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航天五院。
剪着一头利落短发的女生坐在电脑前，静静地看着屏幕上慢慢生成的拟合曲线，屏幕光映在她秋水般清澈好看的眼瞳里，忽明忽暗。
等到结果出来，她的小脸一片平静，只是嘴唇轻抿，纤长白皙的手指快速敲击着键盘，熟练运用着快捷键，完全看不出她其实是matlab的初学者。
电脑上同时打开的，还有十几个体积庞大的工作簿，她快速切换着页面，从历史数据中寻找规律，不断调整参数，对曲线轨迹进行修正。
“好了。”
她脸色平静，将花了近七个小时整合运算出的结果通过内网发了出去。
没几分钟，她所处的实验室大门便砰一声被打开，头戴白色工作帽的曲藻急匆匆走了进来，直奔她的工位。见到她之后，眉头一皱，气不打一处来。
“夏秋！怎么回事！这个点了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让你别做了吗？”
曲藻看着面前瘦瘦小小的女生，语气很凶。
夏秋抿着嘴唇，不说话，只是用她那双大眼睛静静地看着曲藻。
作为501所的一名分系统主任设计师，曲藻向来说一不二，底下的研究生和其他研究员都熟知她暴躁如火的脾气，平时生怕被曲藻找到纰漏对着脑袋骂。
但夏秋似乎根本不在乎，她的眼神很清楚地透露出一个意思：
骂完了吗？骂完了的话，我就继续工作了。
曲藻见她这幅模样，更生气了：“我知道你现在想争分夺秒，想学更多技术，这是好事，周总也打了招呼，我肯定会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你，倾囊相授！”
“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你得听话！”
“工作是做不完的，尤其是你现在做的只是基础性工作，更需要细心和耐心，才能达到百分百的准确度！”
“你也不想归零吧？！”
实验室里其他的研究员本来都在听曲藻教训夏秋，对前面几句话还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
听到“归零”二字时，都脸色大变，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夏秋终于开口了，白皙瘦弱的脸上写满了认真：“我验证过了，不会错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错……曲藻耐着性子：“重点是前半句！我们总体所负责的是总体设计，那么就需要对整个航天器的设计流程、可行性都有深入的了解。”
“你才刚开始接触航天，相关专业的知识你都不了解，你现在做的基础性研究对我们目前的工作帮助不大，没有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辛苦，知道吗？”
夏秋扭头看了看边上的其他研究员：“可是他们都很辛苦啊，每天都很晚才走，还没双休。”
旁边正在吃瓜的研究员们这会儿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以为我们是自愿的吗？！
曲藻轻咳一声，幽幽说道：“你们都没事了是吧？设计方案都写好了？详细设计图纸画好了？再闲着不做事，就都给我去地面做实地单机试验！”
话音落下，原本安静一片的实验室里立刻鸡飞狗跳起来，有敲打键盘的，翻看设计方案的，校对示波器的，检测信号稳定性的……
看着欣欣向荣的场面，曲藻满意地点点头，对夏秋说道：“你和他们不一样啊，你才多大，他们多大？你都还没上大学，这里哪个不是硕士毕业？他们比你多吃了快十年的饭，加加班怎么了？”
“再说了，这是加班吗？这是坚定贯彻航天精神，自愿为国家做贡献！”
“我知道，你现在很担心你父亲，但你要相信，我们所有航天人这些天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我们的心也和他们牵在一起，我们会努力把你父亲和其他航天员同事带回来的。”
夏秋不置可否：“谢谢曲总，但你们做你们的事，我也有我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要做的。”
曲藻生气地把夏秋的显示器屏幕关了：“我不反对你努力，周总让你跟着我，也是为了让你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到我们这条线上的技术知识。”
“但你必须要清楚一点，这里是国家机密单位，我们的身份不仅仅是研究人员，你要用军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要学会服从！”
“从你来五院开始到现在，你已经连续熬了十几天，就算你再年轻，你的身体也撑不住，身体疲惫了，脑子转得就慢了，工作就会出现纰漏！”
