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臻心里酸酸的,蹭了蹭他的脖颈,心软的道:“都多大了还得让人哄着,哭吧哭吧……”依旧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肩膀的起伏越来越大,元臻也感觉到自己肩头的衣服都被泪水渗透了,叹息一声,这段时间,他确实是不好过。从单纯意义上来讲,他不小心出声害得自己打碎了信物,纯属无心之失,确实惩罚也太重了。信物再重要,终归抵不上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一直对自己那么孝顺忠心,这段时间对他说的诛心之语,和那么重的责罚,也够了。等起伏渐渐平息了,欧阳谦也想通了,心里不要有期望,也就不会再那么伤心了。抬起头来,眼睛已经红肿起来,涩声道:“对不起,弄脏了您的衣服……”“谦儿,这段时间委屈你了,是朕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让你活活受了这么多罪,难为你了。”
他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再没脑子的人也知道他什么意思。欧阳谦却不愿意再腆着脸叫着义父,自称孩儿,那姿态,仿佛真是一家人一样。很可笑的自欺欺人,明明知道不是亲人,却还是骗自己有亲人,有家。欧阳谦咬了咬嘴唇,被子下的手攥的死死的:“本就是奴才的错,不怪您的。”
元臻不忍现在提起这件事,揉了揉他的头发,和声道:“先不说这个,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等伤好了朕带你出宫去散散心。”
那两个月元臻每天都是亲自照顾他,喂他吃饭,喂他喝水,给他讲故事,哄他入眠。欧阳谦也不拒绝,吃的喝的统统吃光喝光,他念书自己也睁大眼睛听着,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还会感觉到他给自己掖被角。休养的这些天欧阳谦都老实的在榻上躺着,配合喝药和喝参汤,他也希望自己可以尽快好起来。元臻和孤时一同进来:“谦儿,让孤时再给你看看。”
欧阳谦伸手出去,孤时把了下脉,面露笑意:“臭小子,你身体恢复能力很强,差不多再过几天就可以痊愈了。”
元臻听了这个消息暗暗松了一口气。欧阳谦收回手笑道:“谢谢孤时,这些日子麻烦您了。”
“跟我还客气,讨打么你?”
孤时慈爱的呼噜了一把他的小脑袋瓜,笑着对元臻说道,“他脑内的淤血都化开了,这几个月身子调养的很好,伤口都愈合结疤了,我看呀,还吃胖了一些呢……”元臻看了一眼床上的欧阳谦,他眼睛上包着一层白纱,为了给他治好眼睛,真真儿的是花了不少功夫。各种化瘀的汤药不断,又因为他怕喝药,还给他变着花样做各种参汤滋补身子。所以之前骨瘦嶙峋、肋骨透过衣服都看的明显的模样,倒是缓和了不少,身上也长了些肉。“你别只看他外面伤口好了,里面呢?钢钉不是有几处都中了要害吗?你确定全都愈合了?还有那破碎的衣服茬嵌入到肉里的,你确定都弄出来了?不会有没弄出来的跟他的肉长到一起了吧?”
元臻不放心的又仔细问道。“都好了,我的医术你还不放心?我给谁诊治也不像给谦儿诊治那么细心啊!”
孤时哈哈大笑,“至于他身上的伤……你每天那么大鱼大肉的给他补,那点伤早就好了。”
“那就好。”
元臻手放在心口上,长舒一口气,自己悬了那么久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来了。孤时走到床边温声说道:“谦儿,你现在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了,接下来就要看看你眼睛怎么样了。不要怕,这段时间你义父给你用的都是最好的药,你的眼睛肯定可以看见的。”
欧阳谦点头:“好的。”
孤时开始给他拆纱布,一层一层揭过去,最后一层揭完,怕突来的光明刺激到他的眼睛,孤时轻轻捂上他的眼睛:“现在你慢慢睁开眼睛,我给你捂着呢,光源不会一下刺激到你的眼球的。”
欧阳谦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只模糊的手掌,一些微弱的光源从他的指缝中露出来,他的嘴角马上兴奋的扬了起来:“孤时,我能看见了,我看到了您的手,看到了您指缝里的光……”“太好了。”
孤时整个人都放松了,回头对元臻笑,元臻让他慢慢把手移开,看到了人还有些模糊,但的的确确是能看见了。“孤时,皇上。”
欧阳谦掀起被子下床,屈膝跪地,“谢谢孤时费心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谢谢皇上这段时间的照顾,奴才感激不尽。”
听到他叫什么皇上奴才的,孤时就一阵叹息,什么父子,什么主仆,人活着的时候不断的闹别扭,等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到时候再来后悔,何必呢……“起来,身子刚好折腾什么?”
元臻扶他起来,孤时知道元臻现在已经放下了心结,欧阳谦伤好初愈,元臻一定有很多话要对他说,于是很有眼力见的伸着懒腰道,“既然已经好了,我就先回了……”“好,这阵子辛苦你了。”
元臻诚心的对他道,从腰间掏出准备好的五千两银票,塞到他的手里,孤时拿起数了数,笑着道,“你也太大方了吧?药材都是用的你的,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元臻微讪:“每次都麻烦你,当是朕补偿你的吧。”
孤时从来都不是喜欢啰里吧嗦的人,既然他给了,自己也就接着了:“那这个情我领了,我先走了。”
元臻扶着欧阳谦坐下,柔声问道:“怎么样?感觉好些了么?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跟朕说,千万别一个人憋着,知道吗?”
