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红梅的浑身,此刻就像骨头粉碎一样剧痛。但他一言不发,用最后的沉默,来阻遏眼前邪恶侵蚀不屈的内心。鬼啸长渊低头看着他,眼角微弯,但很难说是愉悦的表情。“……这是你的尊严么。”
良久,他朝天吐了口气,低沉地说。一品红梅喉管仿佛被血块堵塞,他现在连喘气都有所困难。听鬼啸长渊这样问,他“嘶嘶”地费尽力气喘息了几下,听起来就像是对鬼啸长渊的讽笑。“啧。”
鬼啸长渊见他傲骨不屈,心头无名火起。但是,他琢磨了一下,最后又缓慢地对他讲道:“你今晚难逃一死。不过或许,把你死的原因告知你,黄泉路上,你也能明白些。”
“……就让你下辈子,深深记住不要与精灵族作对。”
漫漫夜风,远处寒露未明。尘封八百年的历史,在短暂的一段讲述中,仿佛重现。鬼啸长渊原本,是诞生自精灵族和人族混血的后裔。千余年前,他曾目睹过天地浩劫的轮转,并醉心于武学,长期云游,耽于修行。精灵族在三界天曾占有很小的比重,他们的根骨与人不同,有独特的脉门与法诀。鬼啸长渊更是其中佼佼者,经过数百年的试炼,已经修为非凡。那时候的他,并没有复仇的心思。除了精进武学,他对一切事,都漠不关心。后来,为了研习一部辗转偌久寻觅所得的秘典,他将自己尘封世外,闭门独修,一晃就是六十余年。这部名为《灵武禁卷》的武学,确实给他带来脱胎换骨般的蜕变。但令他所想不到的是,在他尘封的这段岁月,外界天地,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革。烽火喧天,曾经偏安一隅的精灵族,竟然成为了三界天誓要铲除的异己。他对此一无所知,更无暇得知,他当时只求曾经疏离的亲人们能够安好,他于是发疯似的穿过三界每一片角落,寻找他曾经的亲人。路上,他曾经因为混血身份遭受过攻击和猜忌。但一切都无所谓,他顿时明白了,习武的目的,就在于保护想要保护的东西。他现在有实力了,但他的亲人们,却迟迟不和他见面!“我当时在想,他们只是普通的精灵百姓,或许他们一切安好,躲在什么角落。”
鬼啸长渊缓缓叹息,密布血丝的眼里竟然泛起一点晶光。时间拖得越久,他越来越不安。但他还没有放弃,一边毫不气馁地寻找,一边安置了一处静谧的居所,只求找到亲人后,把他们悉数护送过来,以避此难。一年,两年。时间流水般经过,战争快要接近尾声,但就在这时,他终于得到了消息。——或者说……最沉痛的噩耗。那时,他道听途说到有一群精灵族漏网之鱼,正被正道群侠围攻。他立刻欣喜若狂,几经辗转打听仔细,他不顾一切地赶去,只求老天能给他一点挽留的机会。他当时发疯似的,没日没夜地穿行。度过两层大陆的距离,他持续穿梭,终于抵达。然而,当他亲眼所见,却只有一座灰白而死寂的,高耸的土垄。仿佛热血还未凝固,大地犹且湿润。那时的远天静得怕人,唯有浓淡的灰色淋漓,交叠着一片不成样的惨剧。他几近癫狂。心头好像被重重砸了一闷棍,他当场晕倒在地,不知昏迷多久。等到他再次醒来,眼前仍然是那块滑稽而恐怖的土垄,还有毫无颜色的天空。一切就像把他的心掏空。他忽然来了力气,爬到高高的土垄上,奋起两手,拼命地扒。不敢用真气,怕惊醒里面沉眠的灵魂。当时的他,两手血肉模糊,直到露出森然指骨,钻心的痛都好像钻不透麻木的心,他竟然没有掉下一滴泪。不知道挖了多深,终于,他找到了里面掩埋的尸体。不知疲惫,他一具一具地将尸体从土垄里拖出,排在地上。终于,他还是看到了……那几具不愿看到,却又不得不逼迫自己看到的尸体。“他们死了,但他们什么恶事都没干。”
鬼啸长渊腔调微微颤抖,眼前好似蒙上了一层水雾,似乎眼前一切,又回到了那一天的绝望。一品红梅微微一抖,脸色也为之肃穆。因为他渐渐也顺着回想到两片图景,一者是他埋葬玖如瑕时的至深悲戚,一者则是有些模糊在记忆之海的……一些画面。也是自那一天起,他的心,彻底成为了黑暗。他曾经癫疯似的,去找当时的正道高手决战。但是不敌人多势众,而且精灵族大势已去,他即使修为过人,同样被痛打得落花流水。很快,天帝易位,精灵族的暴乱,几乎在历史结尾。即使那时的鬼啸长渊心中悲愤欲死,但他仍然没有一死了断。也没有跟随最后的精灵残兵退回他们的狭窄异界,而是独自潜伏了下来。也是自此……一颗至深至深的仇恨的种子,坚固地埋藏在了他的内心:复仇。他要复仇。就算他当时不行,未来一定行;就算他一人不行,今后他便图谋大业;就算他一时间没法找所有人类复仇,他也要找到当年,亲手杀害他亲人的凶手!说到这里,鬼啸长渊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他低头朝一品红梅注视,目光狠辣仿佛尖钉。“后来,我找到了。”
他死死瞪着一品红梅,仿佛浑身再起怒火。他确实找到了。为了复仇,他甚至又将那些尸体再度翻出,一一检查他们的伤口。最后,他得以确定。当年凶手,正是江湖之上的玉梅剑侣,以及天典万刀阁的阁主,鉴承风!到此,一切的齿轮,就此闭合。一品红梅眼前闪过一丝迷惘。他蓦地在头脑中闪过吃惊,但继而就是一幅陈旧的画面。他好像……确实有过这样的印象!当时的他,曾是跟着天典万刀阁前去进行一次围剿。本来的情报是有精灵族高手作祟,但当他们真正抵达,却只发现一片正在迁徙的普通精灵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