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三天后,王兰已经动完了手术。
因为是县里的医院,做手术的医生也极有经验,所以手术效果很好,接下来只要按时来换药和复查,基本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今天,是王兰最后一天住院,她的两个女儿终于抽出了时间,一大早都赶来了医院看她。
常喜跟排行老三、老四的两个姐姐从小也并不亲近,尤其她们出嫁后,就更淡漠了。看母女三人亲热地说着话,就打了声招呼,从医院里出来了。
先打了个电话到张大叔家里,接电话的人是小龙,常喜就拜托小龙去自己家里传个话,告诉春英多做些饭菜,多了两个人。今天轮到春英负责送饭了。
“保证完成任务。”电话另一头的小龙说道。
挂了电话之后,常喜自己沿着马路走了走,他这几天的心情一直有些郁郁。明明自己和大哥都在医院照顾,也按照约定承担了一半的医药费,但母亲的夸赞对象永远只有大哥,顺带都不会顺上他。这样一想,从小到大,他在如何获取母亲一视同仁的对待这件事上,的确始终处在无可奈何的境地。
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会有回报,常喜想。
好在今天最后一天了,好好过完今天,应该能很快回归平静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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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转悠了许久的常喜看着时间,决定折返,等会春英该送饭来了。
在医院门口等了小一会后,顺利接到春英,常喜把饭盒接了过来,“好重,你是不是炖汤了?”
“是呀,鱼汤,对眼睛好嘛。”春英答,既然做了就认真做,是她一贯的做事原则。
“辛苦你了。”
“不辛苦,反正孩子们也喜欢吃。”春英笑着说。
两人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了王兰的大嗓门,“常尊年前就当上小组长了,工资也涨了!”
春英撇撇嘴,也跟着大声说道,“常喜,你的驾照是不是快下来了?你真厉害!”
常喜瞬间笑了,开心应答,“嗯!”
里头的声音停了,夫妻俩进去之后,把饭菜拿了出来,几人开始吃饭。
风平浪静的一顿饭,王兰和两个女儿虽然频频动筷,认可饭菜的味道很好,但夸是夸不出口的,于是唯有沉默。
吃完之后收拾好碗筷,常喜把东西拿好送老婆下去。
走出医院才发现春英的围巾没拿,两人又折返,没想到病房里恰巧正在讨论刚刚的饭菜,春英就拉住了常喜,两人站在虚掩的门口听着对话。
老三说道:“妈,我看春英对你挺好的,还知道专门炖个鱼汤过来,手艺可比大嫂强多了。”
“是的,她做饭是真不错,难怪能在鹏城开店呢。”老四附和。
王兰慢慢地说道,“好个屁,那都是看在常喜的面子上才肯对我做做样子。”
“那也说明老小能管得住媳妇嘛。”老四说。
王兰道,“这倒是,别看常喜懦弱,在他家里还是当家做主的。”
老三笑着说,“那是,爸妈现在住的房子可真不错,老小孝心是很足的。”
听到这里,春英的脸色已经沉了,但她拦住了常喜准备推门的手,她倒是想再听听,这母女三人还能说出什么来。
王兰的声音里带着得意,“再怎么说,我把他生下来养大,一个房子我还是住得起的。”
“妈,我觉着你和爸其实当初要是跟着老小一家也挺好啊,一样能住新房,春英烧饭好吃,还省得闹腾。”老四说。
老三白了妹妹一眼,爸妈从小最疼大哥,又不是不知道。
果然王兰嗤了一声,“你觉得春英能跟你们大嫂好拿捏?我要是跟他们住,每天得受多少气!何况我可不待见她生的两个丫头,现在我带着三个宝贝孙子住新房,多好!”
老三转移了话题,“不过春英的手艺确实很不错,我觉得啊,不如叫大哥出钱跟老小一起在县城开个小饭馆,稳赚不亏!”
王兰突然生气了,大声道,“这话再也不要说了!常喜爱做什么做什么,常尊是万万不能跟他一块的!”
“妈,你这突然一下吓我一跳,为啥啊?”老四问。
老三也觉得委屈,“我也没说啥啊,春英的水平开个饭馆是可以的啊。”
王兰沉声说道,“你们没听说?春英在鹏城开了一家店,半年不到就倒闭了,还不知道欠下了多少债呢。”
“怎么会这样?”老三跟老四都满脸惊讶。
王兰沉默了好一会,突然不清不楚地说道,“也许不是她的问题,是常喜。”
老三被吊起了胃口,“妈,为啥这么说啊?”
