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后我带着丽丽去了奶奶家,一则是想看看奶奶的身体怎么样了,二则是迫不及待的想把丽丽带给奶奶看,无论将来我和丽丽能不能成为夫妻,奶奶看到我有了女朋友也会非常高兴的。奶奶的病还未扩散的那么严重,时好时坏的。坏的时候腰疼的厉害,不能坐,只能躺在床上要人伺候。好的时候和正常人无异,还可以跟爷爷一起出去遛弯。我们到奶奶家的时候奶奶家里没人,于是我带着丽丽去她经常遛弯小广场去找她。果然在广场的花坛旁找到了奶奶,她正和爷爷肩并肩的坐在一起,两个人就那样默默无言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像是刻在石板上的画一样,有种可以触摸到的深刻。有时候我特别羡慕爷爷奶奶,岁月的风霜雨雪给他们磨练出了波澜不惊的心态,凡事无论是大是小是好是坏,他们都能泰然处之从容不迫。生活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杯平平淡淡的水,好不好喝不重要,能解渴就足矣。就像《活着》中余华笔下的福贵一样,好事坏事都将成为往事,打击接二连三来了之后其实也就没那么可怕了。你点根烟细细的回想,一切就像梦里发生的一样。再点根烟细细的回想,一切就像上辈子发生的一样。再点根烟细细的回想,你就不愿想了,没劲!生活就是这样,你不必费力去推拉拖拽,它自己会走,且势不可挡,且不可回头。而我尚未拥有爷爷奶奶那样看淡一切的本领,看着他们的背影,我莫名的心酸。爷爷的背还很挺直,但已然满头白发,奶奶的发刚刚出现点点银丝,却被判定不能久活于世。两人虽说是半路夫妻,可风风雨雨近二十年,在人生最为孤寂苍凉的时候他们成为了彼此的守护者,从此迎朝阳送夕阳,身边也有了相互搀扶的伴。老天向来是妒忌美好的,它像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寡妇一样高高在上的冷眼注视着人间的一切,它不爱锦上添花,从不雪中送炭,只喜欢在人们最幸福美满的时候向他们扔一块转头,砸的人头破血流,它却笑着说这就是人生。“奶奶!爷爷!”
我走到他们身边轻轻叫了一声。奶奶和爷爷有点惊讶的回头看看我,“你咋来了!”
奶奶说。“想你了呗,来看看你。”
我说。“少忽悠我,你前两天才从我这走,刚过两天就想我了?”
奶奶满是不信的问。“嗯呢呗!”
我笑嘻嘻的说,然后把丽丽拉到了奶奶跟前,“主要是想介绍个人给你和爷爷认识认识。”
“呀!这是谁啊?”
奶奶问,她早就看到了我身后的丽丽,因而满脸的笑意,奶奶应该猜到了我和丽丽的关系,毕竟我身边从未带过女性的朋友。“你猜!”
我调皮的说。“我可猜不着,你快给我们介绍介绍。”
奶奶看了爷爷一眼,两人都开心的笑了。我清了清嗓子刚想介绍,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还从未跟人介绍过丽丽,也从未有过介绍女朋友的经历,确切的说我还不适应自己有女朋友了这个状态。“这是……我朋友!”
我说,最后还是没好意思把那个女字带上。丽丽并没有因为我含糊其辞的介绍她而感到生气,她礼貌的冲爷爷奶奶含了下腰,“爷爷奶奶好!”
“哎哎!好!好!”
爷爷奶奶同时答道。尤其奶奶脸上的笑容格外的灿烂,她上下打量着丽丽不住的点着头,那样子好像是在看一块非常好的料子,并且还在幻想着将来要用这块料子做什么衣服。“你叫什么呀!”
奶奶问。“丽丽!”
“丽丽,恩,好听!家是哪的啊?”
“家原本是这的,现在我跟我妈都在河北。”
“那你爸呢?”
“我小时候我爸就没了,开车出了意外。”
“唉!真可怜!”
奶奶叹气的摇着头,“你们娘俩都在河北工作吗?”
“恩,我在那工作,我妈在我住的地方开了个小餐馆。”
“你妈妈还挺厉害的,自己跑那么远开餐馆。那将来你们还回来吗?”
