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点30分，家长会准时开始。
教室里满是大人的身影。
原先觉得教室还挺大的，可当一个又一个被生活喂胖的成年人坐下来以后，整间教室似乎都变小了。
坐在讲台前的小乔老师，顿时有一种误入大人国的感觉，娇小的她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家长们要比学生们乖巧太多了——他们坐下来以后就安静地玩手机，等老师发言。
根本不像某些学生，上课超爱插别人的嘴，搅乱课堂秩序。
看到这一幕，好几个任课老师心里头都倍感欣慰。
当然，插嘴这种情况，最近这两周已经很少发生了。
19班的学生们似乎受到了某种激励，学习起来特别用心，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带了那么多个班，却愿意来19班参加家长会。
学生们都已经开始觉悟了，他们当老师的，自然要给予更多的支持！
教书只是任务，育人才是教师这个职业的意义啊！
今天来19班参加家长会的，除了班主任乔又菱外，数学老师龙彦军、英语老师谭永莲、生物老师李某都来了。
他们都坐在教室靠窗的那边，斜着面朝家长，坐得端端正正，展露着麓中教师的风采。
学生们都待在外面，包括平日里觉得自己很受宠的各科课代表、学习委员、班长副班长等班干部，
要么在走廊上站着小声聊天，眼巴巴地瞅着那扇紧闭的门，恨不得钻进去听一下小乔老师在说什么，有没有批评自己；
要么在边上的小花园里背书，试图等家长出来以后营造一个热爱学习的好印象，争取少挨点打。
……
麓中的教室靠走廊这一面全是墙，窗户开得特别高，既是怕学生被走廊里走来走去的人影响到，也是为了防范小偷。
所以如果想从窗户看到里面的情况，要么站在凳子上，要么只能双手扒拉在窗沿，用力把自己撑上去。
蒋明明把邓龙拉了过来，偷偷摸摸地靠到墙边，让邓龙作马步状，把他抬了起来。
“我听听里面在说什么，有情况随时告诉你。”
蒋明明往上爬的时候，看见邓龙憋着气，脸有点红。
他有点奇怪：“你这么弱吗？我才140斤你就撑不起了？”
邓龙咬着牙，满脸通红，一字一顿道：
“不是……你昨天没洗脚吗？”
“也太特么臭了！”
蒋明明：“……”
冬天都快到了，有什么好洗的，三天洗一次就够了。
蒋明明果断不接这个话题，在窗户边上探头探脑。
教室里面的情况，嗯……还算正常。
有几个人的家长没来，座位空了一块，桌上精心放置的练习册和感谢信都没人拆。
到底是多忙碌，才会连高三这么重要的家长会都不来参加。
这样的家长，或许有苦衷，但真的不合格。
蒋明明撇撇嘴，赶紧看向自己的位置。
他妈妈坐在座位上，立着一本书，好像在看他书上的笔记。
笑死，根本不慌。
他的书干净得很！
都想好了，高考结束以后这堆书还能拿去初中部，卖给那帮初三学生。
卖完的钱就拿去旅游，搞个单车骑行。
蒋明明心底一松，目光转到别的家长身上。
但马上又转了回来。
嗯？？？
不是，妈，你在干啥！？
蒋明明一脸惊愕地看着他妈的手指在书后面滑动。
他不顾底下摇摇晃晃的邓龙，把脖子又伸了伸。
好家伙，他看到了！
他妈居然在刷抖音！
开家长会，别的家长都全神贯注地听班主任讲班级情况、孩子学习情况的时候，他妈居然用书挡着在刷抖音！
真，真……
真不愧是一家人。
蒋明明无语，也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他上课也是这样的……
蒋明明又四下看了看，观察每个家长的相貌。
先看看曾惜的家长！
蒋明明兴奋地看向曾惜的位置，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诶……又没来吗？
算上这次，从高二到现在开的三次家长会，曾惜的家长一次都没出现。
太不负责任了！
想见见岳父岳母就这么难吗？
从曾惜的样子来看，能给她这种基因的岳母肯定也很漂亮，性格也肯定很好相处，那……
诶诶诶？
曹贼竟是我自己？
蒋明明摇了摇头，继续在班里扫视。
那就再看看陈泽的吧。
自从上次成为内鬼给陈泽通风报信以后，他觉得自己跟陈泽的关系，并不像以前那么不和。
已然是一种惺惺相惜的劲敌关系。
昨天陈泽分莲子都给他多分了两颗！
这不算重视，那什么才算？
他的视线落到教室最后一排。
然后尬住了。
那两张办公椅是认真的吗？
怎么还有特殊待遇的？
黑色的办公椅，跟黄色的课桌椅放在一起，风格也太特么迥异了吧！