欧阳谦躬身道:“是,奴才身体已经大好了,真不知道怎么感谢皇上的相顾之情……”“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朕照顾你是应该的。在床上躺了几个月,身子都快生锈了吧?朕带你出去透透气?”
“好。”
元臻带他出宫走了走,他知道欧阳谦素来喜欢游湖赏景,就带他去了一个京城里最大的虞雁湖。元臻心里斟酌了很久,一次次话到嘴边了又咽下去了,来来回回根本没有游湖的心思。“谦儿,我下旨恢复你的身份吧。”
元臻很久才鼓足了勇气商量着对欧阳谦道,“国库那件事已经压下去了,宋叶敏他们也不敢再大肆宣扬,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搬回去,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
欧阳谦咬了下唇,似乎被人一耳光抽到了脸上,握着船桨的手都在暗暗发力,只因他一句话便可以决定自己身份尊贵与否,好似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所受的折磨和苦楚,都是个笑话,欧阳谦无力的笑笑:“算了吧。”
“我知道,这次我罚的太重了,你心里难受,你可以考虑考虑,等考虑好了……”元臻自知理亏,还是强忍着被驳回的尴尬,为他找了一个借口,却不料再次被他驳回了颜面,“奴才本是一介布衣,已是腆着脸做了近二十年不合规矩的蠢事。现在这样挺好的,对奴才而言,什么都是身外之物,只要真心不变,别的什么都可以替换。”
欧阳谦划着船,眼睛没有焦点的看着湖面上粼粼的波光。见他执意如此,元臻低下眼眸,也知他骨子里骄傲,这件事急不来,毕竟是自己剜他刀子在先。回去后元臻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心里极其不安定,心思老是很容易就飘到了欧阳谦的身上,一天不恢复他的身份,他一天于心不安。吃饭的时候,御膳房的一位新晋公公黄林来送饭,态度极为傲慢无礼,杂役房众人看着端来的几桶稀汤寡水都纷纷抱怨起来。“能给你们这些就不错了,皇上这么看不惯你们这破地方,还挑什么挑。”
黄林极为不屑的嘲讽几句就准备离开了。“这位公公看着面生,应该是新来的吧,皇上并非公公所说的那样苛刻,请多给一些吧,大家干的都是苦力活。”
黄林回身就看到一个文文弱弱的奴隶,一脸平和的说着道理,他正想着刚上任要给别人些厉害呢,欧阳谦就送上门来了。黄林刚想走被拦住自然是不爽,回头对欧阳谦就是一顿冷嘲热讽:“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公公说话!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才!本公公想治死你,容易的很,谁不知道你们杂役房是皇宫里最低贱的奴才,打死了也没人追究。”
“公公息怒,皇上平日给杂役房的饭食比公公给的多出十倍不止,您送这些稀汤寡水,过不了几天每个人都变成饥民了。我们同是被困在皇宫之中的人,日子都不好过,何必再去互相刁难呢。”
欧阳谦尽量平和的调和着,他们的饭菜其实一直都不怎么够,很多时候都存在吃不饱的问题。但是单单现在这个节骨眼,别说他会克扣杂役房的伙食了,不大鱼大肉的送过来都奇了怪了,这明显的就是克扣了属于他们的独占了。那黄林嘲讽一笑,不想再跟欧阳谦纠缠:“这本就是皇上授意的,若不是皇上,我一个公公哪里来的这样的权利。”
潇洒的往外走去。欧阳谦知道肯定是他们在背后捣鬼,决定跟元臻提一下这件事,现在自己不管提什么要求,他一定都会全盘接住,当然也会为杂役房主持公道。杂役房向来是个谁想踩一脚就踩一脚的地方,我就偏偏让它在我手里变得不一样。“皇上一般不会克扣我们的粮食,此事恐怕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各位先不要埋怨皇上,今晚守夜我会跟皇上说明情况。”
“就是,咱们也不相信皇上会抠门到这个地步。”
欧阳谦十分感谢他们,楚宴拉着他到别处,缓缓说道:“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你的伤刚刚有起色,宴叔都怕了,你要是再哪句话跟皇上不对付,真的是……”欧阳谦笑的像个小孩子:“皇上哪有那么可怕,他对我呀,是爱之深责之切。”
欧阳谦到元臻宫里,就开始擦桌磨墨,元臻伸了个懒腰,欧阳谦连忙去给他按摩。欧阳谦惦记着杂役房的那通事,此时谢珩走进来,躬身说道:“回禀皇上,属下查清楚了,那人是黄啸彰的表亲,黄啸彰平日里也是嚣张跋扈,极其势利,尤其喜欢刁难落魄之人,不让人家好过。”
元臻漫不经心的说道:“两人砍死扔去喂狼。”
“是。”
欧阳谦问道:“砍谁啊?”
“欺负你的人。”
拿起筷子夹菜到他面前的碗里,“吃饭吧。”
欧阳谦这就懂了,一想那人人品不端,死也就死了,拿起筷子,夹起饭菜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