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见到光带的人是这样描述“她”的。“知道吗?伙计,她的速度很快,但她很有质感,尽管我们当时离得有百米远,但她依然显得很清晰。和那帮记者们说的不一样,她并不是僵直的,而是像经纱一样略显飘柔……”尽管挣扎了很久,何启还是决定爬进驾驶舱。汪主将军曾经问过何启的意见,他同意通过海基方式直达太空,不过谢绝了记者们的采访。何启直视前方,昏暗的天空把海水染的发黑,目所能及的海天相接处却泛起一片白,何启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是朝霞,也有可能只是一片泡沫。他很少在执行任务时分散注意力,不过此时他也毫无办法,手中紧握着的方向轮盘的塑胶壳上已经沾满了汗珠。何启看看甲板上那些忙碌着的身影,脑海中一片空白。“北京时间5:29,距离起飞还有一分钟。”
地勤人员的报时通过耳机传到何启耳中,打断了他的愣神。何启明白这次任务为什么一定要他来执行。今早登舰时,朋友佐恩还打趣地说他是“加加林第二”。何启当时无奈的摇摇头,他知道大家都想尽可能地驱散自己的紧张,不过现在看来,这个称号可能毫不为过。今天的云层可能有点厚,不过这应该算是考察飞船性能的方式之一。何启将演练过无数次的操作流程复习了一遍,接着打开稳定翼——准备升空。“何启,这里是星航计划总指挥塔台,收到请回复。”
“收到。”
何启低沉的回复了一声。他看见两只大型机械爪将两枚核弹托起,接着由工作人员安放在两侧稳定翼下。“倒计时开始,十,九,八……”耳机那头的女音有些颤抖,毕竟这次的行动容不得一点差错。何启这样想。“夹板已经清空,允许起飞!”
这次的命令是航母地勤人员发出的。接到命令的何启不耽误一秒立马按下启动键。霎时间,两道紫色的尾炎从发动机喷口 射出,航母控制室内的军官们看到一圈圈明亮的马赫环出现在尾炎之中。机翼开始后撩,成倒三角分布的轮胎与跑道高速摩擦被烧的火红。很快,负责卡住轮胎的绳索松开,刚刚还在跑道上的航天飞机顷刻间冲了出去,在离开航母的那一秒便突破了音障,然后拉高机头仰角向天空深处疾驰而去。何启的母亲紧盯着银幕上的直播。应何启要求,随军记者在航天飞机起飞后才乌泱泱的涌上甲板,去拍摄那逐渐消失在空中的飞机。邻居家的刘姨和王伯也挤在何启家的沙发上,与其一起观看。“看看人家张妹的儿子,二十来岁就上太空了,还是那个什么……星航计划,说以后能发展太空军队呢!”
刘姨奉承道。“哪里哪里。”
刘姨口中的张妹,何启的母亲摆手到,接着给两位邻居端上泡好的茶。昨天何启走后就突然开始下雨,何母笑着点点头后看向电视,眼中流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何启曾对她说,“星航计划”不是为了改善民生的星系探索计划,人类甚至一直都没有真正走出过太阳系。这个计划其实是在小行星带设立太空军,以抵御未来可能的外星文明入侵。何母当时嘲笑说这帮年轻人真是疯了,工资问题都还没解决就想着打外星人。何启也笑了,解释说现在的星航计划也只是清理有可能威胁到地球的陨石。现在看来,这次的任务绝对没有这么简单。何母很了解何启,从小到大都是何母与何启一起走过来的。他看出来自己儿子瞳仁中那被轻快遮掩的阴郁,那种阴郁也经常浮现在自己脸上。她读懂了儿子想表达的意思,他更像是在跟自己告别。加油!何母只能在心中默念。何启已经看不到地平线了,因为他正飞翔在空气稀薄的卡门线之外。这兴许是人类首次迎敌,不过“敌人”竟只是一块直径五百米的陨石。他身上肩负着无数的“第一次”,人类第一次不使用火箭来到太空,人类第一次在太空中发射核弹,人类第一次尝试让航天飞机从航母起飞……何启被压的有些喘不过气,可能是责任,也可能是机舱内的高压。“我已越过卡门线,请求下一步指示。”
“三维视图坐标(101.70.5900),你可以用肉眼看见那颗陨石。”
耳机中的声音有些嘈杂。何启眯起眼睛朝那个方向看去,高速飞行的航天飞机使坐标不再准确,可他依旧找到了那枚黑色小点,那小点后面似乎还拖着白烟。“我已看见,请求下一步指示。”
“在与陨石相聚三千米时汇报。”
“收到。”
由于目前还没有成熟的攻击方案,何启只能自行尝试。他仅有两次机会。他曾问汪振民(时任中国宇宙军少将。)为什么不多挂几枚,可这老家伙的回答竟然是害怕超重。两发核弹,想要摧毁一枚直径五百米的小行星实在是轻而易举,但是爆炸产生的碎片有可能对城市产生威胁。何启抓紧方向轮盘,他死死盯着眼前那个逐渐变大的黑点,就像一位猎手紧盯他的猎物一样,不过猎手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小子,谨慎点,回来之后,肯定给你记个一等功!”
