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的春节如期而至,那一年我二十五岁了。 出来打工整整四年。 四年时间,我从刚出来时一个还带着青涩的农村娃成长到了一个正值青春的青年。 四年时间,我还掉家里所有的外债,家里的日子开始好起来,母亲手里有了零花亲,也可以衣着光鲜的走到村里那些老人堆里和她们唠唠家常,说说自己的儿子在外面很出息。 四年时间,我从啥也不会到可以站在灶台上炒菜,能够当一个厨师了。 就是在婚姻上还差点,没有媳妇。也算是响应国家号召——晚婚晚育。 戊寅年大年三十。 早上来到饭店,先拿出一挂鞭到饭店门口放了,在家过年放鞭炮,在饭店也得放,一样过年。 想家归想家,年时必须得过的,还得热热闹闹的过。 中午定了五桌一千六的套餐,昨天把原料都准备完了,上午把能提前加工的提前加工出来,省的上菜的时候慢。有去年的经验,今年快了不少,等到十二点的时候全部准备完,就等着客人来上菜了。 厨房里有我、张姐、王姨、大嫂我们四个,一共就五桌菜,我们四个帮过来了。前面是艳华、大姐、还有大姐家的女儿小娜,她们三也能忙过来。另外还有黄萍呢,她随时都可以帮忙。 快到下午一点的时候客人陆陆续续的来了,来一桌上一桌,很稳当,凉菜都是我提前制作好的,走菜的时候张姐把装好盘的凉菜往上端,我在热菜这边炒菜,大嫂边端菜边打下手,稳稳当当的不慌不乱,王姨那边忙完也过来帮忙,上菜速度很快,菜品质量很好,等把五桌菜都上完才两点。 做完菜开始收拾战场,把厨房收拾完,开始准备我和张姐、艳华的过年饭。 黄萍开始叫我们仨去她家吃,我说不用了,去她家也不方便,人家一大家子人在一起过年,我们三个外姓的去也不好,再说有去年的经历今年打心里也不想去。我们仨在饭店吃也方便些。 准备完饭菜,就等着客人走了我们开饭。 王姨那边收拾完之后就回家了,她要回去也得做菜做饭,人家也是四口人呢,丫头和女婿和他们一起过年。那时候王姨已经把租的房子当成了自己的家,毕竟生活了三年,也习惯了,过年的时候儿子也没说叫他们回去过年,估计就是叫他们回去王姨也不会回去的。 客人吃的挺快,三点多的时候就都吃完走了,帮着艳华和张姐收拾了一会儿,黄萍和邹老板走了,走的时候黄萍说晚上就不过来了,明天没有订桌,不营业,初二开始营业,因为初二定了十桌,都是一千六一桌的套餐。 黄萍提前把红包给了我们仨,然后和邹老板回家过年。 明天我得准备一天原料,有张姐和王姨帮忙也快,用不了一天就能结束,再说还有艳华呢。 做了四个艳华和张姐点的菜,锅包肉、家炖草鱼、炖小笨鸡、过年菜,煮了两盘酸菜馅饺子,起了一瓶好酒。张姐今天喝饮料,艳华说她也要喝点白的,就给她倒了一杯。 张姐问:“谭子,中午吃酸菜馅饺子,咱们晚上吃啥馅的?”
我说:“晚上吃三鲜的,王姨中午新包的,叫咱们晚上吃。”
张姐说:“老太太还行,还给咱们现包饺子,挺好的。”
艳华说:“我愿意吃三鲜的,鲜亮儿。”
喝了一会儿,张姐看我和艳华喝酒喝的挺香,就说:“给我也来点,看你俩喝的挺香的。”
艳华就笑,说:“馋了吧,你看谁过年不喝酒的,喝多了就进包房睡觉,反正也不营业,明天也没啥事,就喝点。”
艳华给张姐倒了小半杯白酒。 张姐说:“我还是年轻的时候喝过一次白酒,这都多少年不喝了。”
我说:“那你就喝点。”
艳华说:“瞅你说的大姐,还年轻时,你现在也不老,其实你就是不打扮,你要是打扮打扮一点都不像四十岁的人。”
张姐说:“我还打扮啥,都四十了,没那个闲心打扮了。”
我说:“其实大姐你应该打扮打扮,以后还就一个人过了,刚四十,咋说再找个人。”
张姐说:“还找啥,我这样的谁要呀。”
我说:“有的是人要,就是你自己总觉得自己不行,你说你现在还有啥负担,离婚,一个人,孩子归人家,你身边还没孩子,家里头就一个老爹也不用你管,有你弟弟呢,你不能总住娘家吧,找个人挺好,趁着现在还不老,等到了五十那时候想找都不好找了。”
张姐说:“我都结婚结怕了,找个好人还行,要是再找个那样的还不如不找。”
我说:“嗨,哪有那么多不是人的都让你摊上,要是那样你还真是命苦。不会了,你心肠好,人也好,就是太软弱,总让人欺负,这回你啥负担没有,就自己一个人怕啥,要是觉得对你好你就和他过,要是觉得不合适就不过,那有啥。”
张姐有点丧气的说:“你不知道谭子,当初我就是听我家孩子他爸的,说俩孩子了,不要了,够养活的,就做了绝育手术,你说我再找,人家要是想要孩子我都不能生,人家能要我吗。”
我就笑,说:“你非得找那没结婚的,再说四十多哪有没孩子的。我问:咋的,你还想要个孩子呀?”
