍暖怀寒。漫长的寒冷似乎没有任何消减。走到Mariacka大街附近的时候,发现街道上聚集了很多人,熙熙攘攘的好像在庆祝什么。我本以为是信仰东正教的斯拉夫人在庆祝送冬节,走近了才发现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其实都是波兰人的后裔。自从十八世纪末波兰被瓜分,普鲁士占领波美拉尼亚,但泽就已经成为一个德意志人居住的德国城市,波兰人几乎全部迁移至俄属波兰王国,留下的波兰人少之又少,可那天的街道上几乎聚集了城内所有的波兰人,着实令人有些诧异。经过询问我才得知,原来是波兰的恰尔托雷斯基王子携王妃来此地访问旅行,那些民众都是带着昔日的民族情结自发迎接,簇拥着这位前波兰的王室后裔。可作为波兰贵族的恰尔托雷斯基家族成员为何要前来但泽?这里如今可是普鲁士的腹地。这一发现顿时引起了我的好奇心,稍微缓解了多日来埋头写作的沉闷情绪。于是我干脆继续打听,想知道这夫妻俩究竟为何而来。有人说是来故地重游,缅怀被侵占的国土;有人说是来旅行的,据说这里是那位王妃的故乡,说不定还有娘家人。关于这个恰尔托雷斯基家族我略有耳闻,据说在十三世纪,恰尔托雷斯基大公统治立陶宛,为抵抗条顿骑士团的侵略,1385年波兰王国和立陶宛大公国实行了王朝联合,次年,立陶宛大公迎娶波兰公主后成为波兰国王,建立了延续两个多世纪的雅盖龙王朝。恰尔托雷斯基家族也就此成为波兰的贵族。在街上逛了一会儿我随即返回住处,继续修改书稿。经过一段时间的埋头苦写,《维斯图拉》的书稿基本完成,保留了主要情节,并添加了很多贴近生活的真实经历。我列了一份出版社的名单,哪怕是被退稿,也会按照名单继续邮寄给下一家,直到有人愿意出版我的作品。因此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周都会去一趟Mariacka大街附近的邮局,所以也就经常会听到有关恰尔托雷斯基王子夫妇的话题。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我终于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收购伦勃朗的名画《画框里的女孩》。据说这位王妃1796年在克拉科夫建立了以其家族命名的扎尔托里斯基美术馆,是想让这座美术馆记录波兰的历史与文化。美术馆主要存放从波兰其他王室成员、王宫里转来的收藏。除此之外,王妃还购买了反映人类文明史的收藏,如莎士比亚坐过的椅子、罗密欧朱丽叶坟头的残片和古希腊古罗马的雕塑。1798年,扎尔托里斯基家族的一位王子购买了达芬奇《抱白貂的贵妇》如今已称为还博物馆的镇馆之宝,除此之外还收藏有拉菲尔《年轻男子的画像》和许多古董。作为贵族的王妃喜爱收藏名画,因此她此次前往但泽的目的,是希望收购存放于国家博物馆的一幅名画,伦勃朗的《画框里的女孩》。这副画据说也是该家族早期的藏品之一,后来因波兰被瓜分,但泽被划分为普鲁士领土,导致这幅画未能纳入其家族美术馆。王子夫妇此行的目的就是收回这幅名画。如此一来我觉得他们此行的计划必定落空,因为德意志人不会归还自己的战利品,尤其是有收藏价值的名画。不过这并不是我该关心的,我真正关心的是自己的书稿什么时候能出版。已经邮寄了好几家出版社,无一例外都收到了退稿。眼看着名单上的出版社所剩无几,我的希望几乎越来越渺茫。复活节后的一天,我已经忘了自己是第几次去邮局邮寄书稿,当我带着沉甸甸的书稿办完邮寄手续,无意中瞥见柜台旁边的文件框里放着几封待收的信件,不经意间,我的目光被最上面一封信的名字吸引——伊莎贝拉。伊莎贝拉,这是我找了多年的名字,我母亲的名字!虽然知道有很多重名,但每当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的心仍会不由一颤。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询问工作人员,这些信件为何会被放在这里,工作人员说那些是自取邮件,收信人会自己来邮局取走。听到他的话,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我脑海里——我想要守在这儿,看看谁会取走这封信。工作人员不可能让我一直待在邮局里,我便走出门口,在路边的一棵杏树下等候。春季回暖的季节,北德已遍地花海。我倚靠的这课杏树已开满鲜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在微凉的轻风中沁人心脾。我守株待兔般候在那里,看着进出邮局的人们。可直到日近黄昏,路边的邮局打烊,我的等待也没有结果。我在暮色中返回住处,也没心思吃东西,一回屋就躺在床上,心里想的全是母亲。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种担忧忽然漫上心头——我一直在等母亲的身影,如果那封信被其他人,比如一名男子代收,我的等待岂不是白费?再说只是不经意间看到的一个名字而已,怎会那么巧就是我的母亲?但即便如此,经过一夜的辗转难眠,第二天一大早我再次跑去了那家邮局门口。邮局还没开门,不过也好,以免在我到来之前信件就被拿走了。我像昨天一样等在路边的那棵杏树下,像个无所事事的流浪汉一样赖着不走。过午时分,一整天没吃没睡的我感觉有些虚脱了,便打算倚着树干坐在地上休息,就在我吃力地忍着酸痛盘腿坐下的时候,不经意间的一个抬头,正看到一名女子走进邮局。虽然只是无意间的一瞥,那名女子的身影却引起了我的注意。刚坐下的我立马从地上站起来,不由自主地走向邮局门口。但我并未走进去,只是在路边隔着窗户向里张望。刚刚走进去的那名女子看上去45岁左右,头戴淡黄色头巾,身穿米蓝色衣裙,年近百半样貌却很精致,头巾下的面容素净,带着些许中年人的沉稳,却没有岁月的沉积。我不认识这名女子,但她的样子却在我的心中激起涟漪。或许是血缘的本能,那一刻我感觉面前的女子就是我的母亲!她的年龄、样貌,甚至那温婉的举动,于我都有胸莫名的熟悉感,即使我们未曾谋面,即使没有任何语言,这种油然而生的感觉却如此强烈。而且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拿走的正是昨天我在文件框里看到的那封信,那封署名“伊莎贝拉”的信!那一刻我几乎看得呆住了,以至于当她出来的时候,我仍站在窗边。走出门的女子发现了我,出于礼貌她看了我一眼,嘴角带着善意的微笑。那笑容柔和、慈善,虽然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眉眼间露出温和的笑意,在我心中却如同光明的天使。那女子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去,我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跟随着她,怕被发现又不敢很得很近,还不时利用路边的房屋隐蔽自己。我多希望这个人就是我的母亲,是我寻找多年、梦寐以求的亲人!而此时得我只能默默跟在她身后,哪怕我再渴望自己能走上前去,触碰她淡黄色的头巾,让她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她会认出我吗?我可是他血脉相连的孩子!或许只是因为多年未见,她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我,可她应该能像我一样感受到血脉的联系!我多希望她会停下脚步,可她只是头也不回地走着,直到过了河,来到对岸的老城区。我跟随着她的脚步,来到河对岸的Szafarnia大街,只见她走入一座巴洛克式的公寓建筑,公寓楼有一扇墨绿色的大门,和有着华丽雕塑的门楣。我不确定这是私人住宅还是酒店,但这座房子的位置很好,坐落在维斯瓦河边与河对岸的中世纪起重机遥相对望。我走进看了下大门上的字,门上用金色的字写着“Podewils”,应该是这座建筑的名字。这就是那名女子住的地方?看上去颇为奢华,且带着复古的气息。我记住这座房子的位置,然后转身离去。当我再一次前往Mariacka大街的邮局,邮寄过书稿之后刻意向里面的工作人员打听了一下,据说那名女子最近一段时间经常来取信件,她取走的基本都是自取信件,而且每隔几天就会来一次。“您知道她的身份吗?”

