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毋庸置疑,似乎从未见他如此自信、如此兴奋过,仿佛取得了某种意义非凡的胜利。“还愣着干嘛?快回房间里收拾东西,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城区第一件事就是拿着照片去警局举报她们,然后找家餐馆大吃一顿,真是饿死我了!”
我们回到房间迫不及待地收拾东西,特雷韦恩先生还特意查看了昨晚拍摄的照片,虽然光线昏暗,但效果还算满意。他将照片码齐收好,与此同时我已将所有拍摄器具全部放入工具箱整理停当。“我们要不要去跟赫尔穆特神父打个招呼,”我提议到,“感觉他不是坏人。”
“何必呢,”特雷韦恩先生整理着行穿好的外套,将衣领与袖口打理得一丝不苟,“那个古怪的家伙不一定愿意搭理我们,就让他就在这儿继续‘行善’吧!”
说着我们走出房间,没想到纳斯塔加比我们动作还快,或许已经在楼下等着我们。我们提着行李走下楼梯,在门厅旁边的一间公共起居室里找到了她。她正坐在靠近壁炉的一只长凳上,似乎在想着什么,因为我喊她名字好几声她才听见。只见她心事重重地拿起脚边地上的行李,离开座位的时候,旁边坐在轮椅里的老妇人还跟她告别,显然刚才等我们的时候她们在聊天。“怎么了?”
我问她。“刚才……”纳斯塔加迟疑了下,似乎考虑是否要告诉我们,“我坐在那里等你们的时候,那个坐轮椅的老妇人来到我身边,说了一句话。她说,壁炉后面有具小孩子的尸体……”“真的假的?”
我说,“你不说那个老人患有老年痴呆吗?她会不会又在疯言疯语?”
“这件事我们就不要当场去证实了,”特雷韦恩先生小声说,“回到城里我跟警局里的人说明情况,他们会派人来一探究竟!”
我们打定主意离开,就一刻也不愿再耽搁,毕竟这几天的经历已经不虚此行,我们可谓满载而归。带着来之不易的有力证据,只等回去后报给相关部门派人来查证,我们也算功德圆满!这样想着我们毫不犹豫地迈开脚步,朝着修道院的大门走去。门外阳光明媚,可就在我们迈出大门的那一瞬间,却突然觉得阳光刺眼,身上如灼烧般疼痛。我们还以为是因为这几天总在光线昏暗的室内足不出户,一时不太适应户外的光照。但很快我们就发现不对劲,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幻,太阳变成黑色,阳光也变成黑色的光芒,原本明亮的白昼转瞬间变为漆黑的夜晚,一切事物都被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漆黑之中!突如其来的惊异令我们不知所措,我们睁大眼睛环顾四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可是在大白天啊!为何也会看到如此诡异的可怕景象?黑色的阳光如同无数道芒刺一般,刺得我们疼痛难耐,我们如同放大镜下的蚂蚁一样被灼烧。特雷韦恩先生坚信仍是这里的某种致幻手段在作怪,提醒我们赶紧跑出这座庭院。我将行李举在头顶,像前方的大铁门冲去。可就在我跑到铁门跟前的时候,却发现大门紧锁,用尽全力也打不开。特雷韦恩先生大喊着让我们爬出去,他扔掉行李双手交叉,让体重较轻的纳斯塔加先上。纳斯塔加踩着他的手攀上铁门,结果刚抓住铁栅栏却发现它们像烙铁一样烫手。纳斯塔加忍着痛攀爬了两下,却被不知从哪快速蔓延过来的黑色藤蔓紧追而至。那些如细蛇一样的藤蔓密集而快速,转眼的功夫就爬满了整扇大门,纳斯塔加的手臂和小腿也被死死缠住,很快就动弹不得!我和特雷韦恩先生见状赶紧抓住她的脚踝往下拽,用尽吃奶的力气将他从铁门上拽下来。跌落在地的那一刹那我们通过仰望的视角看到了庭院里的那棵洋槐,茂密的枝杈已变为密集的黑色触手,正扭动着庞大的树冠“张牙舞爪”地向我们抓来!我们被吓得魂不守舍,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抓着行李就往回跑。但显然修道院里也已经不安全,数不清的鬼魅一样的怪异身影正虎视眈眈地从门口涌出,动作缓慢却咄咄逼人!与此同时,我们脚下的石板路也正在快速龟裂,无数黑色的手臂从石缝下不断伸出,如同冤魂索命!已经不可能在回到城堡里了,我们一边躲避着脚下的黑色手臂,一边用最快的速度绕路向建筑物后面的天井跑去。如果那里还未“沦陷”的话,我们可以通过隐蔽的台阶进入地下室!好在上天并没有将我们赶尽杀绝,虽然外面的情景极其凶险,但那些可怕的事物似乎还没蔓延到天井内部。我们抓住最后的机会,马不停蹄地跑到天井一侧,果然看到那串通往地下的台阶。顾不上多想,我们鱼贯而入,快速走下台阶。