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的小包房和饭店营业的包房有段距离,挨着后院,小包房旁边是邹老板和黄萍的休息室,休息室后面是老大住的房间,再后面是员工寝室,员工寝室后面就是师范学院了。 每天下班之后回到小包房,洗漱之后没啥事到大厅坐着,一边刻花一边看店,算是半拉儿打更的。 市里的饭店不像三台子,客人到九点就走。这里九点的时候客人正嗨呢,尤其是唱上歌,再找两个小姐,不知玩到啥时候,到半夜十二点是经常事。 每天都有一个服务员值班,客人走得早服务员会早点下班,算是捡便宜,如果客人玩到十二点,服务员也得坚持到十二点,算是倒霉。 干服务行业就这样,客人是上帝。 客人走了之后我把店门锁上,然后回小包房睡觉。 饭店离北陵近,出门口就是夜市,非常热闹。服务员下班之后呆不住跑出去逛公园夜市,回来晚了就在外面敲门喊我,我从包房出来给她们开门。 晚上下班,我在厨房洗工作服,值班服务员端着一盆疙瘩汤进来问我:“谭师傅,能给热下疙瘩汤吗?客人要求热一下。”
“可以,放那吧。”
擦了擦手,上灶台点火准备热疙瘩汤。 “你洗衣服呢?”
她问。 “嗯。”
我回道。 “一会儿我给你洗吧。”
她热情地说。 “不了,我洗就行。”
怎么好意思让人家给洗,但听她说这句话还是挺高兴的。 疙瘩汤热好之后她了端出去,继续洗工作服,不一会儿她又端着两盘菜进来。 “客人看疙瘩汤热了,说把这两盘菜也热一下。”
她略带不好意思的说。 于是又上灶台点火。 她可能觉着叫我来回热菜有些不好意思,过去帮我洗工作服,工作服已经洗一半了,等我把两盘菜热好她也洗完了。 我说:“谢谢。”
她笑笑,端着菜出去了。 检查一下厨房,到煤气房把大罐关死,闭了厨房灯来到前台坐下。那个服务员看到我,微笑着走过来大方坐下。 她个头在一米六二左右,大眼睛,高鼻梁,眼窝有点深,看着像XJ姑娘。长得很秀气,十八、九岁的样子,梳着一条大辫子。 “你叫什么名字?”
我问。 “哎呀,你都来这些天了,连我叫啥都不知道。”
她大大的睁着眼睛,脸上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她感觉我已经来半个月了,应该知道她叫啥。看着她,她的眼神清澈,脸上的表情虽然有点夸张,但绝不是装出来的那种,倒显得天真,还带着一丝青涩。 “不知道。”
我不好意思的说。 “我叫刘雅茹,记住了,刘雅茹。”
她认真的说。 “好,记住了。”
“上菜的那些花你刻的?真漂亮。”
她一脸羡慕的看着我,心说这么五大三粗的人,手怎么那么巧?还会刻花。看他的大光头,真光,挺好玩,要是能摸摸就好了。 “哪天你教教我,我也想学。”
“行,有时间就教你。”
“和你来的那个邢师傅,我看你叫他老大,是你师傅吧?”
“算是师傅,只不过兄弟叫着。”
她说:“他做菜挺好的,客人都说咱家的菜比以前好吃了,有的客人问是不是换厨师了,我告诉他们换了,这回来的是大厨。”
她说完咯咯笑起了,像邻家的小姑娘,一幅无忧无虑的样,尤其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叫人无法产生别的想法,很自然的感觉她是一个十分单纯、内心纯净的姑娘, “你今年多大了?”
我问她。 “你看我像多大?”
她微笑着反问。 “也就十八、九。”
“咯咯,我二十啦,你多大?”
她问我。 “二十三。”
“啊?”
刘雅茹吃惊的张大嘴,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比不知道她的名字还不可思议。眼睛睁得更大,来回的打量她面前这张十分成熟的脸,觉得不可能。 “以为我二十五、六了吧。”
我笑着说。 “是呀,你不说我真以为你二十五、六呢,你长得也太老相了。”
在知道我确切年龄之后她恢复了正常表情,那个得到满足的好奇心消停了。然后慢声说:“你和邢师傅长得都凶,刚来时候我们服务员都不敢和你们说话。”
“是吗?”
“真的,有时候客人着急催菜我们都不敢进厨房去说,怕你们骂,都叫王姐去,你们那么凶,跟你们话都不敢说,谁敢去催菜呀。”
她实话实说。 这个现象还真不知道,我和老大的长相自己不怎么在意,也在意不了,不能回娘胎重新锻造了。没想到给人的印象这样,如此之恶劣,如此之严重。 拿着老脸笑笑问:“那现在呢,敢了吗?”
