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两年之后(1 / 1)

顺安十五年。

往年,鸿都夏季雨水是不多的,偏生今年暴雨连月,就连一向温顺的洛川江也有决堤的预兆。最近几日才转小,偶尔放晴露出太阳。

宵禁过后,樊霜带着虞清绝一前一后走出诏狱。

他拿过锦衣卫手里的伞,虞清绝很识相地跑到他身边,心安理得的接受厂督大人的照顾。

她边走边说:“国子监的文人哪里受得了这般酷刑,厂督大人未免太狠心了。”

樊霜笑了一声,“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不是滋味儿。”

虞清绝也很顺手的接过长明的提灯。

说实话,这几年长明也经常跟着樊霜出宫做事,但虞清绝每次见到长明,他都是掌灯。所以叫长明?长明灯吗?

虞清绝心里竟然很认真的思考长明和掌灯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一个没注意,手中的灯杆歪了下去。

“干娘小心!”

“......”

“......”

“......”

说什么呢?我现在可是个正儿八经的俏寡妇!

樊霜猛然顿住脚步,转过头斜斜瞥向说错话的长明。

“诏狱中,祭酒大人那般模样,你很是羡慕?”他语气冷得连虞清绝也惊了一瞬。

长明也是在樊霜停下脚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们平时私下里都是这么叫的,毕竟这两年干爹和...世子夫人关系特别近,当然是私下里!从来没见过干爹和哪个人这般亲近,也没人敢和他亲近。可是世子夫人如今守寡,而且厂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就算...也没什么嘛!

但是这话只能埋在心里,这一说出来,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李长明神色慌张,赶紧跪下磕头,“干爹!干爹饶儿子一命!儿子刚刚纯属无心之言,您饶了儿子!是儿子妄言妄语!今后再不会犯这种错误了!”上下雨水,他就这么被夹在中间,用头在地面砸起一片片水花。

虞清绝站在伞下,看着这个小倒霉蛋儿,心中不禁感慨:就算你这么想的,我们这么做的,不是,没做!那也不能就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啊!幸好现在身边都是自己人,要不咱们谁也别想好过,奈何桥头手牵手吧!

在樊霜身边做了这么久,反而越发大胆了。李长明要是她的人,她得想不少法子让他长记性。

樊霜在原地站了一会,很有耐心的听着他的求饶,直到长明嘴里再也没说出个新花样才开口:“在此处跪一晚。”

虞清绝纳闷,就单纯的跪一晚上吗?这罚的也太轻了,还比不上月牙胡说八道被罚得重。怪不得人人都争着要做“干儿子”。

他们身后还有不少锦衣卫,一个一个都不言语,只有佑临这个脑子缺根筋的抬起头来往虞清绝这边瞄了一眼。

樊霜没再理,转身出了卫所。

伞自然是跟着樊霜走了,虞清绝突然被雨水淋到,丝毫没顾及这种绯闻纠缠,赶紧跟上又躲回伞下。

虞清绝专心致志的越过水洼,漫不经心地问他:“祭酒大人这双手是要不得啦,靖王殿下打算推谁上去?”

“这就不是咱家该考虑的事儿了,自然也不应该是你考虑的。”樊霜倒是不在意地上的水,有人替他洗衣裳。不像虞清绝偷偷溜出来,衣服脏了只能自己洗,不能被别人发现。

“我费那么大劲才找到祭酒大人家里的密道,当然想问问了。嗨,不过祭酒大人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可惜了。”虞清绝想起刚刚在狱中,祭酒红着眼眶求她的样子——

“求你了,姑娘,我真的不知道!饶了我吧!这双手就是我的命啊!定是家中妻妾有求于端王殿下才开了密道!我真的不知道!放我回去吧!”祭酒双目通红,疯了一样对着虞清绝求饶。

