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超再次发球，一个标准的、谨慎的、没有任何假动作的短下旋。 刚才那个球，他故意偷长，只是想试一试。 第一是试罗九到底能不能完美看破自己的假动作。 第二是试罗九在看破自己的假动作后到底能不能打死自己。 事实证明，真的一点机会都不能给，因为师兄是真的可以抓住一丁点的漏洞，通过他不弱于自己的算计把漏洞一步步扩大，直到打穿自己的防线。 所以，试错到此为止，在五个球之后，大家基本知根知底，接下来的就是绝对意义上的严防死守。 罗九摆短。 王超摆短。 罗九再摆短。 王超台内起板挑打。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场球王超是天然占据主动权的。 虽然罗九的力量稍微大于他，速度稍微快于他，但是所有关于力量和速度的指标都是要在双方拜托台内小球的缠斗之后才会起作用的，而偏偏在台内小球缠斗这第一步，王超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原本他的手感也是稍稍弱于罗九的，毕竟大家都有入微，而罗九已经在这种状态下浸淫了七年之久。 但王超却在前阵子学到了萧飞的绝招：台内无理挑打。 他什么招式都学得会，甚至他的身体属性都会很玄妙的跟随着他学的东西而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比如这阵子他学习林梓君的超级防御，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移动速度有提升，而当他学习萧飞的无理挑打时，他同样感觉到自己的手腕正在变得越来越灵活。 这是他的无双天赋，一种不讲道理也不科学的天赋，本质上说，这是穿越者自带的作弊器，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上乒乓球领域内的通用天赋，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 所以他几乎必然可以比罗九提前一步拿到进攻的主动权。 当然，这点主动权还远不足以形成优势，充其量是形成一丁点的主动。 但王超还想做另一个试验。 这一刻他发动的不是常规挑打，而是百分之百全身发力的一个暴挑。 这一挑过后，他整个身体因为惯性往前窜，一条腿往前再迈半步，已经抵在了球台下方的桌腿上，用来缓冲。 这种状况下自然是没可能动作还原的，王超本来也没打算还原，因为他就是想试试，能不能一板子直接打死罗九。 这当然不能算蛮干。 因为过去的五个球里双方都有过不止一次的挑打，但所有的挑打都是留着力的，原因是双方都知道很难打死对方，所以他们谁也不肯主动放胜负手，反而更希望利用自己主动挑打这点小优势来形成小范围的主动。 简言之，挑打在这两人看来只是寻求主动权的一个小细节，还远不足以被称为“杀板”。 所以王超是反其道而行之，师兄你以为我不会发力，你在防御的时候也就会下意识留着力，但我忽然爆发全力，能不能打你个措手不及？ 他想的很好，但这时候偏偏出了意外。 罗九将球拍换成反面朝外，猛烈的往前怼，这个动作与他上一个球的最后一个动作几乎一模一样。 王超暴挑过去的球明明快到根本反应不过来，却偏偏精确的撞在罗九的球拍上，随后以更快的速度弹了回来，反倒打了王超一个措手不及，在王超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的情况下直接飞了出去。 2：4，罗九再度拉开比分。 观众们齐齐哗然。 他们虽然看不懂细节，但至少看得出，这连续两个球，罗九得分的方式是一模一样的。 而在秦华昌的直播间里，弹幕更是一刹那宛如瀑布一样往下哗啦啦的刷。 “别刷了别刷了，慢点慢点，又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激动干嘛？”
秦华昌倒是显得很平静：“没错，罗九又怼了一个理论上不应该能做出反应的快球，原理我刚才讲过，这次就不重复了，我只想说，罗九这小子，还真是把王超分析得透透的啊，王超开局到现在已经有过多少个挑打了？他每一个都是常规防御，偏偏王超这次想赌一下，却正好撞上罗九也想赌一下。”
