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外,百官穿戴整齐,穿上鞋履,挎上宝剑缓缓离开了。“王公,方才入朝为何不说一句公道话?那会稽王分明就是矫诏自专,他凭借手中有禁军兵权所以敢如此放肆,丝毫不收敛,直接总揽大权,如此下去,这朝廷岂不是成了会稽王的一言堂?”
门下侍中殷仲堪在小宦官的搀扶下穿上长履,紧赶慢赶跟上右仆射王珣。王珣边下台阶边把朝笏往腰带里塞,但是对殷仲堪的质问却不置一词。“王公请留步!”
紧随殷仲堪而来的是太学祭酒车胤与太学博士范弘之二人。“方才朝会会稽王在百官面前宣布陛下圣躬有恙,重病在身,又大肆加封群臣,王公为何不当庭据理力争?这会稽王分明是矫诏形事,这也太不把我等放在眼里了!”
车胤腿脚十分利索,小跑至王珣身前,直接伸出手拦住了王珣。后来而至的范弘之也喘着气附和道:“是了,是了。会稽王突然宣布陛下不能视朝,又排除异己,拔擢党羽,大权独揽,实在是毫无章法,太傅还没走多久,他竟敢如此狂悖!”
车胤:“请王公——”王珣停下脚步,立刻将车胤的手一把扯住,打断了车胤。“诸位,今日乃老朽生辰,诸位若能赏脸,还请来府上一聚!”
王珣全然不顾车胤和范弘之的质问,顾左右而言他,突然提起自己要做寿。车胤皱着眉头,急问道:“王公的生辰不是还未到时候吗?怎么——”“原来王公今日大寿,下官恭贺王公大寿之喜!”
后知后觉的范弘之察觉到王珣一语双关,立刻第一个反应了过来。车胤也明白了王珣的用意,当即恭贺起来……是夜,王府大宴宾客,不多时王府大门紧闭,任何人不得任意出入,戒备森严,如临大敌一般!“站住!尔等是何人?无有请柬不可入府,还请见谅!”
乌衣巷琅琊王氏的府邸外几名王氏的部曲乌拉拉朝着停在府外的一辆罕见的马车围了上来。车外负责护送的侍从是身材中等,轮耳方面,却两目炯炯有神,锐利无比的男子。那男子厉声呵斥道:“大胆!竟敢围堵征北大将军的车驾,琅琊王氏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哗——”一听是征北大将军名号,那些部曲手中的兵刃都颤抖了起来!征北大将军徐骁徐宗文的大名早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打的胡虏哭爹喊娘,收复晋朝失去数十年的故土,那可是大英雄,大豪杰!凡是江左汉人,谁人不对这位征北大将军敬佩不已,五体投地?“快让开!”
看守大手一挥,立刻跑到徐宗文的车驾前来赔罪:“我等有眼无珠,惊动了徐镇北,当真是有罪!可是今夜家主有令在先,无有请柬者不可入内,请徐镇北稍后,容小人前去禀告!”
徐宗文的声音不冷不热:“无碍,你且去吧!”
“多谢徐镇北体谅!”
徐宗文下朝时就目睹了车胤与范弘之当面阻拦王珣的场景,又听闻王珣生辰,他便找来庞白。庞白对建康朝廷的文武百官宅邸、田产、仆役、资财都了如指掌,何况是生辰,经他查证王珣生于十一月,如今才五月,他是提前半年就给自己过起了生辰,这其中一定有猫腻!“张三。”
徐宗文探出头来,“若是迟迟不见王府的人出来,大门不得进,我们就去后门。”
“诺!”
车外的侍从正是徐宗文的贴身侍从,也是狼卫统领的张三。王府宴厅,此时已是高朋满座,人满为患,来的不是三省重臣就是像御史台那样清贵衙门的士族显官。“诸位,老朽今日托生辰之辞请诸位莅临寒舍,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今日太极殿上是何情状,想必诸位也都有目共睹了。”
王珣顿了顿,张口叹道:“可叹我大晋朝的百年基业竟然要毁于一旦了!自我世祖武皇帝一统天下以来,大晋朝受尽了多少的磨难才延续至今呐?似刘渊、石勒那样的蛮夷没能绝了大晋朝的国祚,石虎、苻坚那样的虎狼之君也没能跨过长江,进犯江东。没想到今日,我大晋倒要亡在自己的手中!”
话一说完,王珣自顾自的抹起了眼泪,席间多人都被王珣说动,一个个泪眼婆娑,哭声阵阵,不绝于耳。“天不佑我大晋呐!”
