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 这个词,带着一种熟悉的暖流,流过斑鸠的心头。 遥远的记忆中,好多人曾对他这样说过。 “嘿,老兄,借个火!”
“老兄,麻烦排个队好吗?”
“老兄,低价手机要不要?绿水鬼手表要不要?保证正品哦!”
“老兄,刚到的新茶要不要尝尝?”
一大串记忆纷至杳来,差点让斑鸠鼻子一酸。 自穿越以来,这还是第一次,白人对他叫‘老兄’这个看似不羁,却有隐含着平等的称呼。 以往的时候,这些人不都叫他“黄皮猴子”“印第安人”“混蛋”的吗? 看起来,枪口下的谈判,才是真正平等的谈判啊! …… “嘿,老兄!”
斑鸠也戏谑地说了一句英语。 “哦,天啊!你竟然会说英语,实在是太好了!”
斯科特夸张地大叫了一声。“你既然是个文明人,我想,我们可以谈一谈,对吗?能不能先拿开你手中的枪?”
“给我一个理由,斯科特上士!”
斑鸠说到。 “这么多战马,你可以随便牵走一匹,两匹也行,三匹四匹你随便,只要你牵得走,都行。说实话,老兄,赶着这么多匹战马,已经让我快精疲力竭了,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老兄!”
斯科特说的话,倒有一半是真的。 他是真的希望碰上一队印第安人的袭击,最好再损失几匹战马。刚才兰德里那个愣小子已经死了,那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这样一来,就可以很好的向克里斯托弗少校解释为什么自己手下只有三名士兵的事情了。 大概唯一的遗憾是不应该碰上斑鸠——但是眼下既然能谈,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想牵走多少就牵走多少,是这个意思吧?”
“当然,你随便!”
斯科特上士大方的说到。“只要你能牵得走,尽管拿去,不用客气!大家可以交个朋友……” 斯科特现在的心情很有些复杂。 在他还是一名普通士兵的时候,他见了印第安人就跟见了野兽一样,会毫不犹豫的给他们一枪。 后来他当上了中士,他觉得印第安人除了可恶以外,至少还能给他带来一点收益,并不是全无用处。 前不久他当上了上士,他觉得印第安人……似乎还有很多潜力可以挖掘的! 说句不那么昧良心的话,西部荒野上的有钱人,哪个不是和印第安人打交道的?只有那些傻乎乎的大头兵,才会见了印第安人就杀……真是愚蠢! 特别是在斯科特掌管一个养马场之后,他是做梦都想和一个印第安部落建立‘友谊’,只是河狸不争气,没给他带来希望。 嘿嘿,眼下,似乎是机会来了? 所以,他变得特别客气,客气得连河狸都像是不认识他了一样。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斑鸠笑了一下。 他将手指放在嘴巴,撮起下唇吹响了呼哨。 却见从不远处那片低低的山丘后面,先是跑出了几匹骑着马的印第安人来。 紧接着,更多的印第安骑士从山丘后面露出了头。 这还没完,又有密密麻麻的印第安人从山丘后冲了出来。 斯科特张大了嘴,这—— …… “别慌!别慌!每个人都有!”
灰狗在卖力的大呼小叫。 “哈哈!没想到下山来的一仗,就是换装啊!”
比索自己骑着一匹,还牵着一匹。 “换马!哈哈哈,换马咯!”
“哈哈,这下咱们全都变成骑兵啦!”
“笨蛋,把那一匹留给酋长!”
“搞快点搞快点!”
斯科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些印第安人的叫喊声。 脸都绿了。 …… 听着那些嘈杂的人声,看着那些惊喜到慌乱,早将安德森教授的军纪抛诸脑外的族人,斑鸠的脸上也同他们一样,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不好意思,我的人有些多。”
斑鸠对斯科特上士解释到。 斯科特上士的脸垮了下来。 损失几匹马,那是正合他心意。 损失了全部的马,那叫什么? “斑鸠,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
斯科特着急了。 想要去制止那些正兴高采烈抢马的印第安人,可是胸口被一支坚硬的枪管杵着,只能徒劳地张开双手,想抓点什么回来,却只能抓到空气。 “嘿,斑鸠!嘿,老兄!你听我说,你这样就……就有些过分了吧……” “你不是说,我想牵走多少,就牵走多少吗?”