“当年给常喜算.命的人说,他就是个苦命的,而且谁越亲近他,命也会跟着不好。他们夫妻感情不是很好吗?很有可能运道也绑到一处了。”王兰说道,所以她才不能让大儿子跟小儿子亲近。
屋外的常喜感觉全身都冰冷了起来。八壹中文網
春英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些话,也有些呆愣,但反应过来之后,就生出了巨大的怒火,原来公公婆婆一直不喜欢常喜,是因为所谓的算.命?怎么能这么离谱!
屋里的老三和老四也愣住了,她们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小从小就不受待见。
王兰又紧跟着说道,“你们大哥的命就不一样,多子多福,福寿双全,所以平时跟你们大哥亲近,也能得好运呢!”
“所以不能亲近老小,对吗?会被拖累的吧,像当年的二哥一样。”老四战战兢兢地问,她突然想到常喜这个最小的弟弟从小只跟二哥亲近,但二哥当年可太惨了。
老三听完也打了个哆嗦。
春英一脚踹开了门,“简直要笑死人了,要不是常喜有孝心,把你带来医院看眼睛,就靠你那个命好的大儿子,你就等着当个瞎子吧!”
王兰吓了一跳,到底人老了,一下没缓过来,竟然说不出话反驳。
“还有,你二儿子当年是吃了有毒的土豆死的,这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不看好,跟常喜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我真的觉得太好笑,你是不是忘了,常喜也是你的儿子?”春英继续大声说道。
老三开口帮母亲说话:“你开口放什么屁呢!二哥当年是自己吃的毒土豆!”
“所以呢?他自己吃的,跟常喜有关系?”春英反问。
“你闭嘴,我儿子的事情轮不到你这个外姓的说话!”王兰终于反应过来。
常喜头一次反驳自己母亲:“妈,说到外姓的话,你也不姓廖。二哥的死,你真的觉得是我的错?”
王兰被小儿子问得再度沉默。
“常喜,你和春英一直站在外面偷听?”老四问道。
老三跟着说:“我们就是瞎聊,常喜,”
“我和常喜是因为忘带东西才回来的,要不是你们的嗓门太响,我们也不想听见!背后嚼自己儿子弟弟的舌根,你们真做得出来!“春英说。
王兰把枕头往春英身上砸,“你闭嘴,谁嚼舌根呢!你这个长舌妇!”
常喜一把抓住了枕头,“妈……算了,春英我们走吧。”
“既然这么嫌弃我家常喜,我们就不奉陪了,赶紧让你那个命好的儿子来陪床吧!”
春英把自己的围巾一拿,冷笑着说完,拉着常喜的手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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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医院,一路到达汽车站,两人都没再说话,常喜是不知道说什么,春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常喜想,还好,没说什么壮年丧命。不过委屈春英被骂了几句,他处理得不够好。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春英嫁给自己后,就开始跟着他受委屈,彩礼,房子,各种琐碎的大小事,这么一想,自己真的太没用了。
而春英则仍在为常喜感到气愤,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过于离谱,一个母亲居然会相信算.命的东西,还以此来伤害儿子。如果有人说冬雪和小荷花的命不好,她绝对会把说这话的人打骂一顿!
但该怎么安慰常喜呢?他太可怜了,听到亲妈在背后这么嫌弃自己,他该多难受啊。
春英看了看老公的脸色,觉得不能就这么回家,这些情绪还是得整理好,不然该吓到孩子们了。
想完,春英又拉着常喜出了汽车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咱们一起去找点乐子吧!”
常喜没什么心情,“回家吧,孩子在家呢。”
“都拜托给乔桂了,她开心得很!”春英解释道。
也挺好,常喜想,自己这样也没精力带孩子了。
两人没坐车,但沿着县城去往市里的公交车路线一路走着。
今天难得没有下雨,但北风依旧,没过多久,春英就觉得自己拿着饭盒的手都被冻得僵硬了。
察觉到老婆开始搓手,常喜立刻把饭盒拿到了手里,“赶紧放口袋里暖暖。”
“不!我要任性一次!”春英笑着把手放到了常喜的脖子里。
常喜被冻得哆嗦了下,却生出心疼,“咱们还是回家吧,太冷了。”
“走着走着就暖了!”春英把手拿了下来,揽住了常喜的胳膊,“咱们也好久没两个人这样走过路了吧!”