走在最后的我忍不住朝身后看了一眼,那些快速蔓延的黑色藤蔓和从地砖下冒出的黑色手臂已追赶而至,天井眼看即将沦陷,我们已毫无退路!通往地下的走廊依旧昏暗,我们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柴,这次没有蜡烛,只好用加热容器的酒精灯代替。通道狭窄阴仄,目前却暂时安全,虽然身处地下,却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我们心有余悸地继续往前走,一边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沿着这条路我们很快走到之前来过的那间地下教堂,走过一段向下的台阶,那座神秘的教堂空旷寂静,仿佛与世隔绝。古老的祭台在黑暗中显得神秘诡异,生动的雕塑和壁画仿佛随时可能活过来。我们都被刚才的惊吓弄得垂头丧气,在祭坛旁边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席地而坐。“怎么会这样?”
特雷韦恩先生有气无力地喃喃自语,“明明是大白天的,怎么也会出现那些可怕的幻象?”
我们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沉默不语。“如果……”过了许久纳斯塔加开口说,“我们看到的并不是幻象……”特雷韦恩先生皱起眉,转过头去看着她。“你们有没有觉得,”纳斯塔加继续缓缓地说,“我们的身体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们一时没明白她所言何意,却顿觉心中一凛。“我们越来越虚弱,食之无味、浑身无力,甚至惧怕阳光。我们,仿佛已经不再是拥有正常体魄的人了。”
“难道我们也被人陷害了,”特雷韦恩先生说,“那些人不知道对我们做了什么,或许目的就是不想让我们离开。”
“刚才我攀上铁门的时候,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束缚着我,就像睡梦中突然坠入深渊,我坠入的方向却是城堡内部。”
“这致幻作用也太强了,”特雷韦恩先生说,“她们究竟用了什么方法?”
我们无从知晓,顿时陷入沉默。就在此时,周围的寂静中突然传来一种声音,似是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很轻微,却被我们敏感的神经及时捕捉。我们顿时紧张起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那脚步声不疾不徐,却连续不断,每一步仿佛都踏在我们紧绷的神经上,危险迫近的感觉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我们站起来紧贴墙壁,全身戒备,特雷韦恩先生双手紧握拐杖,我在墙角下捡起一块石头准备防身。那步步紧逼的脚步声听上去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到了地下教堂的入口处。我们一直躲避不是办法,干脆主动出击。我和特雷韦恩先生不约而同地从藏身处冲出来,壮着胆子跑向出口处,果然看见台阶上站着个黑色的身影,却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羊头兽或其他怪物。我们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那黑影见我们未发动攻击,则继续从容迈步走下台阶。随着它从暗处步入有光线的地方,我们愈发觉得那身影像人而非鬼怪。还在迟疑不定时,身后的纳斯塔加小声说了句:“赫尔穆特神父……”我们定睛一看,果然是那个神父,一身黑色的制服,身材高大,胡须茂密。他面无表情地朝我们走来,受尽惊吓的我们一时间分不清是敌是友,万一他也跟那些修女一样……不过好在他及时伸手,手掌向前,表明自己没有敌意,我们这才放下戒备。“这家伙外表太不友善,”特雷韦恩先生说,“防备着点是应该的。”
通往地下的路已经沦陷,赫尔穆特神父应该是从地上教堂里祭坛后面的秘密通道绕路走下来的。仿佛是为了表明诚意,赫尔穆特神父先拿出见面礼,只见他将手指伸进衣袖,从两只衣袖里各抽出一支蜡烛,看上去还是新的,足够用一段时间。为了尽量节约我们先点燃其中一支,赫尔穆特神父随手将蜡烛放在祭台上,然后掏出小本子,在上面写下一个单词给我们看。教堂里光线昏暗,我和特雷韦恩先生眯着眼睛凑上去,看清他写的那个词是——鬼魂。他伸出手指了指上面,然后画了个圈。“他的意思是不是,上面那些人,其实都是鬼魂?”
