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绝在外边留了很久,直到周寻过来找她,她才牵了马往回走。
“世子回来了?”
“是,同魏公子喝了些酒,刚回营帐。”周寻见虞清绝没骑上去,便打算帮她牵马,然而虞清绝没有撒手的打算。
她磨蹭地拖着脚步,还思索着明晚的事。
山林中有虞清舟布好的机关,可就凭他们三人,真能密不透风地结果了许家的长孙吗?
虞清绝看向面前的营帐,舒了口气走进去。
帐中没有燃灯,虞清绝嗅到了酒气,她轻手轻脚的换下外衣,爬上床榻。
她坐在萧燎身边,能趁着月色看得清楚一些。
萧燎身上很热,中衣领口敞开了许多,虞清绝看到他起伏的胸膛和劲瘦的腰肢。
肌肉紧实漂亮,每一道弧线都恰到好处,有几道疤痕盖在腰上和胸口处。
虞清绝看向他胸口的疤,没忍住起手轻轻附上去。
“砰、砰、砰”
强劲有力的心脏就在她手下跳动着。
她抚着心跳愣神,不知在思索什么。
突然萧燎睁开眼睛问道:“在想什么?”
虞清绝被冷不丁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正准备把手撤下去,又被萧燎按在他胸口。
“在想这一刀怎么没杀了你。”
萧燎嘴角勾起,似是认真琢磨了一会儿才说:“这可真是问住我了,大约是胡羌太子疏于练武,没找准位置。”
他夜视能力很强,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战场而生,之前他会带领数千精锐夜袭,现在他用这双令胡羌胆寒的双眸注视着虞清绝。
这张脸怎么看不烦,他心想。
虞清绝看不清萧燎的表情,也不知道藏匿于黑暗中的专注。
萧燎看她发愣,便伸出另只手来抚上她下唇的伤。
虞清绝感受到热气向她靠过来,警觉地轻仰头往后。那只手只堪堪碰到她的下颌。
萧燎倒也不计较什么,用几根手指贴上她。
手指缓缓向下滑,划过她的咽喉,她的锁骨,最后停在胸口轻薄的衣襟上,惊起她一阵战栗。
“我和胡羌太子可不大一样,我找得到心脏。”
萧燎的手指继续向下探去,隔着衣物,绕过她那片雪白的禁忌,精准的点到了心脏。
其实萧燎能够听到,她那颗石头一般的心,现下也跳的极快。
虞清绝伸出舌头舔过唇上的伤,稳住气息道:“世子醉了。”
她现在的模样很能让人多想。
萧燎也确实想了许多,他用耳语的声音轻叹:“比不上阿婵昨日。”
他甚至能看到虞清绝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极致。
“忘忧楼是个好地方,阿婵。”
萧燎单手褪下自己拇指上的扳指,扯过那只压在自己胸膛上的手,松松垮垮地给她戴上。
“我回府时还以为认错了人,但你背后那条刺青实在是让人难忘。”萧燎牵过她的手细细吻着,“你是胡羌人吗?”
萧燎自顾自说着:“你不是,怪我费了那么多心思去找线索,你什么都不同我说。”
虞清绝现在很想跑,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帐外。
还没来得及抽出手,下一刻她就被萧燎掐住脖颈按到榻上。
如昨夜一样的姿势,只是二人现在都只剩一层单薄又散开了不少的中衣。
萧燎身上越发烫,滚烫混着他独有的凶悍压制住虞清绝。
他用高挺的鼻梁一下又一下蹭着虞清绝颈上的伤口,时轻时重。
“世子实在没必要如此羞辱我。”
萧燎仍然埋在她脖颈上贪婪的嗅她身上的香味,低声说道:“我也可以帮你,可你不愿意。”
“你的目的是为了许家吗?你能翻案吗?”虞清绝咬牙说道。
虞清绝很清楚的记得镇北回京之时,她拜见永安侯的模样。
她以往一直天真的认为孝景帝过于胆怯,可当她见到永安侯的时候才发觉,九五之尊的位子确实不好坐。
萧辞对虞清绝很好,也并未拿出什么架子压她,甚至告诉她好好养病,不要被圈住手脚。
虞清绝很明白这是为什么。
萧辞知道她留在府中另有目的,也知道她可能会做危险事。
但他不怕,镇北也不怕。
这种和蔼的态度,让虞清绝胆战心惊,因为萧辞提醒她:她威胁不到永安侯府,是生是死全在萧燎一念之间。
她在侯府门前见到萧燎的第一面也有这种感受,只是相对永安侯来说,他还正年轻。
永安侯仿佛细心同她讲:你大可以把萧家定成反贼,可你能吗?在孝景帝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之时,你不能放肆的没边儿。或许孝景帝留你兄长有用,可对于萧家来说,单凭你们兄妹,丝毫不会撼动镇北一分。
她知道哪怕自己离开或是死在永安侯府,萧家也有各种理由堵住皇帝的嘴。
也是因为如此,虞清绝始终不明白萧燎为何不放过她。
“你自身难保又何必找我的麻烦?”虞清绝没好气。
萧燎笑得风流,“是你自身难保。孝景帝在等一个机会处理我,可他不明白,大漠永远不会休战,镇北和赤东,也会永远和他们打到底。”
“我明白,我还知道你们萧家什么都不怕,那你为什么不能放我走?”
