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萱的欢笑声，吵醒了酣睡的老人。
苏铭远悠悠地醒转，拿起身上的毛毯。
他静静地靠在椅子上，看着河边的两人谈天说地，时光在此刻停下了脚步。
他是亲眼看着这两个年轻人，从蹒跚学步，到亭亭少年。
阳光打在河滩，温暖和煦。三人晒着秋日的太阳，消磨时光。
一阵江风袭来，苏铭远打了个喷嚏。
凌锋与苏景萱同时看向身后。
“爷爷，这里起风了。身体要紧，我们回去吧。”苏景萱握着老人的手，央求道。
河边风景秀丽，幽雅清静，苏铭远想多待一阵子，但苏景萱担心老人的身体，执意返回。
爷孙两人谁也不退让。
凌锋站在一旁看热闹，心中很是羡慕。
苏铭远拗不过孙女，转而向凌锋求助，呵呵笑道：
“小锋，你想回去吗？”
凌锋心领神会，借机调侃道：
“老爷子，你书房那盘棋子，材质好像是和田玉吧。黑子181颗，白子180颗，薄而光滑，手感亲润，让我十分羡慕。”
苏铭远微微一愣，看向凌锋，笑道：
“你小子，可真会挑时候伸手……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咋不惦记我的大孙女呢？”
凌锋被反将一军，尴尬地笑了笑。
苏景萱解释道：
“爷爷，你不要胡说，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便宜了李秉松那小子。”苏铭远满脸遗憾。
一听到李秉松的名字，凌锋心中一沉，他一直想和对方详谈，奈何李秉松躲在外地度假，不肯露面。
关于专利授权的谈判，全程由李嘉浩对接。
“爷爷，我们还是回家吧，河边风大，容易受凉。”苏景萱再次劝道。
苏铭远不愿服老，笑着吟道：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爷爷，你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了。”苏景萱低声埋怨。
江风大起，对于一位八旬的老人，这里确实不宜久留。
凌锋缓缓上前，笑着劝道：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老爷子，我们来日方长，今天到此为止吧。”
苏铭远欣然应允，不再反对。
凌锋将他扶到车内，转身返回河滩，清洁卫生。
苏景萱帮着收拾物品，突然问道：
“我说了老半天，爷爷就是不答应，为什么你一开口，爷爷就言听计从呢？”
“你的话像是哄一个小孩，而我是在恭维迟暮的英雄，当然听着舒服。”
苏景萱撇了撇嘴，有些嫉妒，嘲讽道：
“马屁精，小时候就这样，怪不得爷爷喜欢你。”
“丫头片子，学着点吧。”
“你说谁丫头片子呢？”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苏景萱双手叉腰，瞪着凌锋，怒道：
“你这人真欠揍，一张口就讨人嫌。”
“我最喜欢看对手抓狂，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凌锋收起折叠桌，一脸戏谑。
“变态……我真的很想揍你。”苏景萱一边说着，一边摩拳擦掌。
凌锋一手提着折叠桌，一手提着椅子，疑惑道：
“你为什么总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你的脑袋是个摆设吗？”
“我说不过你。”
凌锋嘴角上扬，讥讽道：
“听你的意思，好像你能打得过我似的。”
话音刚落，他一脸不屑地走向汽车。
苏景萱被怼得哑口无言，像个泄气的皮球，只能对着毫不讨喜的男人，虚晃几拳。
三人一同离开河滩。
坐在回城的车内，苏铭远意犹未尽，试探道：
“小锋，晚上还有安排吗？”
“您老不尽兴？”
“家里待烦了，想出来走走，不急着回去。”
凌锋微微一笑，手握方向盘，打趣道：
“老爷子，您说个地方，要不……今晚在外面过夜？”
“绝对不行，说好了的，必须回家。”苏景萱强烈反对。
“今天就听老爷子的，他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凌锋毫不客气地回怼。
车里弥漫着火药味。
苏景萱紧咬牙关，这个男人总和她唱反调。
听着两人的争辩，苏铭远默不作声，看着秋意盎然的田野，心生感慨，呢喃道：
“这种天气，晚上的夜空一定很亮。小锋，你平时怎么消遣？”
“我周末通常都在实验室，比较闷。”
停顿片刻，凌锋接着说道：
“老爷子，我带你去个地方吧，很有意思的。”
“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凌锋没有返回市区，而是转向东南。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汽车停在一处跳伞基地，正门口几个鎏金大字“蓝海跳伞俱乐部”。
苏景萱小心地搀扶着老人下车，诧异道：
“凌锋，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想带着我们跳伞吧？”