“正打算回来呢,现在那面搞建设,附近的人都搬走了,餐馆的生意也不如以前了。而且家里的亲戚都在这,前段时间我姥爷刚走,所以姥姥也需要我妈的照顾。”
“恩,回来吧,回来挺好,在家里总比外面强,你们娘俩在外面没个依靠也怪苦的。”
奶奶满是同情的说。我想她是非常理解丽丽和她妈妈的这份辛苦的,当年她独自一人将五个孩子拉扯大,所付出的辛勤与劳累可一点也不比丽丽妈少。奶奶沉默了片刻,突然想起来什么的问:“今年多大啦?”
“25!”
“25,比常乐大两岁。”
奶奶点着头思考着什么,然后说,“恩!大两岁好啊,正合适,知道疼人。”
我见丽丽的脸色绯红,站在那里被问的有点尴尬,于是连忙打住了奶奶的问话,“奶奶要不咱们回去说吧,今天有点冷,坐时间长了该着凉了。”
奶奶白了我一眼,“我跟人家丽丽说几句话你插什么嘴,你要是冷你自己回去吧,我不冷。”
“你不冷爷爷也冷啊,是吧爷爷!”
我冲爷爷嘻嘻一笑,“咱们要说啥回家说去吧。”
爷爷领会了我的意思,于是说:“回去吧,都出来半天了,俩孩子穿的这么少,别给冻坏喽。”
我故意打了个寒颤,“是啊奶奶,你看我这衣服老薄了,风一吹就透了,现在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奶奶又白了我一眼,“谁让你穿这么少了,冷也活该,告诉你多少次了,家里的温度不比你工作那块,差着十几度呢,让你多穿点你就是不听,我看冻出病来了谁遭罪。”
“是是是,我都知道,那谁能想到昨天还那么热呢,今天怎么就抽风似的这么冷了。”
我献殷勤的凑向奶奶,将双手提着的一大堆东西晃了晃,那些都是丽丽买给爷爷奶奶的营养品,我说:“我在外面冻着倒是行,但是丽丽买这么多东西来看你和爷爷,你总不能就让人家在外面冻着吧。”
奶奶看着那一大堆的营养品显得很是心疼,“诶呀,丽丽你买这老些东西干啥,你来看看我们就行了,别花那冤枉钱,我和你爷爷都不缺这些东西,你留着钱给自己买点衣服啥的多好。”
说完她又开始埋怨我,“你说你在丽丽跟前儿也不知道劝劝她,这些东西家里都有你不知道啊。”
我满心的委屈,天知道丽丽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是多么极力的劝阻,可她任由我怎样解释都不听,硬是买了一堆华而不实且价格不菲的营养品,我也知道这可能是我给她买了衣服的缘故,她不愿在我们相处第二天就收我的礼物,但这样的礼尚往来我还是觉得太过见外了。爷爷这时候出来打圆场,“得了,这也是孩子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说完他起身扶起奶奶,“走吧回家吧!”
奶奶笑逐颜开的拉住丽丽的手,“走走走,快陪我到家里好好唠会儿嗑。”
那天我和丽丽在奶奶家待到了很晚,晚饭是在奶奶家吃的,菜是丽丽做的。我还不知道丽丽有这般好的厨艺,可以想象她妈妈的厨艺也非同一般。奶奶和爷爷在吃饭的过程中不断的赞叹丽丽炒的菜好吃,还夸丽丽的各种好的地方,有些好的地方我都没有发现,经爷爷奶奶的提示我才发现原来丽丽的优点不止是表面看到的那些。确实丽丽在我的记忆里好像没有什么缺点,无论是她的性格还是其他方面,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我不能说她是个完美的姑娘,可能是短暂的相处时间并不能让我发现她的不足,但如果有不足的话,我想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也只能为她加分而不能让她减分。因为那时的我已经不是我,我成为了追随她的影子。饭后丽丽又主动承担了刷碗和打扫房间的工作,总之那天在奶奶家她从头到尾也没休息过,一直忙个不停,她打扫房间的样子即娴熟又迫切,就好像奶奶家的所有杂务都等着她来收拾一样。我好几次要帮她忙都被她拒绝了,她说要我多跟爷爷奶奶聊聊天。奶奶也叫了她几次让她休息一下一起说说话,她一直答应着,却从未放下手中的活。我看着丽丽忙碌的身影,突然想起了我的妈妈,那个不爱多说话却事无巨细的善良女人,她在奶奶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忙前忙后,好像她的嘴已经失去的交流的功能,只能通过干活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我想我的一生若是能有这样两个无私的女人来爱我就足矣了,还要有什么其他的所求呢。奶奶坐在卧室的床上一直观察着丽丽,看着她扫地拖地,再到厨房的洗洗涮涮,不住的点头。“丽丽这孩子不错,真勤快,一看平时就常干活,饭也做的好吃。”
奶奶小声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眼中尽是满意之色。“恩,挺好的。”
一旁坐在床边看电视的爷爷也附和了一句。“哈哈,是吧!”