虞清绝细细欣赏他那双被铁链箍住的手,拿笔的那处有些薄茧。

“祭酒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古来文人墨客,最重要的是手吗?你还有那宁折不弯的脊梁骨呢。”虞清绝笑着看向他,匕首慢慢爬上祭酒文弱的手腕。

虞清绝这两年多以守节为名,从未在任何场合露面,没人认识已经十八岁的她,自然也不会有人听过她的声音,更何况她戴着面纱。

她不怕祭酒日后认出她,这男人不会活着走出去了。

祭酒长了一张娃娃脸,哭起来格外惹人心疼,但他手里靖王勾结钦天监假报天象的“证据”还是让虞清绝下刀了。

手筋被利落挑断,虞清绝没在意祭酒的哭嚎和求饶。

“不论你认罪或否,厂督大人都能帮你定罪,不必担心。”仿佛每个字都能被她念出百转千回的余韵,“我问的是,你可还有同党?或是有人指使呢?”

——

虞清绝被樊霜踩的水花溅到,裙上的污点让她回过神来。

“......”她不敢对樊霜说脏话。

夜风将雨吹斜,樊霜把伞很自然地往虞清绝的方向歪了歪,开口说:“祭酒自己担下这件事,自然是背后之人威胁于他,那便只能算了。咱家也不能明目张胆的随便寻个由头扣在端王身上。你我二人皆不属靖王之流,这些事就不必操心了。”

她自然知道,她偶尔帮靖王处理些事纯粹是因为她跟端王有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这并不代表她是夺嫡之争的棋子,哪怕现在突然冒出个什么别的皇子要和端王对冲,她也得帮一把。这世道,作为一个女人并不能招揽门客,力量太过单薄,但借力打力还是可以的。

至于樊霜,那就是孝景帝的意思了。

皇帝一直致力于将许家拉下马,但又不能过于明显,樊霜做起事来也束手束脚。不过好在靖王已经有不少支撑了,宋家就是靖王幕府里那个最能打的。

宋家家主,宋照,经常在内阁同许家一派争地面红耳赤。樊霜和她讲过,幸好内阁都是些个老人,既没体能又好面子,不至于为了统兵权大打出手,要不太医院就搬到内阁边上了。

虞清绝这种无欲无求的人,想象不到为什么人们能对于一样东西如此狂热,金钱也好,权利也好,对她而言都没什么意思。她只寻短暂的快乐和刺激,目的也无非是提醒一下自己还活着。

她真没什么想要的,平淡活着有什么不好。如果能翻案,兄长心中的重担也放下,这日子就更不用发愁了。

“厂督有什么心愿吗?或者说,厂督在求什么。”虞清绝突然开口,她一直觉得樊霜和自己很像。

“能活到现在是我够聪明,也是有人需要我坐这位置,并不是我求什么。”樊霜一贯冷漠的脸上突然露出些笑,“你最清楚不过了,不是么?”

他笑得温柔,是旁人都没见过的神情,可语气却掺着些悲凉的意味。

是啊。如此悲哀又如此可笑。

有求之人夜不能寐,如履薄冰,无所求的人却位极人臣,风头无两。

虞清绝想抱抱他。

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名为优秀棋子的悲惨命运,可能是他们都渴望远离是非却依旧被困于尘世樊笼,也可能是一同苦海泛舟的惺惺相惜。

她也这么做了,樊霜身上混着血腥和禅香的味道,让虞清绝有些恍惚。她双手环住樊霜,额头抵着他胸口,细细品味这两种气味。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她已经极尽所能的不求什么了,只要不求就不会有求不到,就不会有大喜大悲。可不论怎么选择,他们都逃不过任人摆布的命运,一定是她离是非之事太近,她要再逃远些。

她不想做奴隶,皇帝的奴隶,金钱的奴隶,她甚至不想被自己的感情操控,完全的理性才是绝对的自由。

可惜重活一世,连这都做不到。

她在诏狱里一边同情一边下狠手,她只能尽自己所能不去掺和连坐的罪名。

太过厌烦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只有兄长和花墨的执念能让她打起精神。她想过许多次,等到有朝一日兵马案尘埃落定,她就要走,她要避世,或许会上山做个道士。