“美人难寻。”
谈不下去,虞清绝想翻身起来,但她使尽了气力也没撼动萧燎分毫。
萧燎敛了神色看向她,冷声道:“任何一场战,都会有人死。这很正常,战士的归宿就是沙场,可我不想让他们死在自己人手里。”
“所以你步步为营,在鸿都混起来,为的就是不用被扣上反叛的名号,不想让自己的人死于赤东的铁戟和擎南的长枪之下。”
虞清绝蹙着眉,她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萧燎拨开她的碎发,轻声说:“所以才要更小心,你不能走,也不能随意做事,至少目前是如此。”
“那你就更没理由帮我了,不是吗?我是个恶人,只在乎我自己。”虞清绝笑道,“如此一来,世子更不可信了。”
“是我笨嘴拙舌,坦诚相待却仍得不到阿婵半分真心。”
虞清绝身上的衣裳被他蹭开了许多,可她丝毫没有要整理的打算,任由萧燎再一次紧贴上来。
她也仍旧像昨日一样看他那双冰冷的眸子,沉沉寒气如同他的字,寒崖。
在萧燎看不透她的同时,她也不理解萧燎。
她很少能分辨清楚萧燎眼中藏的情绪,哪怕他现在身下的欲望正烧着她,她仍不确定萧燎下一步会做什么。
所以虞清绝也不知道,那些萧燎深埋的情绪中,有没有杀机。
她不痛快。
帐外还有人把酒欢歌,似乎是真正的将鸿都看做纸醉金迷的乐场,纵情恣意潇洒自在;帐内的黑暗角落里的角逐和对峙却显得尤为执拗,不知是谁更可笑。
萧燎把握着二人之间的节奏,用一个布满杀气又格外缠绵的亲吻结束谈话,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动作。
他和往常一样将虞清绝拥入怀中,握着她带有扳指的手安然睡去。
孝景帝第二日巳时才到,春蒐祭典也在临近午时时分开始。
出乎虞清绝意料,她本以为与祈福祭祀没什么差别,开始之后才发现,春蒐其实相当于阅兵。
她把注意力集中在赤东的战马上。
战马确实是战马,比鸿都的良驹体格高大了不少,只是并没有膘肥体壮,大概是来鸿都几天才吃饱了粮草。
虞清绝听到一声熟悉的口哨,随后便见肃影从马厩里撒开蹄子跑向校场中的萧燎。
不过萧燎并不在镇北军前领队,整军的是永安侯副将。
萧燎懒散的在马背上摇头晃脑,围着军队瞎转悠,手指弹了弹凌云的厚重头盔。凌云一脸严肃,心想不要给镇北丢面子,然而脑子里全都是“铛铛铛”的回音。
不知怎的,虞清绝突然想起之前萧燎宿在溪驰校场时,晚上她溜出来去诏狱,樊霜问她:“萧世子手臂上可有伤?”
她昨晚一宿花了很大力气不要命的想扒开萧燎的袖子去看,才发现她真是低估了萧燎,人家就连睡觉都提防着自己呢。
孝景帝也骑上马,身后跟着樊霜。刘煜和一众锦衣卫也在不远处的马上候着。
三箭齐发,簇头刺破长空,伴着一瞬急促的撕裂声,春蒐开始。
虞清绝与他人一样跪在一旁恭送。
有一队锦衣卫留在校场内,花墨借出猎时混乱的马蹄遮挡,朝虞清绝递了个眼神。
她顺着那方向看过去。
许家的长孙许逐水。看模样不过二十六七,眉目清秀,落落大方。
虞清绝下意识地往袖口中摸索一番。
嘶,萧燎什么时候能把匕首还给自己!