“现在敢了,王姐说你挺好说话的,人挺好。”
她接着说:“就像刚才热菜,以前厨房的过九点半就不给热了,我们还得给客人解释,有时候就挨客人骂,可生气了,你多好,还给热菜。”
她说完之后咯咯的笑起来,接着说:“谭哥,以后你洗衣服就喊我,我给你洗,我在家总洗衣服,我爸我妈上山干活,我就在家里洗衣服做饭。”
看来她在家是个乖乖女,很懂事,不让父母操心。 “不用,我自己洗就行。”
我说,然后问她:“你家哪的?听你的口音咱俩儿家离的不远,阜新的吧?”
“是呀,我就是阜新的,你听出来了?我怎么听不出来?”
她好奇地问。 “时间长了你也能听出来了,我是北票的。”
“你北票的?真不远,我听说过北票,过了义县就是,对吧?”
“嗯,咱俩儿是半个老乡。”
“是呀,咱俩儿还老乡呢。”
雅茹是第一次出来,她哥和她嫂子把她带出来的。她哥嫂在北行的一家饭店工作,都在前台,他哥是服务生,她嫂子是服务员。 她爸妈都挺年轻,五十来岁。家里条件挺好,她爸她妈不愿让她出来,她在家待着没意思,村子里和她一般大的小姐妹都出来打工了,她也想出来。过了年就开始缠着她哥嫂,哥嫂被缠的没办法就把她带了出来。 她说出来的时候她妈都哭了,叫她听她哥的话,干不了就回家,不许在外面瞎闹,最重要的是不许和男的交往,不许搞对象。 说完她咯咯笑了,说:“我刚二十处什么对象,我才不像我同学她们似的十九找婆家二十结婚,我要多在家陪我爸妈两年。”
听着眼前这个姑娘说着自己的家事,还不时的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渐渐地吸引了我。 刘晓燕回来了,老大很高兴。看来爱情真的没有年龄界限,只要两个人碰出火花,就会烧成熊熊大火,炎炙而热烈。 刘晓回来之后老大二哥过来见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要老大抽时间回家看看,孩子有点想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你在外面可以玩,可以找小姑娘,但得想好,自己还有一个十来岁的丫头呢,不能不管。老大没说什么,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自己的梦自己圆,别人代替不了。 刘晓燕回来之后在前台做服务员,有老大的这层关系在,她的工作很轻松,王姐也不怎么管她。 老大二哥接长不短的过来吃饭,每次来都会把我叫过去,有时候忙过不去他会等我忙完了,然后和我喝上两杯,唠唠饭店的事和打听打听老大跟刘晓燕的情况。他不看好老大跟刘晓燕,觉得俩儿人不可能成两口子,相差十五岁,就算刘晓燕愿意刘晓燕的父母也不能同意,再说还有老大的父母呢?他认为老大是在玩,刘晓燕也在玩,或者是刘晓燕看中的不是老大,而是老大的家。 他来的时候都带着王姐,王姐很少喝酒,在他身边安静的坐着,很少说话。老大说他二哥的婚姻是政治婚姻,他嫂子的父亲为了保住自己的官职,和老大父亲当了儿女亲家。老大父亲主管建材的,他嫂子有经济头脑,借助公公的关系做了一家建材公司,买卖很大,很赚钱。 老大二哥和媳妇没有太多感情,他要娶得是王姐,可是当时的环境不允许他自作主张,只能听从家里的安排,为了两个家族的利益娶了一个根本不爱的女人。王姐理解这些,谁叫自己死心塌地的爱着这个男人呢,尽管这个男人结婚了,成家了,有孩子了,对他一直不离不弃,陪伴身边。 从最开始的不被人接受,骂她是破鞋,搞男女关系,破坏别人家庭,到上门谩骂,甚至被打,被扯头发。她都忍了,一直没有离开这个男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二十来年过去了,骂她的人不再骂了,在无奈中默许。曾经瞧不起她的人改变了看法,在心里佩服起来,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女人,因为她用自己的整个青春岁月诠释了什么是爱情。 市里正在考察一批中青年干部,老大二哥在考察范围之内,调到区里的希望很大。但是看他对去区里工作没啥想法,倒是更愿意留在办事处做他的土皇上。 他不是不想调到区里去,并且十分清楚地知道这次考察意味着什么。这次市里选拔一批中青年干部去党校学习,回来之后不是调到区里工作那么简单,有很大机会调到市里锻炼,锻炼两年之后再下派到周边县市任职,锻炼锻炼,回来可能就是市委的人,即使不回来也是下边县市的市长人选,可谓是一步登天。 但是这些都不能对他构成吸引,也不在意,这个男人在意的是坐在身边的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对他付出的太多了,可以说把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他,他不能抛下她不管。 按他的年龄来说正是政治生命最好的年龄,年富力强,十八年的基层工作拥有丰富的经验,并且能力强,眼光独到,有群众基础,口碑佳,上届区领导班子换届的时候他是副区长的不二人选,他没去,很风格的让给了别人。 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往上走将会被人注意,那时候将要在政治生命和这个女人之间做出选择,他选择后者。 作为一个男人,佩服他的选择。 我现在多了个小跟班——雅茹。 晚上下班后我坐在大厅刻花,她屁颠屁颠的过来跟我学,把刻刀和萝卜给她,告诉她怎么拿刀,怎么刻。开始学的有模有样,两天之后就不学了,说太难学不了。 “我上学的时候学习就不好,我们班一共三十多学生,我排在二十左右,我妈说我笨。”
她放下刻刀,吃了一口手里的萝卜,然后睁着大眼睛认真的问我:“其实我也好好学了,就是学不会,你说我是不是真笨?”