纳斯塔加猜测着说。“这神职人员可真会开玩笑,”特雷韦恩先生嗤之以鼻,“照他这么说,住在这里的修女,还有哪些来此地静养的患者,都不是人?我们这几天一直在跟一帮鬼魂打交道?简直荒唐!”
神父虽然听不见,明显能猜出他所言何意。他似乎也料到对方绝不会轻易相信自己,于是又在本子上写下一个单词——食物。这次我们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想说我们吃的食物有问题,导致不断产生幻觉。这次特雷韦恩先生没说什么,几人沉默了片刻,纳斯塔加忽然开口。“天哪,”她的语气中满是惊吓,“我们这几天吃的都是鬼魂的事物,也就是说……我们一直没吃任何东西!”
这话乍听上去不可思议,却令人恍然大悟。难怪我们这几天一直在吃饭却越来越饿,肚子里面一直空荡荡的,原来我们一连几天吃进去的都是空气,那些食物像鬼魂一样都是虚幻的!虽然难以置信,却似乎是唯一的解释!也就是说,我们在一座鬼城里住了三天三夜,不仅见到的人都是鬼魂,吃的食物也是幻象!那究竟什么是真的?我们自己吗?可我们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开?难道这座幽灵城堡有魔力,能让进来的人再也出不去?我苦苦思索了半晌,发现特雷韦恩先生已经很久没说话了。他仿佛突然认清了现实,不愿相信却无以反驳。只见他一言不发地独自走回放着行李的墙角下,颓然坐在地板上,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他始终以无神论者自居,无论遇到任何诡异怪诞的事情都设法用科学的解释“自圆其说”,就在刚刚,我们还没试图走出这里的时候,他自信满满地用各种科学理论“揭露”了这里的种种幻象,还以为这次终于克敌制胜,打了场漂亮仗,没想到却输得如此彻底,不光那些“幻象”都是真的,就连那些看似活生生的人也全部都是鬼魂!“我们必须想办法离开,”我说,“如果白天不行,那我们就晚上试试!”
“晚上那些东西会更难缠,”纳斯塔加说,“之前白天它们还畏惧阳光。”
“可是,我们怎么也会惧怕光亮?”
我说,“昨天还不会这样,今天在阳光却下会感觉灼烧!”
“会不会……”纳斯塔加尝试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正在变得跟它们一样?”
我们不禁愕然,起初我们一直以为这座修道院里闹鬼,现在看来,并不是鬼魂进入人类世界,而是我们逐渐陷入阴界变得和它们一样!如果确实如此的话,那我们岂不也要成为鬼魂?肉体虚弱直至消散,惧怕阳光,而且被困在这里再也走不出去!这显然是我们都被无法接受的,可事到如今,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却都在证实这一想法!“不,不是的!”
独自坐在一边的特雷韦恩忽然开口,“我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就算一连几天不吃饭,我不可能变成鬼魂,毕竟还没死呢!”
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打开工具箱在里面翻找。我们拍摄过的照片都存放在专门的盒子里,特雷韦恩先生取出那些照片,快速地逐一翻看,似乎在寻找什么。他很快找到其中一张,像见到救星一样举着让我看。“快看这张,就昨晚我们在那间餐厅里拍的,就是地板上有人脸图案的人那间,你还记得吗?我们昨晚看见有东西在窗外,很多黑影就站在窗外盯着我们看,当时我让你拍下来,拍的时候那些黑影还在,我们都看到了!可你看这张,我们只拍下了一排窗户,窗户外面什么都没有,这就足以说明,那些鬼怪果然都是幻觉!是我们脑子里的幻象!所以相机根本不会拍到!”