我问,“她是干嘛的,为什么会收到那么多信?”

“不清楚,”工作人员说,“不过看样子应该是读过书的,也许是个老师,或者作家,经常要处理写作方面的信函。”

我也在想,难道她早就回到了这座城市,在某个地方从事着自己的工作?那她为何不去找我?我一直在这座城市。那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怎样能与她见面,又如何与她相认。她真的是我的母亲吗?无论是与否,自从遇见她得那天起,她的样子就始终作为母亲的影像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中,我对母亲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过,因此我一定要想办法与她相见!从那之后我几乎每天都会去Mariacka大街走一趟,在那家邮局门口徘徊一阵,盼着那个身影再次出现。终于在一个微晴的午后,我再次看到了她的身影。依旧是淡黄色头巾、米蓝色衣裙,她在微风中徐徐走来,像上次一样转身走进了邮局。我跟过去,却在门外止住脚步。我心跳得厉害,甚至能感觉到身体在它的带动下微微颤抖。我立足与窗前,看着那个令我念念不忘的面孔,看着她低头翻动着文件框里的信件,找出属于自己的,然后微笑着对工作人员点头。她走出门口的时候我几乎就要迎上去,可她还是在我的片刻迟疑中转身离开。我再次鼓起勇气想要追上去,却被屋里的工作人员喊住。那人大声喊着我的名字,说有我的信件。我停顿了一下,本打算不做理会,他却一再喊我,说信是出版社寄来的。我走进邮局,以为又是被退回的书稿,却发现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件薄薄的信封,并不是退稿的包裹。我当场拆开信封,里面的内容令我大吃一惊——终于有出版社愿意出版我的作品了!欣喜之余,我不禁想,何不就以此为准契机,作为我与那女子见面的理由?这样想着我转身跑出门外,兴奋地在街道上寻找她的身影。如果她真是我的母亲,我愿与她分享这来之不易的喜悦,如果她还记得我,一定会为此感到高兴,我是她的孩子,我用心为她写书,写属于我们的故事,如今这故事就要出版了,它将被摆上书架,在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店里,等待着有人去读。我径直朝着河岸走去,穿过大桥来到对岸的Szafarnia大街,恰好看到那名女子迈步走入Podewils别墅的大门。我不由猜想,她是这座房子的女主人,还是这里的家庭教师?看她的装束不太像大户人家,大概是在这里工作的。尽管心里特别想要见到她,我仍在别墅门前止住了脚步,我渴望与她相认,却又不敢去打扰她。我捧着那只带给我希望的信封,在偌大的别墅前徘徊良久,盼望着那名女子能走出来。可她再未出现。我揣着信封回到住处,开始回信给出版社商量出书的事宜,比如排版、封面什么的,尤其是封面,我打算自己设计,不用那种传统的花纹图案,而是用一幅类似于油画的画面,描绘出北方大地的苍凉感,衬托出故事的主题与作品的基本格调。我甚至还自己动手画了几幅插图,勾勒出脑海中想象的画面,但后来又放弃了,因为文字描述有它独特的画面感,阅读的人自会展开联想。我用了几乎整个春天的时间与出版社反复交涉,终于在夏季之前走完了所有流程,我的书即将出版。那段时间我几乎不时还会去Mariacka大街的那家邮局或者河对岸的Szafarnia大街徘徊,期待与那名女子再次相遇。偶尔也会得偿所愿看到那个期待已久的身影,但大部分时间都会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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