那四个人，应该分别是陈泽和顾宏毅的父母。
母亲们都坐在宽敞舒适的办公椅上，父亲们则是挤在狭小的学生椅，但神情都很自若，甚至有种甘之如饴的感觉。
蒋明明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谁是陈泽的父母。
没办法，太显眼了。
就那颜值，要说不是一家人都没人信。
陈泽的妈妈也太好看了，保养得也太好了，完全看不出生了小孩，有种温婉少妇的感觉。
少妇诶，懂得多，拍拍屁股就知道换姿势……
想到陈泽的肌肉，蒋明明果断把眼睛扭了个方向。
再想下去会死人的！
邓龙的身躯已经开始颤抖了：“蒋明明，你看完没有，老师都说啥了，你倒是说啊！”
蒋明明不耐烦道：“等等，还没说到重点呢。”
他又四下看了看，观察其他人的家长。
有人的家长已经秃得不像样了，拼命把四周的头发往中间梳，试图让地方营救中央，但从头顶上看过去，收效甚微；
有人的家长表情甚是严肃，拿着本子记录着老师的话，说不定回家以后还要反复研读——一看就是机关单位出来的，都已经是本能了。
有人的家长……在睡觉！
蒋明明眯着眼辨认了一下，好家伙，是江荣的爸爸，这会儿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江荣写的【回家别打我】的桌牌，已经被他收了起来。
看样子，江荣爸爸这是在养精蓄锐。
“……我们班上次月考平均分是476.28，在15个平行班里排第9，比上个学期的期末考试进步了2名！”
小乔老师的声音从讲台处传来。
“考虑到这次月考是他们第一次以理综的形式考试，成绩算是出乎意料地理想了。”
“离高考还有7个月的时间，我相信同学们还能有更长的……哎呀！？”
小乔老师的眼神在班里来回逡巡的时候，意外看见窗户边上飘着的那颗人头，吓了一跳。
这声惊呼引起了家长们的注意，有个家长立即问道：“老师，怎么了？”
小乔老师强迫自己转过视线，淡定地微笑道：“没事。”
她继续给家长们打着鸡血，这是一个班主任必须要做的事情，要让家长对孩子的学习、对老师的教导、对学校的教育有信心。
与此同时，她装作读手机上的数据，赶紧给陈泽发了条微信。
“把蒋明明弄下来！！！”
如此紧迫的时间里，她还打了三个“！！！”，看得出来内心极其恼火。
陈泽这会儿还在教室外面跟曾惜聊天呢。
他心里挺紧张的，毕竟等会儿就要进去讲自己的学习心得了，而陈川和陈霜都会听到他的话……
以陈川的性格，说不定他还没说几句，就会站起来拆他的台。
不是有可能，是极有可能！
希望老妈能拉住他吧……
现在收到小乔老师的信息，陈泽抬头看了眼，不爽地走到走廊，一把把蒋明明拽了下来，警告道：
“别瞎搞事啊，咦，你裤子怎么回事？”
蒋明明大惊失色，弓着腰朝厕所跑去，半点没跟陈泽掰扯。
教室里，小乔老师看见那颗恼人的人头终于消失不见，也松了口气。
刚才那场面，她还以为超大型巨人来了呢。
她继续说道：“……上次月考，我们班有两个人考进了年级前百，一个是曾惜，她一直以来都很优秀，非常自觉，成绩也很稳定。
还有一个真的让我大吃一惊，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知道，他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一定非常努力，才能成功突破自己的极限。”
讲到这里的时候，陈川冲隔壁的顾父顾母笑了笑：“肯定是在说顾宏毅呢，我记得他以前成绩跟陈泽差不多，一百分出头的样子，这次考到300分，进步非常明显。”
顾母笑得嘴都裂开了：“我一直都讲他进步空间很大，老顾总是不信，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听到老师表扬他，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沉闷寡言的顾父也忍不住低声说道：“我没有不信，我是说他虽然性子慢，但做事还是很快的。”
陈母露出了一个理解的笑容，但眼底仍有一抹掩藏不了的叹息。
哎……
虽然嘴上说，只要孩子健康快乐成长就好了。
但又有哪个家长，不希望自己的小孩能够青出于蓝胜于蓝，过得比自己更好呢？
陈父转头瞥了陈母一眼，无声无息地拉住了她的手，手指轻轻地敲了几下。
没事，别想了，小王八蛋这样没心没肺地活着也挺好的。
要是活成咱们这样，那得多累啊。
讲台上，小乔老师小脸通红，那是兴奋得。