声音的来源是一个憨笑着的男人,何启不必多想便知道那一定是汪将军。“汪老爹,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没事,又没人录你。”
耳机那头哈哈笑了一声后长舒一口气,似乎是在吐烟:“知道吗?你现在算是个英雄,媒体对你的评价都很高。”
“他们知道我在干什么?”
何启问道,笑声有点嘲弄。“不知道,我在那堆快要伸在我脸上的炮筒前面还能说点什么?呃……对了,你那边还好吧?”
“都好,跟训练一样。”
何启的脸上有些红润,但说话渐渐有了些鼻音。“再跟你嘱咐一遍,你这次就负责投弹,想怎么投就怎么投,不用担心碎片,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我给你擦屁股!”
何启和汪将军同时笑了起来,会议室内的紧张气氛也被驱散了很多。黑点越来越近了,这让何启不由得想起自己记忆中的一些往事。他已经记不清父亲的样子,在他的记忆中,父亲是在一个阴雨天离开家的。那天,他站在家门口,看着父亲在那条泛黄的小径上越走越远,直至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远方。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的他开始并不坚强,好在,母亲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女人。她可以一个人扛起所有。母亲绝对是一个教子有方的人,这个和母亲在一起长大的男孩眉眼之中似有几分阴柔,但绝不是娘炮。一道刺耳的铃声把何启拉回现实,他察觉到距离陨石已经有三公里了。他立马向塔台汇报。“收到,五秒开始攻击,按照A方案进行,建议你先缓慢降低速度。”
何启照做,他将显示屏上的速度条降为绿色,接着把武器界面打开,灰白的核弹发射器页面很快变为黄色待发。人们似乎很喜欢把精密的东西交给机器。何启想起这样一句话,不知为何,当他看见那满屏的各色竖条时,就有阵阵悲哀涌上心头。从地面看,何启驾驶的航天飞机的尾炎已经渐渐变暗,变淡。可何启的内心似乎又燃烧起来,他隐隐嗅到一丝危险。很快,何启已经能通过方大准镜看到那颗陨石了。和战前汇报时说的一样,这枚陨石通体成长方形,表面坑坑洼洼,并且是经典的石陨石。这种陨石很脆,并且由于体积很大所以方便瞄准。距离陨石只有2800多米了,直到这时何启才感受到了这枚陨石的巨大——他还是小看它了。这枚陨石毕竟比两个埃菲尔铁塔都高,它就这样直立在何启面前,和这枚陨石比起来,航天飞机是多么的渺小!“星航一号空天飞机请求攻击!”
“允许攻击!”
塔台很快做出回应,声音略显激动。何启将十字攻击准星拖到那枚陨石的三维全息图像一点上,这一点处于陨石的右下方,正是能够刚好把陨石击出轨道的一点。输入快捷密码后,显示屏闪烁了几下,核弹的显示界面已经由黄色转为深红。这代表着核弹已经击发,它宛如离弦之箭般朝前方疾驰而去,不会回头。地面上几乎所有的望远镜已经集中在这一点。在兴奋同时,人们不得不接受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真相,这次这个叫何启的小子根本就不是做“小型飞船宇航实验”,而是要击毁一颗可能重创地球的陨石!科技竟然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不就是晚说了一点嘛。”
汪将军吐出烟圈自顾自道。为了减重,负责装备武器的军官们没允许使用过于先进且过于沉重的导弹,只是从库房里拉出一枚五年前生产的“东风—36”导弹内燃版。这枚导弹最突出的优点是轻,这很符合军官们的要求。这是最无聊的应该是何启。他木讷地看着这枚小巧的导弹飞向陨石,接着在狠狠砸进陨石内部后,引信触发。尽管没有蘑菇云和冲击波,核爆产生的巨大能量依然在陨石表面轰开一个大坑,道道裂纹很快爬满了整个陨石表面,这和科学家们预测的一样。何启熟练的控制方向轮盘躲避爆炸炸出的高速陨石碎片,他看见几枚碎片旋转着飞向地球,不过这轮不到他操心。就在何启准备发射第二枚核弹时,一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陨石碎块突然从航天飞机上空向他袭来。何启双瞳瞪大,紧急拉动轮盘躲避,很可惜,这个陨石碎片砸在了机头,使航天飞机失去控制。“呼叫塔台!我的空天飞机失控了!”