张姐说:“我不想要,我怕人家要。”
张姐喝了几小口酒,开始满脸通红,艳华也是满脸通红,我喝酒本来就上脸,也是一脸红。 艳华跟张姐说:“大姐,明天我给你打扮打扮,也化化妆。”
张姐说:“我可不,我擦点雪花膏就行。”
艳华说:“不行也得行,等我给你化完妆你就知道年轻好看了。”
我说:“对,艳华你明天给大姐化化妆,打扮打扮,省得她整的像个老太太似的,正好明天大年初一,大姐,你也容光焕发一次,人得自己精神点,精神了才能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有滋味。”
张姐就笑,说:“我还越活越有滋味,能保持现在这样就知足了。”
我说:“就算是现在这样,你也得精神儿的,把自己活的精神儿的人家才瞧得起你。你看我,都让人家林燕她妈给撵出来了,还照样喝酒吃饺子,那都不是事。”
张姐说:“我看你和林燕能成,就是你俩得慢慢来,早晚她妈会同意的。”
“好,听你的,我觉得也是。啥事都往好处想,就没啥坏事了。”
我说:“人这辈子也就生死是大事,还不由自己说的算,所以呀,大姐,你要趁着现在好好的,顺着自己心意活,那才叫对得起自己。”
张姐看着我,脸红红的,说:“听你的。”
我说:“听我的就对了,我啥时候骗过你。”
我接着对艳华说:“艳华,我是不是没骗过人。”
艳华说:“嗯,你是没骗过人,但是你挺折磨人。”
吃过饭,艳华和张姐收拾桌子,我到包房把电视调好,晚上得看春晚。调好电视,把水果、瓜子、毛嗑摆好,饮料准备好,艳华和张姐收拾完进了包房。包房是软包,中间是茶几转圈是沙发。 我说:“就咱们仨,随便点,想坐就坐着,想躺就躺着,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这就是过年。”
张姐说:“这和家一样,比家都好,啥都有。”
我说:“那可不,你还有个弟弟、妹妹陪着。”
张姐就笑。 艳华说:“还行,有你在也不怎么想家了。”
我说:“你们不总说我是你们的管家吗,我就是负责让你们高兴地。”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敲门,出去一看是邹老板大哥开来送鞭炮了,我说:“饭店还有呢。”
大哥说:“多放点,刚才在楼下看着卖鞭炮的,你二哥买的,叫我送来,让你晚上多放点。”
我说:“行,我多放点。”
大哥问:“她们俩呢。”
我说:“在包房看电视呢。”
大哥说:“那你们自己照顾自己吧,晚上我就不来了,我还得去厂子看看。”
我说:“没事,都能照顾好,你就放心吧。”
大哥走了,把鞭炮放到门厅凉快地方,又去厨房检查一遍,看看都没啥事,就回了包房,和张姐她们看电视聊天。 一个人在外面过年想家,现在三个人,咋说也是个伴,就不像去年那么难受,心里多少也有点不得劲,但好在三个人,边看电视边聊天,还好过点。 有时候想,人这个物种还真是群居动物。为什么现在都在讲团队呢,其实道理很简单,在茫茫沙漠里,一个人就很难生存下去,如果是一群人在一起,组成团队,互相帮助,互相鼓励支持,就能走出沙漠,找到绿洲。组成国家和社会最小的单位并不是个体的人,而是家庭,家庭就是一个最团结、最有战斗力和凝聚力的团队,如果一个人不能融入到自己的家庭之中,和自己的兄弟姐妹都处不好,那么就不要相信他会和其他人处好,能处好也是假的,是一种利益的捆绑。就像是一个不孝顺父母的人,不要相信他会把团队带好,也不要相信他会和朋友处好,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孝顺,他会和你真心交朋友?反正我是不相信,也不和这种人交往。 看着电视,张姐凑到我跟前小声说:“其实我看艳华挺喜欢你的,她是听说你过年不回家才不回去的。”
我说:“大姐,咱们不要开玩笑,你咋看谁和谁都挺好,都能处对象。”
张姐说:“谁和你开玩笑了,要是你和王林燕真不成,就和艳华处处,她也挺好的。”
我说:“大姐,你呀,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过年我看看,让王姨给你介绍一个,省的你总一个人。”
张姐说:“我这没人要的谁能看上我。”
这时艳华说:“你们俩在那说啥呢,咋的,害怕让我听见呀。”
张姐说:“没说啥,说你挺好的。”
艳华问:“说这个还小声说,怕我听见?”