春蒐最主要的还是皇帝带一匹年幼或怀孕的猎物回来,并不用萧燎他们动手,所以几人便商量着打马球。
虞清绝不想凑热闹,撇开瑞雪和月牙,自己去马厩牵了匹枣红马出来。她看上去弱柳扶风,翻上马背时竟也能潇洒利落。
她今日穿了件深红色劲装,登着长靴,袖口用鹿皮缚紧。没有挽髻,只用一冠束起青丝,额前点点碎发随风轻摇。
“寒崖!别看了别看了!成日抱着睡觉又不少这几眼!”魏河拉过萧燎,笑嘻嘻地打趣道:“说回来我还没见过嫂子呢,没想到竟能让你这般放不下。”
齐珏也笑着骑马过来:“放心吧寒崖,摔不了她,她的骑射还是你教的呢。”
萧燎去拿了球杆,与他们一同进场,“我之前可是教了她如何选良驹,这不也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少有人认识虞清绝,也没见她与萧燎站在一起,她能够很放心地与换下官服的花墨一同在骑射场里拿着弓箭比划来比划去。
她小声和花墨说了萧燎登上忘忧楼的事,花墨看上去倒也不太震惊。
“他早晚会知道,但如此一来,便也能知晓去年胆大包天闯进锦衣卫的是谁了,不亏。”
“他这是误打误撞,凑巧而已。”虞清绝不大服气,但还是叮嘱她:“你回去之后把之前装信件的匣子收起来,最好放在卫所里。”
“放心放心,就算忘忧楼被一把火烧了,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花墨非常乐观,“我得把这事儿告诉刘指挥使,气不死他。”
见花墨信誓旦旦的保证,虞清绝也放下心来,专心致志的射靶子。
她虽然没有正式学武,但防身还是可以的,樊霜之前看她体态轻盈便教了她点讨巧的功夫。
这在虞清绝眼里跟他们比起来差得远,但总归逃命还是能用上。
樊霜带她一项一项练的时候虞清绝才突然发现自己会用弓箭。
如果不是花墨在旁边嚷嚷“是你小时候萧燎教的,这种身体反应忘不掉”,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个箭术奇才。
“怎么你今日看起来这么高兴?”花墨一把夺过她的弓跑远,“省着点力气。”
“还给我,我就只能拉开这么一把!”虞清绝一甩鞭子朝她追过去。
花墨带着弓跑远,“过来!”
花墨带虞清绝绕了个圈,做贼似的偷偷溜到刘煜的军帐里。
帐中不像平日居住的摆设,除了一张行军床外,大大小小的箱子随意摆在地上。
虞清绝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一个一个开箱,其中大部分已经空了,有的还剩着些绊马索一类的东西。
她从里面挑挑拣拣,抬出了个比她头还大的捕兽器,“用这东西不太靠谱吧?”
花墨趴在地上往行军床下翻东西,回头看了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既然是捕猎,山林中野兽伤人之事也常见。”
虞清绝心下了然,又把捕兽器放回原处,过去使劲一拍花墨的屁股问道:“这是给我找东西?”
花墨从一堆杂物中拖出个小箱子,摸索出钥匙打开。
“看你射术不错,厂督送你的。”
小木箱很简陋,积攒了不少灰尘,甚至有点腐朽。
然而里面躺了一把小巧轻便又非常精致的弓弩。
虞清绝像流氓一样笑起来,“哎呦!”
花墨看她这模样,心知她对这礼物满意,便也笑着把刚才挨的一巴掌拍回去。
弓弩有虞清绝小臂长,周遭涂满深到发黑的红。
她敲了敲弩机,问道:“霜金做的?他哪来这么多?”
“上贡的吧,我听说擎南年年都贡霜金。不过往年是兵器,今年忙于战事,直接带了原料过来。”花墨感慨道,“是真富,这意思不就是说皇上你喜欢啥自己拿着料子打去吧。”
虞清绝抚摸着弩,爱不释手。
“也就擎南经得住这么折腾。你没让厂督做个趁手的?”
“这话说得就实在是过分了,我跟他又不熟。”花墨坐在箱子上抱臂说道,“何况我也使不惯。”
“你这根鞭子用的时间不短了,换个呗。”虞清绝点点花墨腰间磨损明显的长鞭,“我都没见你用过它,还日日带着。”
“总有见到的时候。”花墨朝她眨了眨眼,又从旁边拿出一只装得鼓鼓的箭囊,说道:“这箭就不是特殊的了,否则容易找上麻烦,你也背上。”
“皇帝应当是明日卯时天亮才回,大家都在另一片林子里捕点东西,许逐水也会去的,他女儿一直想要只狐狸。”花墨看上去风轻云淡,“你见着她女儿了吗,挺可爱的。”
虞清绝拿着弓弩调角度,她瞄向花墨,“恩怨迭代不休,你以前也是天真可爱之人。”
“说不准他女儿以后也会变成咱们这个样子。”花墨垂眸,细细摩挲腰间的长鞭。
虞清绝叹了口气,“那就做干净点,冤无头债也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