“我们航天工作，连0.01%的错误都不能犯！因为有可能因为你的失误，导致我们的同事白白牺牲，对国家，对人民造成损失！”
“听明白了吗？”
“明白的话，现在就给我去休息！那个谁，你去把她的门禁权限关了，明天早上上班以后再开通。”
“是。”
一只没有名字的科研狗匆匆跑了出去。
曲藻看着夏秋，相处十多天，她很清楚，这个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生，一旦决定去做某一件事之后，内心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坚定。
夏秋可能是被她的话唬住了，终于表现得像个小女孩，轻轻咬着嘴唇，向她道了一声歉，再将实验桌上的东西收拾整理好，慢慢走出了实验室。
“呼……”
直到夏秋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这间实验室里，曲藻这才长吐了口气。
一名实验员不解地问道：“曲总，人家小夏不挺好的么，每天来得早走得晚，给她安排的任务都能提前完成，您给她的那些专业书，这几天看她也都在看，怎么还对她这么严格啊？”
“是啊，秋秋多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曲总你居然忍心凶她……她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竺哥失联，她心里肯定着急得不行……”
其他几名研究员也不理解。
因为虽然曲藻平日脾气火爆，性情直爽，但从来不乱骂人，每次被骂，肯定是自己有问题，自己都会觉得曲总骂得对，骂得好。
但秋秋小姑娘来了十几天，大家对她的行为都看在眼里，每天早出晚归的，长得好看，干活认真，除了沉默寡言了点，几乎没有毛病了，哪个看了不说句好？
曲藻轻呵一声：“你们懂个屁！”
“我要是不拦着她，你们几个都得失业！”
众研究员：“？？？”
曲藻在这几个手下的脸上扫视一圈，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你说说你们几个，进501所时间也不短了吧？”
“除掉学历最低的苏茗只是硕士，剩下的都是博士毕业吧？”
“大大小小的项目也都参加了好几个，不管是专业知识还是工作阅历，都要比人家小夏多得多得多。”
“但她一来，就先是发现了上次发射天链卫星时我们使用角误差信号提取系统相位衰减的冗余值，还进行了优化迭代，下次再发射，精度起码能再提高0.1个点！”
“握草？”
“她数学这么敏感吗？”
“你跟我讲这叫新人？”
曲藻呵呵一笑：“这就惊讶了？”
“十几天前，她还是一个对机械、力学、控制、材料、能源……一无所知的高中生。”
“现在，她的专业水准已经超过绝大部分航天院校大二学生了！”
曲藻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惊叹。
“大二……大二才刚开始学专业课，也不是很深……”
“没事，我博士后呢，秋秋还有很长的路才追得上我。”
众研究员听到这里，略微松了口气，脸上浮现笑容。
曲藻看见他们的表情，自己的嘴角扬得更上了。
“昨天我把我们近期研究的那个遥感项目给她看了，抓总嘛，肯定是什么都要了解一点的……但你们知道，她刚才做了什么吗？”
“她调参了！”
“我不知道是运气还是什么，她调完动态范围的参数以后，图像质量相比我们之前确定的那个范围，层次明显更丰富，过饱和和信息丢失情况明显下降！”
“这是人？！”
“这能是人？！！”
“我突然感觉自己是个混子……”
众研究员的表情逐渐呆滞，旋即感激涕零：“曲总，是我们错怪你了！”
曲藻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呵呵一笑：“现在还觉得我对夏秋严格吗？”
“我那是严格吗？”
“我那是怕她累坏啊！”
曲藻振振有词：“这十几天夏秋什么状态你们也都看在眼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来实验室。根据出入记录，她一天在实验室会呆15个小时！”
“铁人也经不住这样造啊！”
众研究员内心腹诽：我们好像都是这样的啊，一天上十几个小时的班，还没双休，待遇还低……
“刚来的时候，这小姑娘的脸还是有点肉的，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我要是不把她赶去休息，万一她病倒了，怎么向周总和竺映安交待？”
众研究员：“曲总英明！”
“曲总人美心善！”
“曲总太体贴了！”
“——够了！”