凌锋并未答话，只是走到后备厢，取出轮椅。
苏铭远轻轻摆手，婉言谢绝：
“这里平坦，让我自己走走。”
“那您先散散步，轮椅我给您备着。”凌锋推着空轮椅，陪在老人左侧。
苏铭远接着问道：
“小锋，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凌锋看向碧空，笑道：
“伞兵是我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当年我签证到期，迫于生计，加入了外籍兵团。他们也叫死亡军团，训练淘汰率超过95%，死亡率超过10%，伞兵的要求则更加苛刻……”
听着凌锋回忆自己的过往，苏铭远连声嗟叹，眼角泛出泪水，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让人闻之色变，却是凌锋过往的日常。
三人来到俱乐部门口。
凌锋联系了之前的朋友，很快就有一名跳伞外教，闻讯而来。
他叫凯文，三十五岁，跳伞俱乐部的总教练，也是凌锋之前的队友。
进入基地，远处的跑道，一架螺旋桨飞机正在执行任务，载着游客，滑向天空。
苏景萱跃跃欲试，看向凌锋，试探道：
“跳伞很难吗？”
“因人而异。”
“你是怎么学会的？”
“我被教官一脚踢下了飞机，然后就学会了。”
“胡说八道，你和我说话，从来都不上心。”苏景萱有些懊恼，白了对方一眼。
凯文说着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解释道：
“他没有说谎，确实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苏景萱有些惊讶，打量着凯文，笑道：
“先生，你口语不错。”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我来这里，已经四年了，会听一些，也会说一些，但不会写，你们的文字实在太难学了。”凯文连说带比划。
凌锋指着碧蓝晴空的一朵伞花，询问道：
“老爷子，有人正在跳伞，前面就是降落场，您想过去看看吗？”
苏铭远犹豫了一下，笑道：
“方便吗？会不会给人家添麻烦？”
“没关系的，您坐在椅子上，慢慢欣赏。”
凌锋扶着老人坐下，观赏天空的绚丽伞花。
他转而走向凯文，用法语问道：
“今晚的沙龙会，按期举行吗？”
“当然，周六不见不散，今晚会有不少美女，你身旁这位，是你的女伴吗？”
“不是。”
“那我今晚可以请她做我的舞伴吗？”
“你可以尝试邀约……帮我安排两间卧室。”
凯文一脸戏谑，打趣道：
“你们有三个人，其中一间，是你和她，还是你和他。”
凌锋微微皱眉，调侃道：
“老人晚上需要照顾，我要陪护。至于旁边那位，能不能成为你的舞伴，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顺带提醒一句，她会些拳脚，关键是脾气不好。”
听到凌锋与凯文在一旁嘀咕，苏景萱不明所以，提醒道：
“你们说什么呢？能不能说英语，或者我能听懂的语言。”
凌锋耸了耸肩膀，笑道：
“俱乐部每周六都有一个沙龙会，凯文想请你做他的舞伴。他是一个很懂浪漫的法国人，也很绅士。我相信你们会合得来。”
“凌锋，你什么意思？”
“你和赵明川不是分了吗？我给你介绍朋友。”
苏景萱轻哼一声，不甘示弱，揶揄道：
“我记得语徽也是这家俱乐部的股东，要不要我通知她今晚过来，你和她好好聚聚，喜欢什么酒呢？”
凌锋一时语塞，过了片刻，妥协道：
“你赢了。”
看到男人尴尬的模样，苏景萱强忍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可以大点声吗？”
凌锋并不买账，介绍道：
“这里的沙龙会很有特点，有不同国家的跳伞爱好者，你能听到很多故事。我难得抽空来一趟。”
“做了亏心事，原来你也会哑口无言。”
凌锋剑眉紧皱，低声说道：
“我警告你，不要到处嚼舌头。我没有做对不起沐清的事情。”
“那你紧张什么？”
双方沉默片刻。
“想学跳伞吗？”
“你想干嘛？杀人灭口？伪造成跳伞意外？”
“你觉得我会蠢到自己动手吗？”
“那你想做什么？”
“只要你不再乱嚼舌头，我可以让凯文教你跳伞，他是教练的教练，基本不带游客。”
“借刀杀人？”
“杀鸡何需牛刀。”
“你才是鸡，一只大乌鸡。”
“这样聊天有意思吗？除了增加碳排放，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乐意，你管不着。”
看着倔强的苏景萱，凌锋微微皱眉，低声说道：
“你随意。”
话音刚落，他不再相劝，转身回到苏铭远身旁。
看着凌锋的背影，苏景萱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不知为何，她总想和这个男人吵上几句，仿佛只有这样，对方才会给予关注。
这种感觉，在与赵明川的相处中，从未有过。
她突然生出一种可怕的念头，猛烈地晃动脑袋，又狠狠地掐了一下胳膊，方才有所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