何启努力拔高机头扶稳机身,并大喊道。“塔台收到!请将核弹向太空发射后紧急降落!重复!请将核弹向太空发射后紧急降落!”
何启暗骂一句,都到这一步了还想让老子把核弹打出去?要是机头方向偏了你们都得完蛋!但何启还是尽量稳定住机头方向。那被陨石碎片砸中的机头已经断成两截,断掉的那部分挂在那里,就像被刀砍中后粘连在皮肤上的肉片。“我现在稳不住了!”
何启艰难的吼道,尽管他知道在大的声音传到那边可能也只是一段杂音。“重复!请将核弹向太空发射后紧急降落!”
塔台果然没听清,重复着之前的话。何启一把扯下耳机,他要专注救机了。他打开了紧急拉杆,这一般是不被允许使用的。它如同飞机上的操纵杆,可以在短时间内拉升,不过这很容易作出超过设计强度的拔升,这容易导致飞机解体。何启曾在海军中驾驶战斗机安全飞行超过6000小时。这对于今年才23岁的他来说简直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迹。他敏锐地注意到航天飞机正在高速转体,于是操纵拉杆将所有喷口朝下启动。航天飞机成功稳住身形,像地球跌撞地驶来。地面的人们爆发出阵阵欢呼,家里的何母已经闷声抽泣起来。儿子不在的时候,她是一个女人。可何启没注意到,在混乱之中,核弹发射按钮被再次触碰到。这是重大的设计失误,研发人员们为了保证在战斗关键时刻能够想一个西部牛仔一样迅速出招而设置了五分钟内第二次攻击指令不需要再次输入密码。这确实保证了攻速,但没有任何防误触的保险——核弹被击发了。何启的余光瞟到了那通红的核弹发射按钮,接着浑身一震。他没时间思考发生了什么,而是再一次的在最短时间内作出最正确的选择。把机头转向那颗支离破碎的陨石!他猛扯拉杆,六台发动机喷口同一时间转向右边,机身也很配合的向左转去。他看见挂在机翼下的另一枚导弹迸射而出,接着在那乱石堆中爆炸开来。他看到无数更大的陨石碎块向他飞来,但他已经无力躲避,任由石块击打在机身上……何启的遗体还是没找到,索性拿了一张他生前的正装照充当尸首。何母已经哭不出一滴眼泪了,她任由双腿走在白毯上,身边没有任何人。只能感受到左右肃立着的两排人,他们是何启生前的战友和朋友。她死死抓着那木边相框,棱角扎得她指肚泛白。但她似乎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任由拇指流出一滴血来,顺着手腕滴在洁白的地毯上。她还记得刘姨和王伯的样子。最开始,他们笑着祝贺这位伟大的母亲,很快,他们变得紧张,接着是又安心欢笑,可最后,竟是死一般的沉寂……但她不记得两位老人是怎么离开她的屋子的了。但她第二天在医院醒来时,病床前坐着的却是他们二人,这让她不禁有些感激。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参加后辈的葬礼,此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她想跪在花圈前,不过这似乎有些欠妥。来自乡下的她根本不知道过多的规矩,只能将那黑白遗像端正地摆在花圈前,那是儿子穿着军装时的样子。汪将军看出来何母的窘迫,他带头走出座位,肃立在白毯一旁,向自己的干儿子深深鞠躬。何母看着自己儿子的脸,竟有些想笑的冲动。启儿啊,你真傻。过几天,娘就来陪你了。何母操办玩儿子的葬礼后,把所有财产捐给了福利院,自己走回了家。几周后,邻居顺着异味才发现了她有些溃烂的尸体,床头是空荡荡的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