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鸠不知道这个名叫张悼武的老秀才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山河破碎,人似风中飘絮; 身世浮沉,命如雨下浮萍。 斑鸠将他头上的旌节残余摘了下来,揣在了自己的兜里。 却也只能如此了。 虽心痛如刀绞,可又能如何呢? 只是心中终究埋下了印痕,此时他尚未察觉,一直到很多年以后,他才想起,终究是今天这一幕,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 斑鸠来到了柜台前。 阿尔芒将他手中的枪藏进了抽屉里,隔着柜台,看着斑鸠。 柜台下的席尔瓦止住了哭声,虽然脸上还带着泪痕,但是也倔强地打理了一下脖子上的领结,脸上带着笑意,问到:“客人,来一杯朗姆酒吗?”
巨硬搬来了一张高脚凳放在斑鸠的旁边,斑鸠一屁股坐了上去。 此时的酒馆里,烟草和硝烟混合的味道都还没有散去。那一群闹事的酒鬼将酒馆的桌子板凳都砸了个稀碎,不但留下了遍地的血迹,还丢下了几具硬邦邦的尸体。 从窗户外面透进来的光线,将酒馆里照得朦朦胧胧,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雾霾重重的安宁气息。 斑鸠掏出一枚金币,稳稳地放在了柜台上。 然后,将一枚铅弹放在了另外一边。 “我听说,你这家酒馆的历史和拉勒米堡一样悠久?”
斑鸠开口寒暄了一下。 柜台后的阿尔芒点了点头。 “凭什么呢?”
斑鸠的语气骤然变得尖刻了起来。 拉勒米堡绝对不是什么治安状况良好的好地方,别看刚刚下车的时候,街面整洁又干净。可是只要认真的看一看脚下,就能发现刚刚被冲洗过的血迹。 如果愿意低头寻找的话,很容易在石头缝里发现一截手指或者头发之类的玩意儿。 柜台后的阿尔芒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回答到:“全靠这里客人的照顾!”
“客人的照顾?”
斑鸠扭头指了一下被砸得稀碎的酒馆。 像这样的‘照顾’每个月来上一次,酒馆就只能关门。 可是看这情形,这样的‘照顾’怕是每个星期就会来上一次。 “嗯,”阿尔芒努力地笑了一下,回答到:“虽然客人们经常胡闹,但是他们都很慷慨!”
“那个老印第安人,你从哪里搞到的?”
斑鸠问到。 “奴隶市场买的。”
“多少钱?”
“是个添头,买马的时候送的。”
阿尔芒补充到:“因为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我只是想,我的顾客们总是喜欢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没准他们会喜欢印第安人唱歌呢?我就将他带了回来。”
“明白了。”
斑鸠点了点头。 他沉默了起来,阿尔芒也没有开口问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斑鸠才从沉默中惊醒过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 “呃,对不起,差点忘记了自我介绍,你叫阿尔芒,对吧?”
“对,阿尔芒-杜瓦尔!”
斑鸠点了点头,侧头看向月牙。 月牙用手指敲了敲柜台的台面,将阿尔芒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阿尔芒-杜瓦尔,男,65岁!”
“出生于法国奥尔良省,于1802年加入法兰西拉斐尔炮军团,这是拿破仑-波拿巴的嫡系军团。于1803年随军出征海地,1804年法军从海地撤离,阿尔芒先生留了下来,北上墨西哥,在埃尔帕索军团中曾短暂地担任过炮兵上尉;” “1810年,莱昂在拉勒米堡建城,阿尔芒先生也来到了这里,开了一家酒馆,也就是现在的‘水手之家’。”
“水手之家的生意一直很惨淡,尤其是在寸土寸金的拉勒米堡,要维持这么大一片事业,可不便宜!幸好,大平原上还有一支马贼团受阿尔芒先生的控制,他们为阿尔芒先生带来了不菲的收益。”
“1821年,阿尔芒先生娶了一个名叫蒂凡尼的妻子,你的妻子为你生下了一个孩子,然后他们就离开了这里,据说去了巴黎。”
“1830年,拉勒米堡的莱昂家族和布朗家族发生了一场火并,阿尔芒先生却在这一场火并中袖手旁观,于是在火并结束之后,阿尔芒先生便遭到了两大家族的联合打压,1835年,阿尔芒先生的马贼团在大平原上遭遇伏击,全军覆没了!”
“1835年,阿尔芒先生已经57岁了,可是在一年,阿尔芒先生却不辞辛劳南下墨西哥,据说是和老克罗基特谈了点儿什么?然后又风尘仆仆地去了一趟密西西比的棘原农场。需要特别说明一下的是,棘原农场的主人名叫杰弗逊-汉密尔顿-戴维斯!”
“1838年,也就是五年前,一个名叫彼得-戴维斯的家伙,拿着小安德鲁-杰克逊的介绍信来到了拉勒米堡,因为这个家伙的到来,拉勒米堡的权力格局便一下子分成了三份。军队、警察和税务控制在莱昂家族的手里,律师、法庭和商业控制在布朗家族的手里,还剩下文化和教育控制在戴维斯家族的手里。阿尔芒先生曾短暂地关闭过酒馆,给他做了2个月的管家。”
“我的介绍完毕了!”
月牙面无表情地一口气说完,退下。 …… 沉默。 阿尔芒觉得自己应该是站得太久了的缘故,他的双腿开始打颤。 但是他必须用力地抓紧柜台的边缘,好让这种颤抖不要传递到自己的手上,至少不能让对面那个年轻人看出端倪来。 他发誓他不是在害怕,他只是控制不住自己。 “放轻松点,老阿尔芒!我没有恶意。”
他听见对面那个年轻人对他说到。声音温柔得有些颤抖。 于是阿尔芒又努力地笑了笑。 他听见对面那个年轻人又对他说到: “如今,拉勒米堡的权力分成了三部分——阿尔芒先生,我只是很奇怪,什么叫做‘文化’和‘教育’?”
“我这个外乡人实在是搞不明白,‘文化’和‘教育’得是多肥的肥肉,才能让戴维斯家族看上这俩玩意儿?”
“还是说,那位含着金汤匙的彼得-戴维斯议员,真就是个纯粹的废物,只能从莱昂家族和布朗家族的手里,拿到这两块打发要饭的玩意儿?”
…… 阿尔芒努力的笑了笑。 虽然刚才对面这位年轻的印第安酋长已经做完了自我介绍,但是他应该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席尔瓦!”
他唤到。 身后的酒保回答了一句:“在! “给客人上一杯朗姆酒!”
阿尔芒努力地伸出手来,拿走了柜台上那一枚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