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都东市的小巷格外热闹,今日小年,家家户户门前的灯笼也换成了红色。
虞清绝提着包袱慢慢朝里走,身后有几个凑过来要糖吃的孩童。
不过她不吃糖,便解下钱袋,摸索出几个铜板递过去:“吃啥买啥。”
虞清绝打眼就见那间没换旧灯笼的小宅,叹了口气,徐徐走过去。
她许久未回自己的宅子,这段时间都日日安生歇在永安侯府。
萧燎不管她到处晃了,但她也不能三天两头往娘家跑,更别说光明正大地进忘忧楼了。
好不容易等到个节日,她得过来问候一下兄长,而且今日她刚出府时,有个小乞丐偷偷向她讨酒喝。
这意思就是忘忧楼有人等她。
大门紧闭,虞清绝开了锁从里面插上门闩。这东西对于萧燎手下的人没什么用,但她好歹得做做样子。
院内空无一人,虞清绝径直去了书房。
屏风之后有几个柜子,虞清绝打开右手边的柜子,把架子往上推,敲了敲柜壁,用力一翻,翻出一道旋转门。
空间不大,下有堪通过一人的台阶,虞清绝吹亮火折子,走时还没忘关上柜门和柜壁。
曲曲折折,虞清绝顺着密道登上忘忧楼,有人等她。
阁楼外厢坐着一人,面无表情的烹茶。
白皙干净的手握起壶柄,给面前的两只杯子添了茶水。
边缘传来声音,虞清绝掀开地板,像个兔子一样钻出来,见着来人愣了一瞬。
“呦,厂督!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年底不忙吗?”虞清绝脚步轻快地朝樊霜蹦跶过去。
樊霜将那杯茶往前推了推,说:“告假了。”
“定是有什么要事去办吧?你忙你的,有什么话令差人告诉我便是,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啊,大忙人?”虞清绝朝樊霜眨眨眼,端起面前的茶一口闷下。
热茶过喉,给虞清绝暖了五脏六腑。
屋内的火炉也烧得热,虞清绝脱下外套,随意扔在一旁。
樊霜看着地上的黑狐裘,少见地调侃了句:“永安侯府的东西自然不差。”
虞清绝尴尬地扯出个笑:“二换一呢,他连我的匕首都拿了去。”
“匕首倒不是很重要,有的是解释。”樊霜又给虞清绝添了杯茶,“可有什么新鲜事?”
虞清绝说:“不多,我平日里见不到他,大抵不在统帅府就是在校场了。这几日好走动,听无错说,应该是在处理统兵权的事儿。”
“统兵权啊,”樊霜眯着眼睛想了想,说:“统兵权在右军都督张申岳手里,这人之前在太子殿下手里做事。”
虞清绝也学着樊霜的样子眯起眼睛,了然地说:“这样啊,明白了。”
樊霜没理她,自顾自地取出虞清绝的茶饼,放在石臼里慢慢碾着。
“五军的前个大都督,金诚,金大人,告老还乡已有两年,这位子一直悬着,足够张申岳拿稳统兵权了。”樊霜看向虞清绝:“我记得曾与你提过此事。”
“嗯,记得。既是提前致仕了,定是身子不大爽利,命不久矣,”虞清绝拿了把瓜子,接着问:“那金夫人如何了?”
樊霜顿了顿,说:“大抵,同你一般?”
“我可没她那福气,萧燎还活着呢。”虞清绝无奈地笑了笑,又说:“他对鸿都城外的地形很熟悉,尤其是雪峰林。若是久不归京,不应当如此,何况前年那片林子还被烧了不少,许多树都是后来栽种的。”
“嗯,那是得留心一番。”
虞清绝将火炉拉的离自己近了点,又添了几块新炭,问道:“没什么其他的了,厂督有什么事吩咐?”
“同之前一样,陛下想让你吹吹枕边风罢了。而且临近年关,赤东擎南,以及镇北的永安侯,都要回来了,不出意外今日傍晚便到。今年不同往昔,边疆安稳许多,所有人都回京复命,你这几日多留意些。”
“明白。”虞清绝托着腮看向樊霜,眼睛亮亮的,说:“这可不是件容易事,靖王殿下前些日子找我来着,明里暗里也打听着萧燎的消息呢。”
樊霜风轻云淡的哼了句:“这是自然。只是你我不必替靖王如此卖命。”
虞清绝说:“他总会找你问的不是?若是能让他知道,他自然会知道,可我总不能白让他知道。”
“所以?”
“我听闻新晋了户部尚书。花墨不能总窝在这楼里,她早想出去找点事做。”
樊霜放下茶杯,说:“户籍倒是好办,只是她做什么?”
“这就得看她自己了。”
“不可。”
樊霜想了想,又说:“锦衣卫少有这先例,但在许多事上,女人的用处还是大一些。况且,你们这些人,还是在眼皮底下做事更让人放心。”
“......”