是了,结婚前短暂地约会过几次,已经很珍贵了。结婚后,两个人一直为了新房子一起拼命干活,种菜卖菜,基本没有什么消遣。后来有了孩子们,就更没有夫妻时间了。可惜,房子最后被自己送给了父母,他真的太委屈春英了,常喜的眼眶有些酸涩。
“常喜,虽然她是你妈,但她说的那几句话就是放屁!”春英突然开口说。
常喜反问,“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真的是因为我……”
“绝对没可能!那个年代大家都太珍惜一口吃的了,你二哥是太倒霉了,但绝对不是你的错!”
“但你嫁给我之后,一直在跟着我吃苦,我的命……真的不好。”常喜觉得北风太大了,眼睛疼得不行。
“你在想啥呢!你的命多好啊,这么漂亮的老婆,还有两个可爱的女儿,你还不满足吗?”春英故意瞪着看向常喜。
常喜笑了出来,“我很满足。”
“常喜,我跟着你不是只有吃苦。就算不相信自己,你也得相信我!我多聪明啊,要不是你值得,我不会一直守着你。”春英认真地说道。
常喜看了看老婆坚定的神情,哽咽着说道,“不是我值得,是你太善良了。”
“所以呢?你是不是该对我和孩子更好呢!”春英笑着说。
常喜快速了亲了老婆一口,“春英,我会做得更好的。”
春英是多好的女人啊,自己不该,也无需难过了,常喜想,他的命确实不差。
春英被亲了之后反而有些羞涩,着急地看了下四周,“你怎么突然胆子这么大啊,给你判个流氓罪!”
常喜笑着说,“不会,我命好,坏事轮不上我。”
“嗯呐,你放心吧,这辈子,什么坏事都轮不上我们呢!”春英也跟着说道。
“好!”常喜突然拉着老婆就一阵疯跑。
“你干嘛呀!”
“突然想撒野!”
……
两人走着走着,不仅全身暖和了,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
从县城走到了市区,逛了几条街之后,春英发现牛肉酱在榕城也大受欢迎,生肖活动也很火热,不少人买了牛肉酱,会在现场就把上面的生肖刮开。因为活动一买买个两三瓶的人也不少。
“真好,看来牛肉酱第一季度的销量不会差了!”春英对着常喜笑得很甜。
常喜也为老婆开心,“我家春英真厉害!”
夫妻俩也终于走累了,决定去补充能量,吃碗米粉再回家。
这倒是简单,榕城缺啥也不缺米粉店,走哪都能嗦粉。
随意找了一家铺面看起来挺大的粉店,要了两个二两卤菜粉,终于能坐下歇歇了。
“咱们回家收拾下,送完礼,去跟爸和东东一起过年吧?”常喜突然说。
春英有些惊讶,但一想又觉得主意很好,欣然同意。
米粉店的效率永远不会低,很快,老板就提醒粉好了,常喜过去把春英和自己的先后端了过来。
春英吃了一大口,感觉很满足,“常喜,味道好正宗,而且这个米粉比鹏城产的米粉更劲道,更细软。”
老板娘插话,“是滴,正宗榕城米粉,用榕城米和榕江水做的,肯定不一定嘛!”
春英笑着应答,“是,很好吃!”
老板娘也很高兴,“我们家还卖干米粉的,煮软了跟湿粉一个味道,有需要可以带些哈。”
“好!”春英答应了一声,就有些好奇地打量起了店铺,干净里夹带着一些充满生活气息的杂乱,即使临近春节,客流量也不小,每一个客人脸上都有笑意和满意。
“常喜,我还是想开米粉店,这种小店多好啊!有钱给自己来碗卤菜粉,没钱就着素粉拌点配料,都有滋有味。”春英感慨地说道,“最重要的是,这就是榕城的味道啊,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怀念的味道!”
常喜迟疑地说道:“要么咱们回榕城开店?”
“不行!”春英立刻急眼,“你想什么呢?你的工作都在鹏城啊,而且我在鹏城也有其他项目呢!”
重要的是,她离开榕城,就是为了避开命运,怎么可能重新回来!