“容我先卖一个关子，先不讲出他的名字，等会儿会让他进来分享一下他的学习心得，看看他到底是如何从一个不求上进的学生，转变成了一心一意只爱学习的人。”
教室外面，陈泽听着这段话，觉得有点心慌。
兄弟们先把害怕打在公屏上。
哎……他太难了！
至于他现在是怎么听到教室里的话的……
虽然教室门关了，可是只要用力顶一顶，还是能顶出一条缝的。
陈泽把一个手机塞进了这条缝里。
至于手机是谁的？
那当然是顾宏毅的。
谁让老顾刚才那么嚣张，当着他爸妈的面拍他肩膀鼓励他好好学习呢？
这样，只要两部手机处于通话中，陈泽再打开自己手机的免提，就能很轻松地听到里面的话了。
陈泽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蒋明明就在旁边看着，脸都青了。
感觉自己刚才找人搭人梯趴在墙头偷听，就像一个傻逼。
邓龙洗完手回来，看到这一幕也愣住了。
跟蒋明明比起来，他似乎还要更傻逼一点。
妈的……
……
按照流程，班主任小乔老师说完以后，另外两个主课老师也上台讲了一下自己这科当前的进展，以及未来的规划。
再夸一夸刚才小乔老师没夸到的学生，以让家长的心理更平衡一些。
当老师也很难，优秀的老师都是端水大师。
有的家长听得津津有味，笔记都抄了快三页了。
有的家长还在睡觉，一下睡过了三个老师都不知情。
有的家长闲着无聊，开始翻动自家小孩的抽屉，看看他们上课认不认真，有没有做笔记，会不会在书上乱涂乱画。
陈川这时候就凑着脑袋，在看顾母刚刚从顾宏毅抽屉里翻出来的……
一本日记。
【10月23日，周五。今天阿泽说要带我学习，因此新开一本日记本，记录每天的学习经历，时时翻阅，常常自省。不可再像以往那样虚度光阴，搓（划掉）挫（划掉）cuo坨岁月。
先按照阿泽给的学习计划，争取下次月考能考到300分。
打了一晚自习游戏，掉了五颗星，淦！】
顾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陈川倒是笑了出来。
这个顾宏毅有点意思哈。
他催促着顾母往下翻，一页又一页，一直看到昨天。
【11月20日，周五。今天是运动会最后一天，也是全班努力奋斗的第一天。一大早阿泽就来了学校，给大家制定了学习计划，还发了一堆的吃的。我们备受感动，然后不知怎么，就失去了意识，等清醒过来以后，每个人都腰酸背痛，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特别软，上厕所都扶不起来……
下午拔河比赛，我们使不上劲，只拿到了第二，有点遗憾。
下次不能再吃阿泽给的东西了，虽然清清凉凉，还有点甜甜的，让人有点上瘾……】
陈川的笑停住了，他和顾父顾母以及陈母四个人面面相觑。
“这……？”
顾母表现得很担心：“陈泽该不会给他吃了什么会上瘾的东西吧？”
陈川这时候表现得非常靠谱，终于有点成年人的样子了，斩钉截铁道：
“绝不可能，陈泽是什么人我最了解了，他把小顾当兄弟，不可能会坑害他。”
陈霜也说道：“可能是提神的薄荷糖？等会儿问问小顾吧。”
顾母勉强点了点头，但还是很担忧。
顾父就表现得很淡定了，神情轻松，似乎根本没往心里去。
“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孩子，他都被人带得嗑药了！”顾母小声责备道。
顾父闷声道：“这本日记我们本来就不该看，既然你看了，那我也不多说什么。”
“从第一页到最后，我看到的都是陈泽帮顾宏毅做了很多事，我不认为他会亏待顾宏毅。”
陈川点头赞同道：“老顾，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样想的，等家长会结束了咱们好好问问这俩孩子。”
“嗯。”
本来两家人融洽的氛围因为这本日记，稍微有点凝重了。
陈川趁着顾父和顾母不注意，悄悄靠近了陈母，低声问道：“这个会不会是……？”
陈母摇了摇头：“回去再说。”
……
进行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样子，老师们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就到了学生发言的时候了。
小乔老师安排了两个人发言，一个是陈泽，还有一个是班长。
班长听到传唤，兴高采烈地从门外进来，先看向自己的爸爸。
爸爸，你看到了吗？孩儿多争气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