我得意的说,“你孙子的眼光还能有错吗,绝对差不了。”
奶奶又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却收住了,“你跟人家好好处,好好对人家,这样的好姑娘不好找了。”
她说这话时表情很严肃,让我感到莫名其妙。“恩,我知道,这不正处着呢嘛,还得多处些日子,最好是处个一年两年的,多了解了解。”
我依然嬉皮笑脸的说。奶奶的目光忽然暗淡了下来,声音也好像失去了活力,她说:“恩,多了解了解是好事,但最好也要抓紧点,别一年两年了,我怕我看不到你们结婚那一天。”
她的声音很小,我却听的真切,那一瞬我的心就像忽然挤在了一起一样难受。我抬头看了看一旁看电视的爷爷,他还在看电视,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并没有听到奶奶的话。我又看了看奶奶,她的目光暗淡而又平静,看着我时眼中依然泛着我所熟悉的慈祥。我不太确定她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知道了自己得的是什么病,还是她只是觉得自己老了。我强颜欢笑的看着奶奶,“什么就看不到那天了,净瞎说,你今年才多大岁数,才七十三吧,我看少说还能活个二三十年的。我妈都说了她将来不给我带孩子,我还指着将来你来带你重孙子呢。”
“我是等不到有重孙子的那时候了,能等到你结婚那天我也就知足了。”
奶奶看了看还在厨房忙碌的丽丽又对我说,“我挺相中这姑娘的,踏实能干,长得又好,要是将来你们能结婚我也就放心了,以后也多个人照顾你。”
我有点绷不住了,鼻子酸酸的,“奶奶你咋了,怎么总说这些丧气话?”
“这不是丧气话。”
奶奶说,“其实你爸你姑他们都瞒着我的病,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体我最了解,腰疼的毛病根本不是摔得,之前我腰也疼,只是我忍着没跟你爸他们说。最近我能明显感觉出来身体不如以前了,总是发虚,浑身没劲,喘气也费劲儿,还总做一些不好的梦。上次我跟你爸他们去大医院做的全身检查,要是我得的是小毛病他们早就跟我说了,结果他们说除了腰摔坏了没有其他毛病,我就知道我肯定是得了不好的病他们才瞒着我的。”
“才没有,我爸说你就是腰摔坏了,再没有其他的病了。你说的那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根本没病,别瞎想了,你身体好着呢。有时候我也感觉浑身没劲,发虚,其实就是不经常锻炼的事儿,你就是岁数大了身体也退化了的缘故。”
我极力的辩解道。听了我的话奶奶笑了,“你也别安慰我了,虽然你们不告诉我我得了什么病,但我猜也不是什么好病。你奶奶我活了七十多岁也值了,死了也就死了,但就是放心不下你们,要是能看到你们都过的好我死也就安心了。”
我张了张口,话却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我不想再欺骗她什么了,我知道其实奶奶心里什么都清楚,只是她不想说破,她怕孩子们会在她面前悲伤。她还是像年轻时候那么坚强,对于她来说那么苦那么难的时候都过来了,死又有什么可怕的呢。但我远没她那么坚强,我没有面对生离死别的勇气,我从床上爬了下来跑到厨房去找丽丽,我想逃离。在下床的那一瞬我的目光扫过了在一旁默默看着电视的爷爷,他的眼中似乎早已泛起了泪花。从奶奶家出来的一路上我心情十分低沉,回想起她说的那些话,想到她那平静而又慈爱的眼神,我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个在我生命中有着重要意义的亲人就要离我而去,而我只能束手无策的静静等待那一刻的降临。曾经在奶奶身边快乐生活的过往就像幻灯片一样一一在眼前闪过,仿佛昨天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奶奶也还是那个身体硬朗生活积极的奶奶。回忆是一件消耗品,用一次少一次,而我和奶奶之间的回忆已没有机会再去填充了。生离死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生离死别的过程。“你怎么了?”