常喜笑了出来,春英一直都把他放在前面,他也该放下所有对父母的执念了,人的一辈子太有限,精力也有限,他要把所有时间都留给所爱之人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应该会有机会重新开店的!”
“对!在等来机会之前,我们先好好攒钱!”春英跟着说道。
“嗯,等会咱们去买几瓶好酒带回家吧。”
春英点点头,两人埋头嗦粉,很快就吃得干干净净了。
离开米粉店,走了小段路后,两人变得有些迷糊,汽车站是往哪个方向来着?夫妻俩研究半天,还是准备问问人,他们对市里确实有些生疏。
正在这时,一辆摩托车飞速地冲过人群,尖叫声四起,常喜迅速把媳妇推到路的最里侧,又眼疾手快地一手抱起了一个呆站在路中的小男孩,一手拉过男孩身边的大妈。
巨大的轰鸣声很快消失了,周围响起了不少榕城本地骂人的话,好在虽然有好几个人摔倒了,但好歹没有受伤。
春英惊魂未定,赶紧关心常喜,“老公没事吧。”
“没事!”常喜迅速出声,又把怀里的小男孩放下,摸了把孩子的小脸蛋,“有惊无险,快回家吧,小心看着车。”
小男孩还吓着没说话,旁边的大妈牵住了他的手,道谢,“谢谢你啦,多亏你手快!拉了我们一把!”
大妈是这男孩的奶奶,热情地邀请常喜和春英到家里喝口茶,盛情难却,两口子就跟着过去了。
结果麦芒掉进针眼里——凑巧了!这祖孙俩的家,正是两人刚刚吃饭的米粉店!
常喜和春英都笑得不行,之前搭过话的老板娘看见婆婆和孩子带着刚离开的客人回来,诧异过后也觉得太巧,连忙道谢。
喝了两杯水,两人决定要走,就朝着孩子妈妈打听了下汽车站的方向,得到指引后准备离开。
老板娘和婆婆两人连忙提了一袋子干米粉塞给两人,充当感谢。而春英和常喜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不肯接受。
正在推拒中,孩子爸爸回来了,打量了好一会常喜后,迟疑地说道,“你是……廖常喜吗?”
常喜突然给了那男人一个拥抱,还大力拍了拍他的背。
“秦朗!”
“诶!”秦朗也十分惊喜,跟着拍了拍常喜的背,好一会后,两人才分开。
“咱们得有十几年没见了!”秦朗兴奋地说道。
常喜点头,拉过春英激动地介绍道,“这是我媳妇,宋春英!春英,他叫秦朗,初中同学,当年……他经常会给我分红薯吃。”
春英明白一向内敛的常喜为何会如此激动了,在那个年代,会分享食物绝对是比兄弟还亲了。
秦朗大笑,也拉过自己家人介绍,“我媳妇,何娜娜。这是我妈,还有我儿子,秦飞。”
秦飞已经从摩托车惊魂里恢复了,此刻机灵地说道,“妈妈,这是不是就叫无巧不成书啊?”
何娜娜笑着点点头,把先前的事情跟老公说了,秦朗更觉得惊喜了,“所以咱们合该重逢啊!”
初中时代,对秦朗和常喜来说,都挺遥远了。当时他们都是班里的乖乖仔,一起被欺负过,也一起反抗过。后来,秦朗随着母亲改嫁离开了榕城,两人从此失去了联系。
叙旧叙了半小时,要不是时间实在来不及,常喜也舍不得走,两人互相留了家里的电话号码,又约定好年后有时间要聚一聚,这才分开。
常喜和春英带着一大袋子的干米粉和两大块锅烧肉,赶上了回村里的末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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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家,先去接女儿。
冬雪和小荷花看见爸妈就激动了起来,今天她俩被留在乔桂家里,虽然被照顾得很好,但接近一整天没见父母,十分想念。
小龙笑话小荷花,“常喜哥,下午小荷花还哭鼻子了呢,因为想你们了。”
常喜不由得笑了,摸了摸小女儿的头。
“最后还是冬雪哄好的,诶唷,女儿就是贴心,我家这小子,巴不得出门一疯疯一天!”乔桂也笑着说道。
春英发出一个邀请,“明早我在家里做米粉,你和张叔带着小龙一起过来吃吧,有锅烧肉呢。”
“好啊!我们指定准时到。”乔桂说。
又说了几句,告别后,春英打着手电筒,常喜一手一个女儿,抱着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