我说:“我准备给大姐介绍个对象。”
艳华说:“我看行,应该给大姐介绍一个。”
然后说:“给大姐介绍也得给我介绍一个,那天你还说要给我找婆家呢。”
我说:“这不得一个一个来嘛,别急,都能找到。”
艳华说:“得给我找个好的,不好的可不要。”
张姐说:“好的,你看谭子咋样。”
艳华说:“人家瞧不起咱们,再说他心里就有林燕,哪还有别人。”
张姐说:“我看你俩还真挺好的,就是林燕也挺好的,要是没有林燕你们俩还真行-----” 我赶紧说:“好了,你们俩在这聊吧,我出去看看。”
快到十点半的时候外面就响起了鞭炮声,张姐说:“谭子,咱们也放鞭炮吧,放完了吃饺子,然后回去睡觉。”
我说:“行,我先把饺子煮了。”
于到厨房把饺子煮了,煮完饺子就出去准备放鞭炮。 艳华要放礼炮,我问:“你敢吗?”
她说:“敢,那有啥不敢的。”
把礼炮给她,我在一边把小鞭点上,就开始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那边艳华开始点礼炮,看来她是真的不怕,并且还挺兴奋,小时候准也是个淘丫头。张姐站在门厅里捂着耳朵,看我俩在外面忙活。饭店准备了不少鞭炮,邹老板大哥又送过来不少,放了将近十多分钟才完事。 完事之后,饭店前面一片狼烟。 回到屋里开始吃饺子。我问她俩还喝酒不,张姐说不喝了,艳华说要喝,并且还是和我一样喝白酒, 我说:“咋的,喝上瘾了。”
她说:“喝啤酒涨肚,总上厕所,不如白酒,不用上厕所。”
我就笑,说:“你这是觉得白酒比啤酒好喝,还拿上厕所打幌子,也行,以后又多个酒友。”
我们三个开始吃饺子过大年。吃饺子之前,我给她俩一人一个红包,里面的钱不多,一人一百。 黄萍给我的红包是五百,我就给她俩一人包了一个。 张姐拿到红包高兴的说:“今年过年好,收到两个红包,往年连一个也收不到,谢谢谭子啦。”
艳华说:“谢谢,没想到你心挺细的。”
我说:“我心不细,就是过年了心细一回。”
吃着饺子,仨人都挺高兴,就不怎么想家了。 我和艳华喝着酒。 张姐看我俩喝酒,说:“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我问:“你不喝点?”
张姐直接摇头,说:“中午喝的还没过劲呢,我这辈子是完了,没那口头福。”
我说:“你不是没口头福,就是总不喝,以后你没事就喝点,慢慢的也能喝了,是不,艳华。”
艳华说:“是,我开始也喝不了酒,就跟着人家喝酒一点点学的,现在倒好,有时候还馋酒呢。”
她说完笑了,接着说:“好像我天生就能喝酒,还没怎么喝醉过,就上回儿空肚子喝酒喝吐了,让谭哥送回来的。”
我说:“这都过年又长一岁了,艳华,你能不能不叫我谭哥,我没你大。”
艳华说:“叫习惯了改不过来,再说你看着比我大。”
然后问张姐:“是不大姐?你看他是不是瞅着比我大。”
张姐说:“谭子是长得老相,长相还凶,和个土匪似的-----是不是林燕她妈看你长得老才不同意的?”
我说:“这哪知道呀,我这长相天生的,也怨不得我,也改不了,爱咋的咋的,我觉得自己挺好,虽然不帅,但是禁看禁琢磨。”
艳华说:“是,一开始你去吊炉饼我真觉得你得二十七、八都结婚了呢,等你走了大嫂说你刚二十四,我都不信,还以为大嫂骗我。大姐也说你二十四我才信的,那时候看你就觉得你有点不像好人,像个土匪似的。”
我说:“没觉得我像个流氓就行。”
艳华说:“你就是有点像土匪,流氓不像你这样,流氓看出来了。”
我就笑,问:“流氓还看出来了?”
艳华说:“流氓一眼就看出来了,瞅人的眼神都那样,色眯眯的,你不,你看人的眼睛好像有仇似的,要杀人,吓人。”
我问张姐:“大姐,我真那样?”
张姐说:“可不咋的,人家艳华说得对,以后你改着点,瞅人的时候就和要打架似的,我刚来的时候一看到你瞅我就发毛,还以为又把啥整错了你要说我呢。慢慢的,时间长了才觉得你挺好,才不怕你的。”
她接着说:“一开始的时候怕你,就连金姐、崔姐也都说她们刚来的时候不愿意看你,说你有点吓人,尤其瞅人的时候就和要打人似的,你是自己不注意,不知道。”
我摸摸脑袋,说:“我哪知道,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估计这个也改不了,我也不会。”
艳华说:“以后你在看别人的时候就想着你看的是林燕,眼神就好了,不吓人了。”
我说:“是不是这样的。”
我温柔的看着她。 艳华笑了,说:“你还是别这样,看着更渗人,这时候就有点流氓了。”
我笑,说:“还是该啥样就啥样,这玩意儿改不了,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一辈子都这样。”
吃完饺子我问她俩是回寝室还是在饭店住,那时候饭店也有地方,就是黄萍的那个屋,有床。艳华说回寝室,回去还得洗漱啥的,于是就送她俩回了寝室,我得在饭店住,看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