丽丽关切的看着我,“总感觉从你奶奶家出来后你好像就不开心了呢。”
“没怎么。”
我摇摇头。脑海中浮现了上初中时老姑因为癌症离世时的场景,病床上的她看着很痛苦,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在无力的挣扎着,她的眼中充满了不舍和留恋,还有对死亡的恐惧,最后她连一场平静的告别都没留下就走了。我站在她的床前呆若木鸡,从始至终一句话一个表情都没有,我吓傻了,成了一个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的木偶。死亡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痛到绝望,苦到泪崩。如今这种痛苦即将再次降临,而我已没有勇气再去承受,我无法想象奶奶的最后时刻该是怎样的一种诀别。“我好像要没有奶奶了。”
我看着丽丽,很想抱着她哭一场。丽丽很不解的看着我,“为什么这么说?你奶奶怎么了?”
“生病了,很严重的病。”
我说。丽丽怔了怔,她的目光好像透过我望到了很远的地方,还在回忆见到奶奶时的样子,她不明白就在刚刚还很开心送我俩出门的奶奶怎么突然间就生了很严重的病了呢。但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头轻轻的靠在了我的肩上,用沉默的温柔来慰藉我悲伤的心情。“我真怕,真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奶奶了,真怕见到我爸哭,真怕以后过年我们一大家子人再也不能开开心心的聚在一起了。”
她的手抚摸着我的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哭泣的孩子,“别怕,有些事总要去经历去面对的,没有人会陪伴你一辈子。人都得学会离别,不然你一辈子都要活在悲伤中。好在你奶奶现在还活着不是吗,有空多去看看她。”
她说。我默然的点点头,“那你呢?”
我问。“我什么?”
“你会陪我一辈子吗?咱俩也会离别吗?”
丽丽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话是的。“笑什么?你倒是回答我的问题啊。”
我说。她抿着嘴停下了笑,然后很严肃的对我说,“咱俩还谈不到那么远吧,如果咱俩真的不合适我觉得离别是很有可能的。”
“恩……”我若有所思,然后我也笑了,把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那要是我不松手呢?”
“你不松手也不行。”
说着她将手往回拽,想把手从我的手中抽回来,可抽了两次都没有成功。“你看,只要我不松手你就没办法离开我,对吧。”
我坏笑的看着她,大步流星的向前走,把手甩的老高。“你这是耍赖,死缠烂打最让人讨厌了。”
丽丽一边说一边还在挣脱我紧握的手。“这哪里是耍赖了,感情就是需要培养需要磨合的嘛,死缠烂打也是为了挽留对方解决问题,难道遇到问题两个人就要分手吗?”
“不合适就要及时分开,这样对两个人都有好处,强扭的瓜不甜你知道吗。”
“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需要它甜,我就想把它扭下来就行,哈哈!”
我调笑道。“你……”丽丽气鼓鼓的瞪着我,“不跟你说了,说话没个正形。”
“其实我也不是没正形,我说的也有道理,强扭的瓜不甜,但是放一段时间就甜了啊。这世界上真正合适的夫妻还是少数,就拿我爸妈来说吧,我就觉得他俩的性格脾气都不合适,完全不应该在一起,可是他俩还就在一起了,而且这么多年过的还挺好。包括我身边结了婚的亲戚朋友,没见有几个是特别合适的,但他们却能幸福开心的过日子,因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在相处的过程中不断的磨合,相互间能够包容理解对方,也能为对方做些改变,这样才能长久嘛。”
“哼!你说的都是歪理,那些能相处到一块的都是合适的,不合适的不管相处多久最后都会分开。”
我笑了笑没有答话,心里觉得现在争论这些问题没有什么意义,于是只顾拉着她的手大步的走着。“你慢点,我快跟不上了。”
她不满的说。“好吧。”
我把脚步慢下来,尽量跟她的步子一样快。走了一会儿我看着我们一致的步伐对她说,“你看,本来咱俩的步子是不合适的,但是咱们没必要分开各走各的,因为我会为了咱俩步伐的一致而改变我的走路习惯,这就叫磨合,磨合久了所有的不合适就都变成合适了。”
丽丽看着我们一致的步伐莞尔一笑,“那我希望你能为了咱们的一致把你所有跟我不一样的生活习惯都改成跟我一样。”
她用考验和质问的眼光看着我,“怎么样,能吗?”
“能!”
我肯定的说。大约四十分钟的路程,我们挽着手慢慢的往回走。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时而变长时而变短,时而变浓时而变淡,像是两个孩子慢慢的长大再慢慢的变老。时间从我们手指尖悄悄的划过,路的尽头,是家!我多希望有一天是我们共同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