樊霜任她抱着,半晌,他抬起手缓缓抚上虞清绝的头顶,给予她些许安慰。

往好处想想,虞清绝自己安慰自己。

自己算得上是独棋已经够不错了,而且还有樊霜呢。

雨夜,他们一人持伞,一人掌灯,身后跟着的锦衣卫有些距离地跟着。虞清绝心中油然生出一种快慰。朝堂多诡谲,世家多黏浊,江湖多风波。所有人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有他们二人在这片肮脏中入世又逃脱,在形形色色的势力中,党豺为虐,狼狈为奸。

她放开双手,“走吧,我今天去忘忧楼。”

樊霜照例将她送到忘忧楼后院,直至看到阁楼上的灯亮了才离开。

很少有人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但樊霜是知道的,他不会好过。

“那贼人追到了么?”他问向身后的锦衣卫。

“指挥使带了一队去追,还没消息。”

在诏狱里审祭酒时就有锦衣卫过来送信儿,说是有贼人戴着面具偷进南镇抚司拿镇抚使的线报,寡不敌众,受伤逃了。

有人能偷进锦衣卫所真是够离谱的,围剿之下能逃走就更离谱了。他在教虞清绝审人,就没管这事儿,但现在还没查到,估计是不成了。

其实不止这次,自前几日雨水小了之后,锦衣卫开始错事频出。都是些小事,樊霜没时间处理,都交给刘煜。结果这次直接让人冲进老巢里去了,想必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来者不善。

此事自有刘煜去查,要是这都查不到,他这指挥使也就别干了。

樊霜心里叹了口气,一个二个的都是安生日子过惯了,向他讨苦头吃呢。

这边虞清绝在阁楼里小心翼翼地烧水泡澡,又洗了衣裳,没惊动住在楼下的花墨。最后实在是不想动了,躺在榻上想着熬到四更偷摸溜回永安侯府。

雨已经停了,但她刚洗完衣服还是有点热,便换上自己缝的便装。说是便装,其实是她这个年代没好法子降温,给自己做的睡衣。

她来了这个世界许久,但是还留着之前的穿衣风格和习惯,她不想被同化。一个人的思想是非常容易受环境影响的,这些衣服和家具能提醒她是一个现代人,她不能被落后的教义规矩束缚。她需要一个清醒的脑子去应付随之而来的麻烦。

这些衣服实在是太过大胆,她不敢找裁缝做,也没人接这活儿。时间长了,她的绣工也被迫练的不错。

阁楼内一角被红幔铺满,地上散落着软垫,还有许多被棉花塞地鼓鼓的靠垫竖在墙边。虞清绝将所有灯都点上,拿到软垫旁给自己照明,将红幔扯远了些才坐在灯旁绣荷包。

她一向不在意这些小玩意儿,手帕都很久没换花样了。但是无奈她还有个小叔在国子监学课业,不能让别人觉得自己这个做大嫂的对他不好。长兄如父,那虞清绝算是萧珩半个娘亲了,哪有娘亲让儿子受欺负的!

虽然萧珩只比她小三岁,但虞清绝心理年龄已经奔三了,有点母爱也很正常。而且萧珩对她也很有个对长嫂的态度,非常听话,她时不时就给萧珩做点手帕荷包一类的针线活,算是感谢萧珩没让她费心。

萧燎的尸身仍未找到,但是衣冠冢已立,虞清绝怎么也算个名义上的寡妇。

她打心底里觉得萧燎已经死了,战场刀剑无眼,尸身被铁蹄踏烂的数不胜数,找不到人挺正常的。

虞清绝心里打了算盘,等三年期一满就和离,她以后就自由了,做什么都方便。

她一边想着一边翻出了素锦布料,绣个劲松孤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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