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迁看起来确实是很累了。才躺下没多久便睡着了,即便是谢绾歌起身出去的时候,他都没有如之前那样被惊醒。谢绾歌出去寻了景迁那边随军的长老,方知晓景迁竟是在发现魔族开始撤退以后,便日夜兼程地朝着她这边赶过来。为了整支军队能够坚持到顺利汇合,景迁一个人几乎消灭了沿途一半的魔兽。也难怪见到他的时候,他会那般困倦。睡眠对神族来说其实不是必须的,只有当他们真的消耗过大,才会不得不需要以睡觉来补充体力。而景迁,大约便是这样的情况。谢绾歌如今更是不忍心去打扰景迁了,即便她对景迁突然这样拼命的赶过来心存疑惑。可其实真有什么事情,他们之间能够彼此通知的方式有很多的,这样着急的赶过来,即便他不说,谢绾歌也隐约能够猜到一二。说到底也是在担心她的安全。谢绾歌悄悄回了帐篷,安安静静躺回景迁旁边,端详着他的睡颜。一路清扫魔兽,分头行动,也没细算他们是有多久没见了,谢绾歌只觉得如今再见到景迁,当真有种隔世之感。景迁看起来比上次分别时候稍稍憔悴了些,大约是赶路的缘故,不过并不影响睡颜的完美度。谢绾歌见景迁睡得沉,便大着胆子朝里边挪了挪,钻进了景迁怀中。景迁虽然还在还在睡梦中,却似有察觉地伸手将谢绾歌揽紧了些。整个动作都自然娴熟,完全不像睡着了的样子。然而谢绾歌静静听了听景迁的呼吸,并不是醒过来的样子。谢绾歌浅笑微微,踏踏实实躺在景迁怀中打算睡一个回笼觉。在回军帐之前,她已经吩咐下去了,所有事务都暂时交给随军长老处理,今天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的。伴随着景迁均匀的呼吸声,谢绾歌也陷入沉睡。经过一片黑暗后,谢绾歌便站在了苍阑山中,山间依稀还是过去的模样。谢绾歌还能望见巫族村落中,奔走打闹的孩童。她已经有许久都未做过什么梦了,如今这突如其来的梦境,八成又是什么预知的梦。谢绾歌便认认真真将打算将梦中细节都记下来。只是奇怪的是,以往在梦中,她也会作为当事人融入其中。但这一次,她分明看到了从她所住的小宅院中,出来了幼年时候的自己。而她却好像只是一个旁观者,甚至梦境中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年幼的谢绾歌从院子里跑出来,怀里抱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而身后,同样跟着年幼的流彦。等到了僻静角落,小谢绾歌才将怀中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放了下来,在那堆东西中又刨出来一本册子,递到蹲在一旁的小流彦面前。“流彦你看,这些东西都是我照着小册子上做出来的。”
小谢绾歌得意洋洋地一边翻着图册,一边将相对应的小东西指给流彦看。一通展示完了,小谢绾歌才悄悄凑到小流彦耳边,低声说道:“奶奶不准我学这些,所以这些我都是偷偷学着做的,我可就告诉了你一人,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呀。”
小谢绾歌犹豫了一阵,又将手中册子翻到了某一页,指着上面一副图像道:“你看,我打算做的东西就是这个样子的,现在只做好了零件,但是不能再藏在我家里了,会被奶奶发现的。我想奶奶不愿意我学这些一定是觉得我没有当下一任天女的天赋,所以我打算在奶奶寿辰前做好她,当成寿礼送给奶奶,这样奶奶或许就不会再禁止我学法术了。”
谢绾歌在一旁观望着,这是她小时候的记忆,那时候自己很想要学习巫族法术,觉得这样才能变得和奶奶一样,可是奶奶偏偏就最讨厌看到她学这些。那时候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天分不高,所以奶奶才不愿意将资源浪费在她身上。那时候是真的很想向奶奶证明自己的能力,便偷偷看书,自学那些东西,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得到奶奶的认可,能够光明正大学习巫族法术。这个场景她记得,这梦境将过去还原了个彻底。流彦望了望地上的东西,思忱了片刻后,道:“那我帮你拿回去我家藏起来,你每天就说来找我玩,然后在我家偷偷完成这个,到时候给奶奶一个惊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族教育的关系,流彦从小就很护着她,所以当下便帮谢绾歌揽下了这个重任。不过记忆里,这个礼物她是从来都没有送出去的。