“王超赌罗九猜不到他要暴挑，罗九却赌王超这个球一定暴挑，所以他闭着眼睛往前怼，猜对了得分，猜错了丢分，他梭哈了。”
“我可以明白的跟你们说，这个球绝不是临场反应，因为除了林梓君之外，这个世界上其他人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反应，这只可能是赌出来的。”
球场上，罗九拿到发球权。 但他无论脸上还是心里都并无半点喜色。 之所以能有两分领先，其实是因为他打得比王超更有针对性，而他之所以比王超更有针对性，其实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先天有小小的不利。 台内短球斗不过，拿不到主动权，迫使他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这一点小劣势，而他选择的解决方案，就是赌王超一定会利用这点小优势发动进攻。 对于他这样的选手来说，怕的其实不是进攻这件事情本身，而是不知道对方会如何进攻。 所以他需要去分析王超比赛时的所有行为习惯，再结合王超的性格和日常心理，进行合理推测，找出王超最有可能的应对方法，最后，闭上眼睛赌王超会这么打。 所以他这次得分，完全是建立在对王超的针对性分析上的。 如果是打其他人，分析到这个地步，几乎已经稳稳拿下了，因为其他人有着根深蒂固的肌肉记忆与击球习惯，他们下意识的就会这么打，根本改不掉。 比如高明远，单单是一个正手爆冲时容易架肩的坏毛病，就用了几个月都没从根子上彻底改掉。 但王超却是能随时自我修正的变态。 所以罗九费尽心思的分析，最终只是简单的化作眼前这个4：2领先的局面，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还想从行为习惯上算计王超，那就只能去找王超新的行为习惯。 但罗九自己知道，他已经找不到了。 毕竟王超的打法本来就千变万化，极少有重复的套路，罗九能找到王超两个比较固定的击球习惯已经是极限了。 所以接下来，罗九只能再次与王超回到同一条起跑线上，凭借临场发挥和算计，继续跟王超硬碰硬的斗下去。 胜负？看天意。 好在他至少还有发球权。 罗九发球偷长。 他是不会发短下旋的，因为事实已经证明王超可以抢先起板。 王超侧身爆冲。 罗九退台反拉。 王超再爆冲。 罗九再反拉。 这时候局面很微妙。 如果把王超换成虎克，那么现在只需要一板接一板的爆冲下去，总有一板能打穿罗九的防线，毕竟，我都有爆冲的机会了，我当然属于占据绝对主动的一方。 但王超不行，因为他的爆发力最多只能支撑三次爆冲，然后就要力竭，平衡性和连续性会受到影响。 反倒是罗九，他的反拉虽然威力不大，但他接王超的爆冲球却并不显得吃力，尽管王超两次爆冲分别是球台左右两边底线的大角度，但罗九的跑动依然游刃有余，完全没有半点被调动到失衡的意思。 所以王超迎着这个球直接硬怼。 罗九这一次没能继续刚才的神奇，他被迫多退了一步，却不再拉球，而是把球稳稳的削了过去。 这个球是不能拉弧圈的，因为这个球与开局第一个球如出一辙，罗九心里清楚，自己的中台拉球除非爆发全力，否则对王超来说，就完全是个施展大蟒翻身的绝佳机会。 罗九不确定挡不挡得住王超的大蟒翻身，因为“大蟒翻身”这种绝技，在“杀生”方面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当初他也是用了很长时间才勉强适应了萧飞的大蟒翻身，而如今王超施展这一招的绝对威力虽然略微逊色于萧飞，但胜在新鲜，他没有无双天赋，他至少需要跟王超再打个十七八场球才敢说自己一定能接得住。 但罗九也知道，自己在中台削球过去，王超在近台接球，即便没有大蟒翻身，这也已经算是极大的劣势了。 事实上这个球正好说明了罗九最初的判断：这场球从理论上分析他是天然落后的。 他不发短下旋是不想让王超抢先拿到进攻机会。 但他偷长却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因为偷长这种发球天然存在缺陷，只要对方有所防范就一定可以抢攻，偏偏王超又是个最擅长判断对方发球的人。 所以殊途同归，他到底还是遵循着理论上的被动原理，落入了现实的被动局面。 王超选择拉了一个很惊险的前冲弧圈球，弧度很平，速度飞快，几乎是贴着球网过来，落在罗九这边正手位球台底线大角度。 