“不笨,你就是不爱学。”
我说。 “我也挺爱学的,还老实,都不敢跟男生说话,成天的就知道上学放学。每天放学到家扔下书包就玩,等晚上快睡觉了才想写作业,嘻嘻,写写就困了,也写不完,第二天到学校赶紧的和我同桌抄。”
“你也是个淘丫头。”
我说。 “是呀,在家我可淘了,还能爬树呢,我哥都不敢爬树。”
她得意的笑了,笑完之后接着说:“知为爬树我妈总骂我,我家的树都是我修的,我妈怕我从树上掉下来,还总给我缝裤子,嘻嘻,爬树费裤子。”
她笑了起来,可能是想起小时候爬树把裤子刮破了她妈给她缝裤子的情景。 跟她在一起很容易被她身上的单纯和与生俱来的淳朴感染,感觉自己也回到了小时候。 “你爸不说你呀?”
我问。 “我爸才不说我呢,我爸说我是他老姑娘,从来不说我,也没骂过我,就我妈总说我。”
说到这她皱了下鼻子,哼了一声说:“哼!我妈喜欢我哥,啥啥都说我哥好,可气人了。”
好像在家她妈总给她委屈似的,被她的天真打败,不禁笑了,对她说:“都是姑娘和爸好,小子和妈好,你家也一样。”
“差不多,我妈就不喜欢我,呵呵,也喜欢,我出来的时候我爸没哭我妈哭了。”
说到这她停下了,有点小伤心,但马上就好了,接着说:“我在家也没啥事,我爸我妈也不让我上山干活,我家就那点儿地,他们俩人能忙过来,我在家做饭洗衣服,还得喂猪。”
说到喂猪她皱了下眉,又不开心了,说道:“我最不爱喂猪了,我家那头猪可能叫唤了,总叫唤,一到猪圈门口它就在里面叫唤,好像几年没吃食似的,可气人了,气急眼了我就拿铲子进去拍它一顿,哼!拍完了还那样,可气人了。”
被她彻底逗笑了。 “你可真行,和猪较劲儿,它没拱你呀?”
“没拱我,拱我我还拍它。”
看来她家的猪没少受她欺负。 说话间我刻完一朵花,她拿在手里左看看又看看,眼睛开始放光。 “真漂亮,你手真巧,赶女的手了。”
“不是手巧,是刻的时间长熟练了。”
我笑着对她说。 “那也是巧,熟能生巧嘛。我爸手就巧,干啥像啥。”
说到她爸她来了精神,对我说:“我爸是瓦匠,在我们那给人家盖房子,一到夏天都忙不过来,这家盖完了盖那家,都找他。”
“那你爸挺挣钱呀。”
我说。 “是,我爸挺挣钱,在我家那块儿一说刘瓦匠都知道,就说我爸呢。我爸可不愿意让我出来了,就想让我在家呆着,过两年给我找个婆家结婚。我跟我爸说出来看看,要是现在不出来等结了婚就出不来了,我爸一听也是这回事,就让我出来了。”
“你爸多好,还惯着你。”
“嗯,我爸对我就是好,比对我哥好。”
说完了问我:“谭哥,你爸对你好吧?”
“丫头,谭哥没你好命,我爸在我小时候就没了。”
我说。 她眨了眨眼睛,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小声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爸没了,我还问------” “没事,你也不知道,听你叨咕你爸挺羡慕的。”
“以后我不说了,省得你伤心。”
她像做错事的孩子,在那小声说,也不敢抬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