这是她为奶奶做的一个木头人,按照书本上的说法,木头人做出来后,可以像人一样做很多事。她原想着做个木头人帮奶奶做家务杂事,奶奶就会轻松许多。可后来,在奶奶寿辰上,她将木头人推了出来,木头人却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动起来。她失败了,并且受到了奶奶的斥责。奶奶在看到那个木头人的时候便猜到了她偷偷做木头人,不听话,偷偷学巫族技艺,很是生气。这对她来说大约是幼年时候最伤心的一次了吧。可是越被奶奶斥责,她便越是想要证明自己。偷偷将巫族所有典籍都看了个遍,也对人界生出了概念,冒出了想要一观的念头。巫族避世,若不是她因为这个念头而偷偷溜出了苍阑山,或许巫族到现在还好好存在于苍阑山,世世代代过着避世的日子,繁衍生息。这一次送寿礼大约就是这个转折的起点吧,在此之前,她对巫族术数虽然好奇,也偷学,也想要得到奶奶的认可。但是相比起后来那种有耐心的,细致的自学,强烈地想要证明自己的那种渴望,都算不得什么。或许不看那么多,她不会对很多东西好奇,也不会有走出苍阑山的念头。谢绾歌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自家小院门口。穿过院墙,谢绾歌见到奶奶正坐在院子里花架下,悠闲地望着正对面,苍阑山主峰上的雪景。心中千般感触,到最后却说不出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更何况,即便她做了说了,奶奶也未必知道。谢绾歌只默默坐在奶奶身边,不敢挨得太近。她如今对于这个梦境来说,不过是一个旁观者,与这梦境并没有实际相交的地方。她不能靠奶奶太近,否则就会像方才穿过院墙一样,从奶奶身体中穿过去。若是这样,对她来说,便没有现在那么真实了。谢绾歌坐在地上,抱膝紧挨着奶奶。按照记忆,这个时候,小谢绾歌大约是抱着那堆零件去了小流彦家里吧。所以她记忆里并没有这时候关于奶奶的画面。她不知道过去是不是与这梦境中还原的一样。不过,奶奶眼睛望着白雪皑皑的主峰,嘴里似乎在念叨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谢绾歌即便是凑得很近了,却也什么都没听清。只见奶奶絮絮叨叨地又念叨了一阵,眉头一皱,又抬手掐指。谢绾歌细看之下,发现奶奶掐得竟是她的生辰八字。奶奶掐算完后,眉头皱的几乎都连到了一起,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我明明什么都没有教给她,她的命运该变了才是啊……明明已经有些变化了,怎么突然又变回了原来的轨迹呢?”
这样含含糊糊的话,谢绾歌下意识便与奶奶临终前那段话结合在了一起。奶奶那时候说,不让她学这些,只是想将她的命运更改。如今再看这一幕,谢绾歌心中那个一直以来被她刻意忽视的结,终于自动解开了。奶奶那时候将她斥责地有多难过,奶奶或许比她还要难过吧。她那时候是真的怨怼过奶奶的,觉得奶奶一点机会都不给她,根本看不到她的努力,即便是后来奶奶说是为了改变她的命运。她其实心中也一直不理解。不理解奶奶为什么一定要用那样狠厉的语气,说出那样的话语,还是在她寿辰的时候,还是当着那么多族人。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因为自己的偷偷学习,无意中又将奶奶好不容易改变的命运轨迹变了回去。奶奶那时候的斥责,大约是担心害怕多过生气的吧。害怕她会有那样的命运,奶奶在默默帮她,而她自己却在作死。换做是她站在奶奶的位置,只怕会更生气才是吧。眼前,奶奶有些无奈地摇头,那样无可奈何的眼神,直直刺到了谢绾歌心尖。奶奶起身走进自己卧房之中,将柜子移开,闪身进了柜子后的暗门之中。谢绾歌便也跟着进入这暗门中,一路跟着奶奶到了一个密室里。这个密室,谢绾歌是完全不知道的,即便是后来奶奶死后,她重回苍阑山,收拾屋子的时候,都没有在奶奶卧房中见过暗门密室这一类的。这便只有两种可能,这是梦境自己生出来的,或者是奶奶在死前便已经将密室填掉了。自然,谢绾歌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在梦境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又是一个预知梦,但如今看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这个梦境就好像是在对过去的一种重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