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混垂目凝视玄龙，对他此时欣慰赞赏的眼神与语气，心生抵触。
这一刻，他看破了玄龙所想。
无非是觉得，他聂混始终是玄龙的一部分。
玄龙一定在笃定，自己会与他成为同一个人。
聂混薄唇轻启，声线淡薄，“你说这些，是想动摇我？”
玄龙缓缓端坐，双手扶在膝头，似是微不可闻地浅叹了一声，下颚轻抬，示意聂混看向远处天际那片乌沉沉的雷云电鸣。
“整个仙域的人都在忙着诛灭魔君封犀，龙族的势力也都被吾留在那里，小狐狸和三个孩子，吾也送走了。”
“此时，整个涂山境都被金光符咒网隔绝，在这里，只有吾跟你单独相处。”，他说着，转眼看向聂混，眼神平静，“你觉得，吾做这一切准备，都是为了什么？”
聂混瑞凤眸微眯，玄黑瞳珠中的墨色渐渐涓涌。
这般周密严谨的准备，看似万无一失，天地间只剩他跟他的对峙。
为的是什么？
为的，绝不可能是消灭他聂混。
毕竟，以他的修为和法力，不论是消灭他还是吞噬他，于玄龙来说，都完全没必要这般谨慎。
心底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聂混垂在身侧的手虚握成拳，眼眸幽深，神情复杂望着玄龙。
“你为了与我合为一体，难道甘愿做另一个人？”
玄龙缓缓站起身，徐徐踱步上前，目无波澜，淡声道：
“没有另一个人，等你真正与本神合体，自然便会明白，你与吾，本就是一人。”
在玄龙看来，聂混自浊世中诞生，他被渲染了太多凡人的思维，情绪，执念。
他的格局不够辽阔，所以无法理解神明的意念。
他是万古兽神之主，他缔造了世间的大半生灵，缔造了聂混，聂混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他属于人格的部分更完整，更圆满。
但聂混，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够圆满的他，就不是真正的他。
玄龙掌心玄光凝聚，不疾不徐地勾拉牵引着聂混体内的某种力量。
聂混胸膛中气息一窒，清晰感应到原本与他合体的龙鳞，像是受到了召唤，在自主意识的剥脱。
他瞳孔微缩，凝神看向聂混，心念驱动，试图抵挡玄龙牵引的灵力。
但最终，无济于事，龙鳞猛然自他胸口涌出，那一瞬间，聂混感受到自己力量被强势剥脱，元气受扰气息骤乱，他强自凝神镇息，才不至于一口血喷出来。
龙鳞投入了玄龙的掌心。
玄龙掂着那片龙鳞，神情平静淡漠，龙鳞化作金光，在他掌心消失，他眼帘掀起，看向略显狼狈的聂混。
“你明白了吗？”
聂混面色苍白，喉结轻滚，眼底玄黑异色越聚越浓，即便是被玄龙所伤，他还是并不畏惧。
“明白了什么？你缔造了我，便可以消灭我吗？”
玄龙下颚微偏，幽幽凝视他。
聂混唇角冷牵，“你的确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你能将我的元神牵引到这里来，如同召唤龙鳞的归附一般容易，你能操控的只是你所缔造的东西，而我的意念，并非你缔造的。”
玄龙眸色暗晦，神色不明。
“无论是人还是仙，是神还是魔，他们的身体和灵魂，或许会被消灭，被吞噬，甚至彻底幻灭，再无可循。”
“但他们存在时所衍生并留下的意念、记忆、情感、信仰、会不朽长存，是无可取代的。”
聂混缓缓挺直背脊，抬脚走向玄龙，神情与目光中的坚毅与无所畏惧，令他看起来并不比玄龙弱小。
“你活了万万年之久，大部分的过去都在沉睡，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因为你欠缺我所拥有的东西，那些会不朽长存，无可取代的东西。”
“正因为你没有，所以你才会去观察，去探索，当你的心中诞生了那一点点的意念，才会如饥似渴，不惜一切迫不及待的去追逐她。”
“你如果真的蜕变了，体会到了，懂得了，你会不知道它的强大之处？”
聂混淡笑摇头，“世人都道佛陀与神明之所以高高在上受尽尊崇与膜拜，是因为你们超脱了红尘俗世，摒弃了七情六欲。”
“可世人不知道，你们也会窥欲，会贪慕他们所拥有的这些。”
“你还不明白吗？你想与我合体，归根到底，是想要拥有夭夭，想要拥有我所拥有的一切。”
“你那么想要，为什么不能拿你的神格来换？你那么想拥有，你可以不做神明吗？”
说到这里，聂混浅笑而笃定。
“你与我，其实已经注定了结局。”
“你要继续做玄龙，做万兽之主，做玄应帝神，那就永远不可能夺走我所拥有的一切。”
“你想合体，最终不过是想成为我，所以，你必须向我妥协。”
你必须向我妥协。
这种话，玄龙活了数万年，是平生头一次，听人敢这么说。
他眉梢轻挑，觉得聂混此人，身上还是有一些类于他的东西的，比如这份嚣张桀骜，无所畏惧。
玄龙牵了牵唇，“好啊，只要你有能力让吾向你妥协，来试试么？”
他倒要看看，聂混所谓的那些不朽长存无可取代的东西，是不是能够让他足够强大到，可以战胜他，压制他，主导他。
总归他想要的，只是合二为一。
玄龙平臂抬手，玄光灵力如同方才召唤龙鳞一般，摄入聂混的体内。
有风吹乱了两人的衣襟与长发，聂混眸光精黑，并未抵抗，平静而的顺着玄光牵引，瞬移进玄龙体内。
掌心灵力收回，四周恢复万籁俱寂之态，玄龙垂眼，掌心贴在胸膛处感应了片刻，浓密低垂的眼帘后，玄色与偏黑的浓墨在不断交替。
他缓缓抬起眼帘，视线远眺悬壶瀑布与七彩霞光，淡淡勾唇，喃声自语。
“倒也没想到，你会如此配合。”
他的面容轮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换，最终，原本冷戾邪俊的眉眼，彻底变成聂混的面孔。
此时此刻的玄应帝神，除却那一身迎风鼓舞的玄色长袍，无论是身形还是面孔，任是谁看，都不再是玄龙的模样。
她就是喜欢这副模样吧，那他日后，便做这副模样就是。
人间那具肉体凡胎，此刻，应当也已经彻底灰飞烟灭了吧？
这个念头闪过，玄龙唇角的弧度现出几分愉悦之色。
胸口处，原本并不存在的契印，在灼灼滋生，散发滚烫的温度。
愉悦感提升到极致，玄龙长舒口气，广袖一卷，欲要驾云而去。
只是，变故突生！
他胸口一窒，瞳眸瞬缩，如同骤然昏倒般，一头从云端栽了下去，直直坠落云海之中。
眼前发黑前，似有无数飞鱼在他周身萦绕。
下一瞬，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