斑鸠问到。 “可是,你这……”,斯科特上士一张脸绿了又红,红了又白。“你这和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哎呀!你说对了,我就是强盗啊!”
斑鸠将枪管往前送了一下,顶得斯科特身体往后一仰,却更加不敢动弹了。 “别别别,老兄,好好说,好好说……”,斯科特急忙说到:“能谈,能谈!”
“和我这样的强盗,也能谈?”
斑鸠戏谑地问到。 “能谈!能谈!”
斯科特一个劲的说到。 “我不但要拿走你所有的马,还要用这杆火枪,在你的胸口打出一个窟窿!这也能谈?”
斑鸠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他说话的语调不紧不慢,就像身下缓步前进的瘦马一般。 斯科特被枪管顶得后仰在马背上,多亏了他出色的骑术,才能控制住身下的马不要乱动。 不然的话,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怕是早就像那个死掉的兰德里一样,脑袋上挨了一枪了! “我不但要在你的胸口打出一个窟窿,还要将你的尸体吊在悬崖上,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个刽子手的丑恶样子。这样也能谈?”
“每一个白人士兵的手上,都沾满了印第安人的鲜血!你斯科特杀过的印第安人,比这里的马都多!这样也能谈?”
“斯科特,你现在被我的枪口顶着,连坐都坐不起来,这样也能谈?”
斯科特在马背上的后仰铁板桥姿势终于维持不住,咕咚一声掉下了马来。 “印第安人和白人谈过那么多次,哪一次你们不背信弃义?”
“在你们的心里,从来都是将印第安人当做野兽家畜一样随意宰割。而现在,你可怜兮兮的对我说,想要和我谈谈?”
“谈什么?”
“你凭什么和我谈?”
“我凭什么要和你谈?”
…… 斑鸠的话,不轻不重, 如果不是那些话实在是太刺耳,而胸口又顶着一管冰冷的火枪,斯科特大概会以为斑鸠在和他开玩笑。 斯科特跌坐在地上,每一次想要开口说话,都被斑鸠的枪管轻轻一戳,给他刚吐出嘴的话又戳了回去。 不知不觉间,斯科特已经在地上坐着后退了一段长长的距离,地面出现一道屁股和双腿移动的辙印。 枪管抵拢了他的喉咙。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完了,斑鸠要杀人! 该死的,我刚才怎么就忘记了,他是斑鸠啊! …… 斯科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死亡会离自己如此之近。 他原本以为自己并不害怕死亡。 在他的工作之余,他喜欢潜水和攀登,喜欢在奔腾的马群里上下翻腾,喜欢挑衅红眼睛的公牛,喜欢用只装了一颗子弹的左轮和别人轮流开枪…… 他追求刺激和酷炫,他以为自己不怕死。 可是,现在,死亡真正的临近了,他却发现,自己再也鼓不起勇气,做一个潇洒不羁的牛仔了。 他想让自己表现得坚强,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就是站不起来。 他想说几句漂亮话,可是就是说不出来。 这一点都不刺激,一点都不酷炫! 这和他以前玩过的死亡游戏,一点都不像! 在枪管抵在了自己喉咙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别别别别别!不要不要不要!”
“别杀我!斑鸠!别杀我!别杀我!”
“我保证,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你想要马,就全拿去,全拿去好了!”
“我是个白人,以后都听你的,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很多事情啊,斑鸠!别杀我,别杀我……” 斯科特说的语无伦次,双手抱紧了喉咙前的枪管,鼻涕、眼泪还有身下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一股脑全都倾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