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正苦恼的揉着眉心,看上去有些焦虑!那人便再也没有多做停留,出了院子。她回房间,取了蒸馏消毒后的素纱和一些伤药,来到了南面厢房!阿奴已经被人移到了床上,正睁着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望着虚空出神,听见脚步声,转眸往她看了过来,语气充满防范:“你来干什么?”
沈妙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道:“你别紧张,我叫沈妙,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
她伸手就要揭开他身上盖着的薄毯,他却急声喝道:“别碰我!出去,你给我出去!”
她楞了一下:“我是医者你是病人,不需要有什么男女之防……”“出去!你给我出去!”
他吼了起来,大约是牵扯到了伤口,脸上露出痛苦万状的表情。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忙声安慰道:“你别激动!我不碰你便是!”
见他神色十分紧张,她又往后面退了两步,放缓了声音说:“阿奴,我要怎么才能帮你?”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出去!”
青蕊和绿怡守在院子里,见她才进入片刻功夫就被轰了出来,忙上前不平的说道:“小姐,这阿奴也太不识好歹了!是他自愿净身的,难不成还能怪得着小姐你?”
沈妙想起昨夜与慕容烨的那番对话!她说过,他日若真的爱上了一个人,不会在乎那人的身份地位,不会在乎那人的性别……也许,就是她的这句‘不在乎性别’出了问题!慕容烨觉得送个男人到她身边侍候不合适,送个女人到她身边适合也不合适,所以才选了一个残忍又折中的法子,送了一个男不成女不成的阿监到她跟前!她郁闷的叹息一声,对两个丫鬟说道:“青蕊绿怡,从今往后,你们就留在这里照顾他吧!”
“啊?小姐不要呀!”
两人齐齐跪了下来,拖着哭腔道:“小姐,请你不要再把我们推来推去的了!呜……我们是小姐你的丫鬟呀……”沈妙道:“正因为是我的丫鬟,才应该听我的安排嘛!阿奴有伤在身,如果没人照顾的话,他只怕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她将素纱和伤药塞给青蕊,道:“好好照顾他!等他身体恢复之后,我就去找姬夫人,将你们的卖身契要回来,再给你们一笔钱,让你们和家人团聚去!”
“小姐……”青蕊鼻头一酸,差点要流下泪来。她和绿怡一样,都是因为家境贫寒,十来岁就被家人卖入将军府做丫鬟。如果能从姬夫人的手里拿回卖身契,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回家团聚,然后再找个门户相当的人家成亲,以后的日子,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两个丫鬟互相对视一眼,向着沈妙离开的方向,齐声说道:“多谢小姐!”
接下来的数日里,慕容烨再也没有来打扰过她,她也乐得清闲,过了一段时间足不出户的安静日子!沈妙每日上午都会去看望姬夫人,密切关注她的精神和身体状况,也找些轻松地话题给她解闷儿!从姬夫人处回来之后,还会去看一看阿奴。阿奴的情绪稳定了一些,也开始接受青蕊绿怡的照顾。可是唯一坚持的,依旧是不让沈妙看他的伤处!沈妙对于阿监这种特殊身份的人心怀怜悯,因为怜悯而变得十分宽容,就算阿奴顶撞她激怒她,她也能在一个深呼吸之后,淡定自若的含笑面对!每日午饭后,她便在阳光充足的南苑里,和黄太医徐太医还有桑先生谈医论药,为接下来开腹取瘤的手术做着尽量万无一失的准备!当然,东方镜也是日日午后都会往她的南苑跑,沈妙见他诚心求教,便也不避讳他,让他在旁边多听,少说!晚饭后,少卿便会过来陪着她练剑!她自从得到那张金色鳞片之后,身体里面的元气似乎更加浑厚精纯了一些,原本不受控制的气息也能随心意游走!熟悉了九劫剑法的剑招之后,配合九劫心法,她持木剑与少卿过招,竟也能带出呼呼的破空之声了!少卿十分惊喜她的进步,赞道:“沈妙,你可真是灵秀聪慧!进步如此神速,父亲回来肯定会十分欣喜的!”
她收了手中木剑,问:“义父在边疆可还好?”
少卿回道:“昨日收到他的来信了,他那边平安无事,就是担心我们,也担心我母亲的病情!”
沈妙抽了锦帕擦汗:“你请他别担心!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准备,开腹取瘤的风险已经降到最低了!”