虞清绝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她可不想当被拴着链子的狗。
“那我问问她吧,若是她同意,去就去了。”
“嗯。”樊霜点头说,“还有一件事,萧燎把胡羌搅得动荡,新上任的胡羌王为表诚意,送了个质子过来,陛下的意思,会让他在国子监待着。你那个弟弟养的怎么样?”
虞清绝撇撇嘴说:“不怎么样,养不熟的小狼崽子。”
樊霜似乎只是随口一提,也不甚在意:“许是你教的太多了,不成也罢,我让祭酒盯着点。”
“除胡羌之外,大漠那边也会来人。”
虞清绝不解:“为什么?来谈和吗?”
“说是谈和,可来的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是大漠圣主的第十六个儿子,叫穆格。
穆格的母亲也不是大漠人,是大漠的商队出海时在异域捡到的,肤色极深,但很漂亮,便送给圣主了。”
“大漠人长得都很漂亮,金发金瞳,穆格应该也挺漂亮的。”虞清绝撑着下巴说道。
“据说是黑肤金发。不过大漠人对血统之事更为敏感,这位皇子多少会在这种事上吃些苦头。”
“没太多消息,但据说这人似乎是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可能,整日窝在自己宫里不怎么露面。不过倒是有许多传言说他荒淫,就连这次一同来的侍女们也都是容貌昳丽的美人。”
“那看起来也没那么差,好歹身边有美人伺候。但这就更值得琢磨了,他是来做什么的?这种皇子应该是既不会领兵又没权势,总不能是千里迢迢来行刺的。”
樊霜笑了笑,说:“那或许就真是来谈和的,谈成最好,谈不成也不要紧,大不了就是死。圣主的儿子很多,不差他一个。”
虞清绝也笑着摇了摇头。
楼外,街上传来阵阵欢呼声,虞清绝起身走到紧闭的窗边,开了个缝,朝西边的玄武街望去。
百姓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临着玄武街的各家酒楼也都开了窗。手绢,果子,姑娘们的荷包如海一般从楼上抛下。
禁军值守,大街中央行过先驱队伍。
霜白的铠甲映着日光,军旗上写着个“西”。
他们与镇北对比鲜明,戎装轻快,霜金铁甲看上去薄薄一层附在身上一般。
先驱过后,阵前领军的有两位将领,皆是身姿挺拔。其中的青年人突然转过头来,在人群欢呼中与阁楼上的虞清绝对视,桃花眼中满载笑意。
丰神俊朗,风姿绰约。
虞清绝心下一惊,合上窗子,不动声色地对樊霜说了句:“擎南归京。”
樊霜没什么反应,他将那件随意丢在一旁的狐裘整理好,放在衣架上,说:“嗯,见着你表兄了?”
虞清绝心神有些乱,如同她见着之前的那箱珍珠一样。
樊霜见她不答话,瞥了眼她有些颤抖的手,问道:“冷?”
“冷风灌进来了。”虞清绝调整好情绪,说:“我有许久未见表兄,今日见着才明白靖王殿下之前提过的,相对我兄长,他与我更像。”
“确实,安南将军与你都长得更像你们母亲些。我早些年也见过,若非擎南与鸿都的首饰服饰不大相似,怕是认不出来二位夫人。”
虞清绝含糊了几句将此事掀过去。
樊霜不宜久留,同虞清绝又交代几句便顺着密道走了,空荡的外厢又只剩了虞清绝自己。
热气弥漫整间屋子,炉上茶壶的白气都不再明显,虞清绝还是重新拿回的那件狐裘给自己裹上。
齐珏的模样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她花了些时间稳定下心绪,走到阁楼一角摇了摇红色的铃铛。
不一会儿就传来花墨敲门的声音。
“你几时来的!”花墨手中抱着一方小匣子,边说边笑,“原本来这里就不定期,如今更是无音信了。”
待她走近虞清绝,才收了笑,抬手摸着虞清绝额头,关切问道:“可是生病了?怎么穿的这样厚,这屋里还不够暖和吗?”
“刚进来了些风,我才披上。现下好多了。”虞清绝顺手拿了另只茶杯给花墨添上。
花墨看她面色并不太差,便点了点头问:“刚刚有人来了?谁值得你拿这么好的茶相待。”
“......”
虞清绝心想也不是我自己掏出来的。
“厂督来了。你之前不是说过想做点活计吗,我同他说了。但看他意思是你得留在皇帝身边做事。”
花墨越听越皱眉,小心翼翼地开口:“不会是,啧,让我进后宫吧?”
“你想得倒挺多。”虞清绝差点笑出声来,“去刘煜那儿。”
“嗨,那可以。”花墨抚着胸口说,“我以为我下半辈子见不到你了呢。”
虞清绝把花墨拿上来的匣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沓折上的纸条。
她边翻边说:“锦衣卫里女人极少,你要去了,做的都是些个什么活儿,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可要万分小心。”
花墨鲜少露出认真的态度,只是这次她却沉默了许久。
“是官是奴,总得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