他的意图很明显，并不需要掩饰，就是要拉出尽量快的进攻球，逼迫罗九在中台防御，不让罗九重新回到近台。 罗九只能右移，把球拉回去。 王超再拉前冲弧圈球，落点在罗九反手位球台底线大角度。 罗九只能左移，再度把球拉回去。 他在此刻展现了极其精湛的技术，在这样的不利局面下，哪怕人在距离球台足有一米多远的地方，却依然强行变线，把球拉到了王超这边的反手位大角度。 他不想只是自己在被迫移动，他要反过来逼迫王超跟他一起移动。 但中台和近台的区别就在于，当双方同样调动大角度的时候，近台的王超只需要移动一两步，中台的罗九却需要移动五六步。 这个球终于打成了难得的相持球，原因是占据主动的王超故意选择不变招。 足足八个回合的对拉，王超始终完美的掌控着球的落点和轨迹，不让罗九回到桌前，于是在第九次拉球时，罗九终于没能控制好出手的力度，这个球没能精确的落到王超的正手位球台底线，而是稍微过了一寸，直接出了台。 3：4，王超追回一分。 一直在疯狂欢呼的现场观众在这一刻反倒重新坐了下来。 不是这个球不精彩，而是这个球刚好是他们迄今为止唯一能够靠自己看懂的球。 这是个大场面的爆米花式的球，双方对拉过程中关于落点、轨迹、速度各方面的博弈暂且不论，至少这个球的胜负关系和胜负原因一目了然。 双方对拉，近台优势对中台劣势，最终近台优势方获胜，就这么简单。 所以，已经被前面几个球拔高了期待值的观众们居然有些挑食，他们觉得这个球不够突兀，不够出人意料。 居然不需要慢镜头回放就能看懂，太逊了。 罗九再发球，依然偷长。 对他来说，其实选项不多，短下旋是注定抢不过王超，那么偷长至少代表着某些可能性，属于风险与机遇并存。 理所当然的，他没拿到机遇，只遇到了风险，王超再次完美落位，抢先一步爆冲。 罗九并未退步，他发球偷长之后毫不犹豫把球拍往前硬怼，手握着球拍推出去，感觉就像是一个又快又狠的直冲拳，这是摆明了要把回怼的球速提升到人类无法反应的极限。 在他出手的一瞬间，观众齐齐发出惊呼，带着些期待的意味。 然而他没能再次创造奇迹，这一推推了个空，球从球拍左侧漏过，远远的飞了出去。 4：4，王超追平比分。 观众们的惊呼迅速转化成一片哄笑。 这次大家都看懂了。 很显然罗九想要再赌一次，赌王超会百分百发力爆冲，他推挡的位置仔细看的话其实是一个非常离谱的角度，按照常理说，王超如果顺手爆冲，那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球爆冲到这个落点。 所以观众们觉得罗九大概是忽然昏了头，失了智。 “但其实罗九这么赌是没错的。”
直播间里，秦华昌在帮罗九解释：“以王超的性子，要么不出杀板，如果出杀板的话，那肯定要寻求一个绝对意外的角度，否则的话，怎么可能打的死罗九这种档次的对手？所以，你们别看罗九赌的这个落点很离谱，但王超如果真出杀板，那他确实有可能会打这个落点。”
“什么？你们说不可能打到这个落点？难度太大？理论上没有技术能做到？哈哈，只能说，你们完全不懂乒乓球，更不懂乒乓球理论。”
然后秦华昌喝了口水，慢条斯理道：“不过……” 不过什么呢？ 不过王超这次确实是出了杀板的，他确实是百分百发力爆冲，只是他爆冲的角度非常正，看起来很low，打得像是那些不动脑子只会发蛮力的选手，怎么顺手怎么来。 所以秦华昌接着道：“不过乒乓球圈子里有句话，叫做我预判了你的预判啊……” 他没有多说，因为观众们已经刷起了一片一片的“哈哈哈哈”，显然都听懂了。 罗九的打算很不错。 罗九的判断其实是对的。 他确实猜到了王超又要发力。 然而，他针对的是王超平时打球的习惯，而王超在被他针对两次之后，选择了反常规思维。 “你觉得我要玩高难度，我偏要打个无脑的球。”
发球权再次回到了王超手里。 师兄弟隔着球桌再一次视线相对，又是同时一笑。 比分4：4，双方回到了起跑线上，但心里的算盘却与最初截然不同。 如果说从2：2到2：4的两个球代表着王超试错结束，那么2：4到4：4的这两个球，则代表着罗九试错结束。 王超：“原来给师兄一丁点机会他都真的可以打死我。”
罗九：“果然不能再根据以前的分析来赌师弟接下来的打法。”
所以接下来，他们打算化繁为简，试一试对方手底下的硬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