他说得异常兴奋,仿佛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可以将之前的荒唐猜测全部推翻。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也看到了一丝希望,巴望着他说的都是对的。可就在我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却感觉后背一凉,头皮也跟着发麻。特雷韦恩先生还在兴奋地等待我的认同,我却将照片反转,让他自己看。“我记得很清楚,”我说,“当时我拍摄这张照片得时候,您就站在镜头前面,照片里却没有你的影像。”
听到我的话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将照片举在眼前仔细查看。“不可能,”他说,“你一定是记错了,我当时不可能站在镜头前面。”
“我不会记错,当时我还觉得你挡住了镜头,但转念一想,有你在恰好可以证明照片的真实性,免得别人说我们拍照时作假。”
特雷韦恩先生无言以对,却似乎不死心,继续翻找其他照片,其中一张赫尔穆特神父为患者“治疗”时拍的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赫尔穆特神父正伸手将面前的患者推倒,因为患者倒下的瞬间身体位移,所以影像很模糊,只拍到一团白色身影,好在神父的影像还算正常。特雷韦恩先生将这张照片拿给我看,起初我并未发现异常,只是总觉得照片里的什么东西似曾相识,仿佛在哪儿见过。我快速回忆了一下,突然想起在哈格纳别墅见过的事。当时我们拍摄的照片里也出现了白影,后来发现那些白影实则都是鬼魂。如此说来,难道这张照片里的白影也并非身体位移造成的模糊,而是我们拍到了鬼魂?我没将这一想法说出口,但在纳斯塔加的神情中得到了无声的证实。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她也在。特雷韦恩先生仍在固执地翻看那些照片,试图找出能证明我们仍是人类的确凿证据。但一切似乎适得其反,特雷韦恩先生翻了半天,终于停下来的时候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一旁的纳斯塔加拿起他正在看的照片,翻转过来递到我面前:“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你在帮特雷韦恩先生扶着那些文件。”
我发现那是昨晚在那间办公室里拍摄的照片,当时特雷韦恩先生让我帮忙扶着那些被拍摄的文件,以便它们能立在桌子上。可照片里只有“凭空”立着的书本和文件,根本不见我的身影!这就很诡异了,如果刚才特雷韦恩先生还不相信我拍照片的时候他就站在镜头前,这张他亲自拍摄的照片足以令他无言以对!认清现实的我们颓唐不安,随着那些可怕的想法被逐一证实,我们的处境愈发绝望。我们各自坐在地板上黯然神伤,再次陷入沉默。过了许久,纳斯塔加幽幽开口:“你们还记不记得,哈格纳别墅里的那个幽灵空间?”
无人作答,但答案绝对是肯定的。“一座老房子的‘幽灵’附在另一座房子里,老房子里早已死去之人的鬼魂也会停留在里面并与现实时空的人产生交集。”
纳斯塔加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会不会……我们身处的修道院也是一座早已荒废的幽灵城堡,里面的‘人’已死去百年甚至更久,但他们的鬼魂依然停留在这里。他们穿着上个世纪甚至更早的服装,吃防风草和兔子肉,我们之前觉得这里的食物难以下咽,因为她们仍然保留着几百年前的饮食习惯。而且我们在那间办公室里看到的所有文件,几乎都是用波兰语或者波美拉尼亚语写的,可德意志已经统治这里近百年,他们却几乎不说德语。”
她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那个长头发的年轻人,他穿的衣服至少应该是一百年前的服饰,而且他的身世……特雷韦恩先生提到过的那个喀尔巴阡地区的民族英雄,已经牺牲了近百年,如果那个年轻人真的是其后代……越来越不可思议了,我简直不敢再往下想。就在几人再次陷入沉默的时候,许久未说话的特雷韦恩先生忽然开口:“如果,这就是他们所说的‘永生’……”他说了一半突然停下,似是考虑是否该继续往下说,“办公室里那本上锁的古书,里面就有对不死与永生之神的信仰,这里的人们曾膜拜掌管死亡的天使萨麦尔,渴望能得到永生。或许从某种意义他们确实得到了永生,他们的灵魂一直存在于此,被保留在这座城堡里,不因岁月流逝而消散。”
“但代价是,”纳斯塔加接着他的话说出自己的观点,“永不超生。因为他们的灵魂得不到安息,永远被困在这里,不生不死,不得离开。这里是他们的庇护所,也是永无止境的囚牢。我们见过的那些人,明显来自不同的时代,说明这些年以来,这个地方一直在吞噬前来此地之人的灵魂。就像一片坟地,死于不同年代的人都埋葬于此。”
“包括我们?”
