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先生现在在哪里发财？”
“做中医。”
“中医很赚钱哈。”
“倒卖药材而已，小本生意。”
“哪些药材？”
“鹿茸、人参、虫草，市场上流行什么就倒卖什么。”
夏芷言的反应表示她也是第一次听说，应是略懂药理，摩拳擦掌欲与他探讨医药知识。他一点都不激动，用仿佛是置之度外的方式来应对夏芷言的挑逗和骚扰，不退缩、不迎合，把对她的尊重感和分寸感拿捏的比天气预报还要准，谈的无非是“我本科学的法律”“读研究生时稍微了解了一点医学”“早年学的早就丢掉了”之类的。有时他会偏过头对他的室友笑，那笑容从夏芷言身上一带而过，短的简直吝啬，形成了一道奇特的风景。每一次掠过，夏芷言的表情都如同家乡美妙的风景在我眼前翻过一篇，从拂柳捶堤到秋月印潭，不知不觉走过了一个炫彩的四季，不变的主题是她卑微的狂喜。他的存在，是以一种让我觉得心疼的形式打开了夏芷言治愈的阀门，我承受不住一个女人低廉的悸动，默默地喝了许多的酒。夏芷言到底忍不住了，借着酒劲把脸贴向岑子渠，毫不掩饰、持续地释放骨子里的热烈，我的酒渐渐也多了，迷迷糊糊的开始辨不清从她那领悟到的究竟是对家乡陈腐的记忆，还是对未来新鲜的绝望。楼上的姑娘和岑子渠闲扯半晌后，面向我们道：“你们听说了吗，我们小区里有个弃婴，是门口保安在一棵梅树下发现的。”
杨晓琳道：“后来不是说不是弃婴吗，有个老头把他抱走了，说是家里人粗心大意忘在那了。”
我好奇地问：“哪一家啊？”
楼上的姑娘道：“就经常开一辆破面包车的那老头。”
我的记忆一下子拉到了那载着一车美人的老头身上，似乎顿时找到了和这姑娘探讨的话题，刚想问她有无发现过我和夏芷言的发现，她知不知道这老头具体是干什么的，这时岑子渠说明天还要出差，先上楼休息了。他从口袋里掏了一下，手掌在桌面上撒开，是两枚暗黄色的、并不澄灿，和他的肤色有几分相仿的戒指，每一枚的戒面上都缀着一颗哑光的红宝石。他道：“大家在同一屋檐下住了这么久，今天才算第一次正式见面，送各位女士一点小礼物，不值钱，大家戴着玩，还差一个，我明天送来。”
夏芷言立即道：“你们拿吧，我去岑先生那取就是了。”
岑子渠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这一下点头似给予了夏芷言充盈的勇气，她跟着他上了楼。“我来。”
她抢先拿到了钥匙，走在岑子渠前头，开门的声音轰隆沉闷，犹如尘封的闸门被打开，传递出久别重逢的意味，楼上的姑娘跟着上去了，只剩下我和杨晓琳两个人。楼梯的门开着，许是楼上的房门同开着，夏芷言和岑子渠的交谈声碎片般垂直地落下。岑子渠私下里和夏芷言的交流延续了寡言少语的风格，吐出简短的几个字，顿一顿，再吐出几个字，然而每个字都落地有声，夏芷言要么不回应，要么小声地“嗯”着。我梳理了一番，他大意说的是：夏芷言不该和一个律师在美容院里发生争执，就算有矛盾也不该把事情闹那么大，而既然闹大了，那律师买下美容院就不该再去消费，而去消费一两次也罢了，居然办了张八万块的会员卡是想干什么？他嫌夏芷言太不低调了，他强调静水才能流深。夏芷言的声音是哽咽的：“要有多静？像我们的关系这样静？那我们能流多深？”
岑子渠未回答，良久都鸦雀无声。杨晓琳没急着去洗碗，和我一样关注着楼上那对的动态。她把玩着戒指，从大拇指一直试戴到小拇指，可好像戴在哪只手指头上都不合适，是从来没戴过戒指的别扭感。我在这份别扭面前笃定她没有男朋友，那整张脸上写满了不知男人为何物的笨拙，可现实再次打了我的脸，杨晓琳撩声道：“岱君，过两天我也让你见个人。”
“什么人？”
“我男朋友。”
我在错愕中想着难道刘新鲜在杨晓琳的心里安装了监控，否则怎么能在她表里不如一的情况下一说即中。杨晓琳又道：“你送我的手链是哪来的？”
“手链？唔，是刘律师送的，就是刘新鲜。”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一言难尽，以后再说。”
我哑口无言，这天夜里的月光细碎拥挤，搞得整个院子都塞不下，我听见了杨晓琳和夏芷言浮在月光上的哭泣，也听到了一个婴儿的哭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被狂风撕咬的暗夜里悲伤。我想打开窗户仔细听听，却不敢，想睡又睡不着，十二点多钟时，外面的楼梯上响起一男一女的嬉笑打闹，女的是楼上的姑娘，男的也许是她男朋友。真奇怪的，还是第一次发现他们这么晚回来，我在一片荒芜的混杂中越想越睡不着，索性抱了被子打算和杨晓琳挤到一块。杨晓琳今天倒把房门关了，我轻敲了两声没有回应只得作罢，走廊的垃圾桶在残光里泛起一道光，凑近了打量，垃圾的顶端上是刘新鲜送给我，我转送给杨晓琳的手链，红绳已断，上面有稀稀拉拉的须，像是用剪刀剪的，光是绳上的挂坠发出的。我的心像被剪刀戳了一下，但很快疏解了，杨晓琳针对的也是刘新鲜吧，她又到底为什么。刘新鲜才不管这些，她决意搬来就肯定要来，先是运来了一整箱新鞋子。两个送货员气喘吁吁地将纸箱抬进屋子里时，我还发愁这些从凉鞋到长靴一应俱全的上百双鞋子就能把那没窗户的房间塞满了，再多张床都放不下，刘新鲜怎么住。就在这时候，夏芷言提出来搬到楼上去，把她的房间空出来，房租继续由她来付，反正钱也不多，拔根寒毛的事。夏芷言说罢后，都没留时间让我尴尬，呼拉拉地两个大箱子便把她想要的东西全拉上楼了，她上去是否和岑子渠一起住，我们不得而知，在整个过程中岑子渠根本没露面，楼上是否还有其它空房间，我们也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