少卿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匠器铺那边托人带信,说是你要的器械刀具还有针灸器具都已经做好,想请你过去看看,如果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也好马上动手修正!”
沈妙看了看天色:“现在?”
少卿道:“嗯!我只有晚上有时间,我陪你过去吧,就在东门大街四十六号!”
她早就等着这批器械的面世了,当下也是心生雀跃,收拾收拾,就与少卿出了府,驱车直往东大街!东大街只有一间匠器铺,店楣上‘巧夺天工’四个字苍劲有力,左下角赫然还有一枚玺印,更衬得匠器铺端沉大气,绝非寻常商贾之家可以相比!三大巧匠都恭候在店中,见他们进来,急忙上前相见:“少将军,这位就是沈妙沈姑娘?果然是位极灵秀的姑娘呢!”
沈妙笑着与他们一一见了晚辈礼:“沈妙见过三位前辈,有劳了!”
“哈哈,沈姑娘不必多礼,你冰雪聪明,心思巧妙,能设计出如此精妙的刀具,才真是让我们三人大开眼界呀!”
他们说着,将店中案几上一方红绸揭开,一柄柄形态各异精巧无比的手术刀械出现在沈妙的面前!她惊喜的上前:“真的做出来了?三位前辈真是太厉害了!”
其中一人道:“还请沈姑娘过目,看看可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
她的目光从这些器械上面一一扫过,满意,很满意呐!这些器械因为是用十分罕见的火晶矿所制,颜色虽然略微偏暗,可是却寒光湛湛,渗人毛发,一看便知是极其坚硬极其锋利之物!除了颜色,便真的与她前世所用器械一模一样,看着这些器械,她对接下来的开腹取瘤更多了几分信心!一个匠人在旁边介绍说道:“寻常的铁矿,大约十日时间我们应该就能完成!可是这次少将军送过来的火晶矿,却是铁火蚁在吞噬了大量的熔岩矿石之后,消化之后残留在体内的一种结晶体!这种结晶矿石极难打磨成形,所以耗时长了一些,希望没有耽搁沈姑娘的正事儿!”
沈妙忙道:“三位前辈技艺精湛,能将沈妙所思所想完美的打造出来,实在是当得起巧夺天工这四个字!”
她转身对少卿道:“少卿,将工钱付给他们吧!”
三大巧匠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四皇子已经给了我们足够的金珠,可不能再收少将军的工钱呀!”
她秀眉微拧,慕容烨?这十来日,他也算得上信守承诺再也没有骚扰过她,想必那段婚约,应该也和她没关系了吧?两人从匠器铺出来,正色夜色靡靡异常繁华之时!街道两旁挑着五颜六色的纱灯,将夜晚的郾城渲染得别具风情!沈妙跟着少卿一路行来,沿街见识了磨镜馆的奢靡繁丽,也见识了小秦宫的大气张扬,忍不住啧啧感叹说道:“东离国可真是民风开放呀!少卿,你看看门口站着的这些小倌,长得可真好看!”
少卿扫了那些鲜嫩欲滴的小鲜肉一眼,语调平直道:“没有感情在里面,再好看也只不过是一副皮相而已!”
沈妙好奇的看他两眼:“少卿从来不来这样的地方吗?”
他正色道:“我是正常男人,只喜欢女人,怎么会来小秦宫这样的地方?”
沈妙忍笑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道:“前面的尝乐坊,应该是雁城最大最繁华的烟花之地吧?”
他不感兴趣的样子,淡淡说:“大概是的吧?”
沈妙见他有些微囧,便准备岔开话题说点儿别的,却看见一辆马车急急的迎面驶来。马车的后面,还跟着一支数十名佩剑侍卫,乌拉拉的围拢上来,一下子就将尝乐坊门口给围了个水泄不通!沈妙和少卿正觉得纳闷,却见车帘掀开,东方耀宸黑着脸走了下来,威严的命令道:“进去,给我搜!”
“是!”
侍卫潮水一般涌进尝乐坊,吓得恩客娇女哇哇乱叫,现场一片混乱!过往行人见这边有热闹瞧,全部都围拢了过来!很快,尝乐坊的门口就人山人海的聚了一大堆的人!不多时,侍卫从里面带出了一人,不是别人,居然是国相府风头最盛的五小姐——东方莲心!她衣衫松散面色潮红,醉眼惺忪的看了看东方耀宸那张铁青的老脸,口中嘟嘟囔囔的说道:“我不回去!放开我,本小姐还没尽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