曲藻一收刚才的和蔼，语重心长道：“院里的情况你们不是不了解，外行指挥内行，职场倾轧，流程繁琐……一个方案报上去，审批要花几个月的时间，等讨论完出具体的设计图又要几个月，一旦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全员归零，这种滋味我想你们也不想再多经历几次。”
“小夏的才能毋庸置疑，她的家世背景干干净净，是咱们航天人的女儿，将来必定是进航天系统的！”
曲藻眼里放着光：“到时候，她作为从五所升上去的领导，会不亲近咱们五所的人吗？待遇、奖金，这些该有的不就有了吗？”
“你们都好好干，回头论功行赏少不了你们的！”
曲藻在连声的“是！”“好的！”中离开了实验室。
在她走后，过了许久才有人反应过来。
不对啊？
我们现在就在当牛做马，累死累活。
可是等小夏上位起码要十几年以后了啊！
被疯狂压榨的我们，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而且这饼还不是本人画的……这饼吃起来也太牵强了吧！
……
……
回麓海的高铁上，陈泽回想着刚才罗翔老师从容不迫的侃侃而谈，不由心驰神往，打算看一看刑法。
学不学得会不重要，拓宽知识面嘛。
而且懂点法，在日常生活中还挺有用的，起码不会像刚才那样，轻易就被那两个人忽悠住了。
陈泽翻开刑法。
没看几页，就愣住了。
“樱樱，你多大啊？”
陈泽扭头问道。
“啊？”
坐在他旁边的万樱先是一怔，旋即内心狂喜。
开窍了！
师父谈了个恋爱果然开窍了！
他终于注意到我和秋秋姐之间最大的差别了！
最大！
这两个字圈起来，要考的！
“呀，师父，你问这个干什么呀~~”
万樱俏脸微红，声音细弱，娇羞道：
“我有段时间没量了，现在穿的是34d……但是好像最近有点紧了呢！”
陈泽满头问号：“34d？我问的是你的年龄多大了！”
“啊，这个啊……”
万樱撇嘴，略感失落，“15岁多一点点，我上学早。”
陈泽猛拍大腿，“吃大亏了！”
“嗯，怎么了？”
万樱奇怪道。
“果然还是要学点法……你看啊，这里写的，刑法第十一条，已满十六周岁的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
你还没满16岁，除非你犯了这几个比较严重的罪，否则都不要负刑事责任的！”
“啊？”
万樱美目微微张大：“就是说，哪怕我真的踩了那个人的脚，也不算故意破坏他的财物？”
“算应该是算的，但不会把你抓起来。”
陈泽又往下翻了几页，觉得刑法有意思极了。
有没有可能能找到它的漏洞，然后卡bug呢……？
这可不兴想啊！
陈泽翻看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万樱歪着小脑袋，眼睛滴溜溜的转。
“师父，你和秋秋姐是不是闹矛盾了呀？”
“没有啊。”
“那怎么她这次不和你来？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
“她家里有事，最近特别忙。”
陈泽没打算把夏秋爸爸是航天员，现在空间站失联了，联系不上他这件事告诉万樱。
还是要帮夏秋同志保密的。
“那我都没见你给她发消息，你们肯定是冷战了。”
万樱言之凿凿说道，随后小脸一板，神色认真：“师父，你没谈过恋爱，很多东西你不懂的，比如女生的心理呀，比如哄女生的方法，我可以教你！”
“哦？展开说说。”
“是的！”
万樱认真点头，“但你看啊，你教我念书，我叫你师父。那现在换我教你了，你是不是也应该叫我师父？咱们各论各的……”
陈泽呵呵一笑：“说得好像你谈过很多恋爱似的，你才15岁！”
“15怎么了？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我们这个年纪就是青春期心理萌动的时候，同学里谈恋爱的可多了！再说了，我还看过很多书，什么《恋爱心理学》《搭讪学》《如何识别坏男人》《舔狗的自我修养》……”
陈泽斜眼看她：“少看点那些书吧，单身狗最喜欢教别人谈恋爱。”
万樱咬牙：“……师父，虽然我很喜欢你，但你人身攻击我，我也是会生气的喔！”
“单身狗……谁是单身狗了，追我的人可多了，单身狗……”
“单身狗就没人权了吗？”
“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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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这章其实很难写，主要是秋秋的那一部分，相关的院所资料是保密的，内部的工作内容网上也很难找到，要写得略微严谨，又要保证人物形象的连贯，很复杂。我查了两个多小时的资料，看了很多视频，才敲定将秋秋放在五院。
ps2：晚安，单身狗们。
ps3：这章45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