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部队回来，隔天去学校上课，金穗感受到了满满的敌意。在迎新舞会上，余晖只跟她一起跳舞，光是其他女生忌妒的眼光，都可以将她杀死。更别提桑佩珠了。不过她并不太在意。她来学校是好好学习，将来要搞一番事业，而不是要跟小女孩置气的。桑佩珠在课堂上见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也只是气了个寂寞。就像余晖说的那样，碍于她的身份在，她不敢怎么样。学校里除了上课之外，还有丰富的课外活动。关红缨她们那些女生，没空的时候就在钻研交谊舞。此外学校各种社团的活动也没有停止过，体育活动更是一场接一场。孟思昭最近这阵子都没有回家。上次他们在家属院最后不欢而别，应该算是闹矛盾了。不过隔着地理上的距离，没能继续吵下去，随着时间的流逝，矛盾也渐渐地散了。娟娟和婷婷最终去附近的业余体校练体操。业余体校之所以是业余，在于学生要交学费。并不是一开始就决定练体操的。金穗对体操的印象，是那些小巧难长高的运动员。女生练练艺术体操，或者打打羽毛球，游泳都挺好。姐妹俩到了训练房，就对翻跟斗表现出很大的兴趣。教练对她们进行了初步测试，觉得姐俩是练体操的好苗子。金穗说：“那练艺术体操吧。”
教练姓罗，操着一口南滨话说：“我们这儿没得艺术体操教练。”
那就只好练体操了。业余体校每天早上八点钟开始上课，中午安排有地方午休，还有食堂，下午四点结束训练，可以把孩子接回家。这样时间上的安排，对金穗来说简直是太好了。她早上送完姐俩去学校，下午由她或者方敏去接。姐俩不在家的时候，方敏可是松了一口气。孟思昭是在清明节那天回来的。去烈士陵园扫墓，是部队固定的清明仪式。扫完墓，单位里没什么事，他就坐车回来。算起来，他们已经快三个星期没见面了。没见面，也没联系。金穗很忙，要上课要管家里，还要给金秀和顾璇写信，一天下来时间不够用，哪里还顾得上他。他有空就回来了，没空就拉倒。吃饭的时候，关着的院门被人推开，又被关上。金穗听到声响，皱着眉头问：“谁进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出去看。平日里孩子进进出出，闩着不方便。她告诫过她们，要养成随手关门的习惯。邻居若是过来找，会在外面喊门。不期然撞上孟思昭。他一进到院子里，就把帽子脱下，风纪扣也解开。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疲惫的状态。看到金穗，他还是勉强地露出一个笑脸：“咦？这么想我吗？迫不及待地出来迎接我。”
金穗撇嘴，将他打量了一番：“你吃晚饭了没有？”
他泄气地回答：“没有。下午去了烈士陵园，然后我直接回来的。”
金穗说：“那你先去换身衣服，然后洗手吃饭吧。”
听到他们在外头说话，三个女孩子跑出来，兴奋地喊：“二叔回来了！”
孟思昭仿佛又得到了某种力量，身体注入活力，蹲下来一把搂住她们三人：“嗯，回来了。你们在家乖不乖？”
娟娟说：“当然乖了。二叔，我和婷婷去练体操了。”
孟思昭诧异地看着金穗：“真去了？”
她点头：“嗯，真去了。练到什么程度看她们的造化吧。你快去换衣服！”
又命令三个女孩子回到饭桌前吃饭。孟思昭换好衣服，来到餐桌旁，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一副干净的碗筷。晚饭没有什么特别的菜，一点猪肉，跟白菜和豆腐皮一起焖，再有一个西红柿鸡蛋汤，还有一碟炸小鱼儿。他跟方敏打了招呼，就坐下吃饭。方敏有些带着些歉意说：“不知道今天晚上你要回来吃饭，所以就煮了这点菜。”
孟思昭这才关注起伙食来。他问她们：“家里平常都这样吃的吗？”
金穗不知道他是想夸伙食好，还是说浪费。她说：“晚上吃得丰富一点，现在她们去体校了，身体消耗很大。”
孟思昭皱眉：“孩子们正在长身体，大人亏一点也别亏了孩子，妮妮也一样。”
方敏难为情地低下头：“现在外面做什么都不好做，碍着妮妮，帮工也不好帮。”
孟思昭看她一眼，脸上带着一丝浅笑：“我工资还负担得起家里的开销，你不用操心挣钱的事。我准备要调回团机关任作战参谋，工资会往上调一点，每个月多五块。”
金穗把头往他跟前探一点：“真的？那这算升职了吗？”
孟思昭说：“平级调的，有另外的职务补贴。”
方敏松一口气：“这样呀，那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这本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因为团机关在南滨市区，调回机关，意味着他可以经常回家，若是没有别的任务，甚至可以朝八晚五。但金穗却觉得孟思昭情绪并不太高涨，说话的语气里透着一丝颓败。晚上躺在床上，金穗问他：“你怎么了？好像这次回来不太高兴。是不是不想回机关？”
孟思昭搂着她，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过了许久才感伤地说：“媳妇，我想妈和姐姐了。”
金穗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自从他入伍进部队之后，十年来探亲的机会不多，回去的时候总会到她们的坟前锄草上香。去年回家，他们一起去，还未见他如此伤心。她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说：“别难过了，有我和娟娟婷婷在。”
孟思昭吸了吸鼻子，说道：“我都快忘记妈的样子了。以前她还在的时候，总会在灶里埋几个红薯，等我和姐放学校回来不会饿肚子。姐姐总要把自己的匀一点出来给我。”
金穗又拍拍他的后背。他继续说：“她们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的，为什么偏要她们过早地消逝？为什么？”
今天是清明节，金穗能理解他这份格外的伤心。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把日子过好，把娟娟婷婷抚养成才，就是对她们最大的报答。”
孟思昭继续埋着头，他不想让金穗看到自己的眼泪。等情绪平稳了，他才对金穗说：“调去机关，未必是一件好事。”
金穗焦急地问：“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