“会稽王拥兵自重,挟持天子,如今安插党羽,窃夺大权,视百官如无物,见文武似家奴!其以太极殿为家宅,霸后宫为卧榻,贬黜忠贞之臣,提拔宵小之徒,此等种种不法不臣之行径与当年的曹孟德又有何异?”
“请王公主持公道,斩杀逆贼,保我宗庙,不使我大晋朝国祚断绝!”
“王公乃琅琊王氏家主,当今士族之领袖,且身为尚书省右仆射,德高望重,请统领百官废黜会稽王,迎回天子!”
……“哈哈哈……”王珣和一众文武百官正在因为朝政紊乱而痛断肝肠时,一声大笑打破了原本沉闷而悲痛的氛围。众人脸色大变,急匆匆朝着大门处那笑声的源头探去,宴厅的大门口,徐宗文笔直的站在那里,如同一株松柏,挺身而立!“徐骁,你放肆!”
“徐宗文,你当真狂妄至此了吗?”
“徐镇北,你未免太失礼了。”
“狗脚的镇北大将军,分明是逆贼的走狗!”
随着徐宗文缓缓步入宴厅,百官们对徐宗文的口诛笔伐也随之展开了。对徐宗文还算欣赏的官员尚称呼一声徐镇北,脸色通红,气愤非常的官员们则已经忍不住开始叫骂起来。王珣没有起身相迎,一是因为他的官职品级远在徐宗文之上,又是出身顶级门阀琅琊王氏,而是因为年纪长于徐宗文,长辈无需对晚辈相迎,三则因今日朝会上会稽王司马道子对徐宗文加官进爵,好一番封赏,王珣已经把他列入会稽王一党!“徐将军,老朽可没有邀请你参加寿宴呐!你这不请自来,未免也太失仪了。”
王珣丝毫不隐藏自己对徐宗文的厌恶,徐宗文一脚踏入宴厅,他便已经开始赶起人来。徐宗文笑道:“满座大丈夫,尽是女儿态!这如何不让我徐某人大笑三声呢?”
“徐骁,无礼!”
“庶子狂妄!”
……毫无疑问,徐宗文的一句话立刻就招来了一片叫骂声。王珣皱着眉头,追问道:“那不知已经投入会稽王麾下的徐将军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
徐宗文打开天窗说亮话:“诸位所忧虑者无非是会稽王阴谋篡权,废黜天子!可是你们在这里哭哭啼啼能解决什么问题呢?你们哭就能把会稽王哭死,就能把天子哭出来到太极殿升座视朝吗?”
“徐宗文,你莫不是替会稽王打探消息来的!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装腔作势,赶快滚吧!”
“就是,你徐宗文不过是一个次等士族出身,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滚出去!”
徐宗文压着胸口的怒气,正准备反击,不料王珣出于意料的替他平息了百官的攻势。“且慢!诸位,还请听他把话说完再做计较不迟。”
“好!既然王公发话了,那我们就听听你这狗嘴里是否能吐出象牙来。”
“静一静!都听听他有什么好说的!”
……“战不必胜则不可以言战,攻不必取则不可以言攻,顺时而动则胜,逆势而为则必败无疑!”
徐宗文旁若无人,胸有成竹道:“今会稽王掌控禁军军权,我等皆受其辖制,陛下困于禁中,为今之计只有反客为主,掌握禁军兵权才可以……”“徐镇北所言极是!目下就是要联合朝中的忠臣义士,共同对抗会稽王,绝不能让会稽王独掌权柄,任由王国宝兄弟祸乱朝纲!”
出声赞同王珣的是骠骑大将军长史王谧。王谧,丞相王导之孙,车骑将军王劭之子,与右仆射王珣是堂兄弟,是琅琊王氏年轻一脉中才具声名都名列前茅的年轻俊彦。王谧因为是陈郡谢氏的女婿,年仅二十岁便进了中书省历练,从右拾遗改任秘书省秘书郎,迁为秘书丞,升任门下省黄门侍郎,二十五岁出任为吴国内史,前不久奉命出任骠骑大将军朱序的长史,如今会稽王兼任骠骑大将军,王谧也不用去兖州了。内史,在魏晋前,各诸侯国之下设立丞相一职,经汉武帝推恩令后,各诸侯王实力大减,原诸侯国丞相改称国相,后来简称为相,如济南相,实际上与一郡太守职权相等,并无差异。到了魏晋时期,改相为内史,如会稽内史、琅琊内史,是故,太守、相、内史大抵品级相同,职务相等。“除了掌控禁军兵权,我等皆要签下盟约,共同进退,我徐骁愿意成为内应,待约定之期到时,我便挺身杀贼!”
“好!”
王珣拍案叫绝,忙让左右取来笔墨,让在场百官都签上大名,立下盟约,共讨会稽王司马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