特雷韦恩先生说了句最令人沮丧的话,他自己显然已经心灰意冷。纳斯塔加并未作答,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地上站起来,走到祭台前,拿起赫尔穆特神父之前放在那里的蜡烛,举起手臂照向祭台上面。墙壁上刻着惟妙惟肖的天使浮雕,周围还有一些造型怪异的动物图案。“万一,这一切都是骗局呢?”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嘉尔姆(Garm)?”
她说的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意思应该就是北欧神话中的地狱之犬,为死神看护冥界大门的守卫,允许每一个死者的灵魂进入冥界,但不让任何人出去(同时也不允许活人出入)。这让我突然想起了那晚在梦境中看到的走马灯,灯罩映在墙上的影子就像极了这种长相凶残的恶犬。“这里并不是能让人实现永生的圣地,”纳斯塔加沿着之前的思路继续往下说,“而是为死亡天使建造的祭坛,以永生不死为诱惑,实则欺骗人们奉上灵魂。那些被当作祭品的魂魄将永远被禁锢在这里,这里就是人为建造出来的地狱!”
她的话令我恍然大悟:“地板上的那些人脸…难道就是那些被囚禁在此的冤魂?”
“那些都是战争下的亡魂。”
沉默许久的特雷韦恩先生忽然开口说,“普鲁士联盟与波兰联合对条顿骑士团国发动的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无数的人死于非命。这座城堡最初的主人Ostoja家族在15世纪初就开始对付条顿骑士团,不断招募新的雇佣军为波兰战斗。战争结束后的1466年,Ostoja家族亲自盖印封存《第二次托伦和约》的文件。普鲁士对波兰的反抗又导致了‘教士战争’,持久的战乱与封建领主的残暴统治致使民不聊生,为了镇压反抗力量,当地贵族伙同军方势力逮捕抗军并集体处死,将他们的尸体深埋于荒野之中,并在其上修建城堡,供奉邪神囚禁死者亡魂。”
“太可怕了,”我说,“这些都是你昨晚在那些秘密文件里看到的?”
“之前我还不相信,”特雷韦恩先生说,“尤其那些匪夷所思的鬼神之说,竟说被困在这里的亡魂会不断死去,鬼魂死后会变成更可怕的东西,就连鬼魂也会畏惧!”
“在东方的古老传说中,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纳斯塔加说,“这些东西就像恶魔的傀儡一样,看守着已死之人的魂体,不让他们逃出这座牢笼。”
“这里就是座建造在人间的地狱!”
我说。纳斯塔加苦笑一声:“在这荒唐的年代,整个人世间不都是地狱吗。”
我们已经无心再讨论这鬼地方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该怎么出去。可是还没等商量出比较稳妥的可行方案,我们就开始感觉体力不支。连续几天水米未进,我们的身体极其虚弱。赫尔穆特神父又让我们喝了点他水壶里的井水,这恐怕是这座鬼宅里唯一可以维持我们生命的东西。赫尔穆特神父比我们来得晚,身体状况看上去稍好一点。而且他之前就想到古井里的水可以维持生命,显然比我们清醒多了。我和纳斯塔加还算年轻,特雷韦恩先生似乎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他背靠着墙壁坐在那里,仿佛随时可能失去意识。我坐在他旁边,生怕他身子一歪倒地不起。几个人就这样各自坐着沉默不语,幽闭的地下顿时陷入死一样的沉寂。过了许久,我身边的特雷韦恩先生忽然开口说了句什么。“克里斯蒂娜……”“什么?”
我一时没听清,还以为那是他昏迷中的呓语。“我们年轻的时候同时爱上的那个女孩,她的名字叫克里斯蒂娜。她是个通灵者,当时我们一起周游各地,去帮助那些遇到灵异事件的人。有一次我们去了最南边,越过巴伐利亚,一直来到阿尔卑斯山脚下。在一个叫因斯布鲁克的地方,我们遇到一些事情,克里斯蒂娜不幸遇难,永远留在了那个美丽的地方。从那之后,我们的三人组合就此解散,我和维塔利斯·艾斯威特各奔东西,彼此不再相见,因为只要见到对方,我们就会想起那个客死他乡的姑娘。后来他去了明斯克(现白俄罗斯首都,十九世纪属于俄国),所以我一直称呼他‘俄国佬’。”
他的语调缓慢而低沉,我意识到那是他不愿提及的往事,但仍然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
特雷韦恩先生神情怅然,目光迷离,似乎陷入对尘封往事的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