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放假前一个星期,穆言开始给郝仁家人准备礼物,今年是两人结婚后的第一个新年,穆言生怕哪里礼数不周。 穆言正一样样核对礼物清单,电话响了起来。 “小言,今年一起吃年夜饭吧。”
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让穆言既熟悉又陌生,十几年来穆言未从接过这样的邀请。 奶奶还在世的时候,穆言都是和奶奶一起守岁,过了除夕父母再交替着来给穆言送压岁钱。成年后,哪怕奶奶已经过世,穆言还是习惯回老宅,只是初一后例行给父母送去两份一模一样的年礼。父母都有了新的家庭和子女,穆言过年虽然孤独,但也知道强行融入不过徒增烦恼而已。 “可能不行,我去年结婚了,今年要和老公一起回公婆家。”
穆言顿了顿说道。 “啊,小言你已经结婚了?为什么不告诉爸爸,我好给你准备婚礼。”
对面的男人显然很吃惊。 “不用了,我们旅行结婚,不办婚礼。”
“带女婿回来看看。”
“下次吧,今年算了。”
“带回来给我和你妈看看,你妈身体最近有些不好。”
“这个……” 穆言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想起不办婚礼给郝仁带来的麻烦心里就很内疚。但是,这也是穆言第一次从父亲口中不带负面语气地听到母亲名字。 “回来吧。”
男人的语气变得更加恳切。 “我们商量下看看。”
挂了电话,穆言更加纠结,坐在沙发上愣神。这时候门厅有些动静,郝仁回来了。 “穆穆怎么了?”
“嗯,我爸叫我们回去过年。”
“那就回去呗。”
“可是,你都答应你爸妈要回去。”
“那就两边都去。”
“我心里并不想回苏州,但我爸第一次叫我,我都不知道怎么拒绝。要不然先去你家,初五后再去我家待一两天,碰个面就好。”
“不管怎样,他们都是你父母,我作为女婿,早就应该去拜访的,只待一两天太少了。”
“可你一年没回家,应该多待几天。”
“其实,这事不难办,我可以多批你几天假。”
“哟哟,官威可真大。”
“难得耍一次,给点面子。”
“行,谢谢老板。”
…… 春节假期一到,郝仁就带着穆言回了四川老家。 郝仁一家亲亲热热地迎接了小两口,穆言本以为郝母会对自己心怀芥蒂,于是处处小心谨慎,跟着忙前忙后。 郝母从郝父口中得知穆言的家庭情况,现在看她拘谨的样子觉得很心疼,像极了从小没有怎么受过关爱的小动物,任何一点温暖都想好好报答,深怕一着不慎就会失去。 此刻,全家人都在为年夜饭忙碌,男人们在院子里杀鸡劈柴,郝娴在水井边洗菜。厨房里,只有郝母和穆言两个人。 “穆言啊,妈给你道歉,妈思想太古旧,之前不够尊重你们年轻人的想法,给你们添堵了,你别介意。”
“妈,你别这么说,是我……”穆言觉得嗓子有些哽咽,竟没把话说全。 “孩子都是父母的宝贝,以后你也是咱家的宝贝了,在自己家别这么小心翼翼。”
“好的,妈。”
“来,尝个味。”
郝母用筷子挑起一小块粉蒸肉喂到穆言嘴边,穆言把肉含在嘴里细细咀嚼,想要把家的味道长长久久地留在口中。 “怎么样?还缺什么味?”
“好吃,啥也不缺。”
“那就好,起锅上菜。”
另一边,隋祖禹家今年的年夜饭格外喜气洋洋。汤媛怀孕哪也去不了,隋祖禹就把汤媛一家全接过来,加上自己父母、四个哥哥姐姐和六个小孩,一家人齐齐整整,年夜饭都摆了两大桌。 汤媛像个珍稀动物一样被照顾着,隋祖禹的嫂嫂和姐姐围着汤媛传授育儿经,隋祖禹在一旁用手机备忘录做笔记,专注劲不亚于搞开发。 “宫缩每分钟多少次是要生呢?”
隋祖禹问。 “宫缩不是按照每分钟多少次计算,是看多少分钟宫缩一次,频率小于五分钟一次就是要生了。”
隋祖禹二姐说道。 “现在还真是严谨,当年生你的时候,羊水破之前我还在店里算账。”
隋母说道。 “妈,你也太不用心了,完全不顾我的死活啊。”
隋祖禹说道。 “都生四个了,有什么好紧张的。”
隋母理所应当地说。 “你要是多用点心,我还能再长聪明点。”
隋祖禹说道。 “你还想怎么聪明?”
隋母反问。 “大概不用了……”隋祖禹说道。 “他骄傲自满了,哈哈哈。”
众人笑道。 初五过后,穆言和郝仁坐飞机前往苏州。当晚,两人提着礼物来到了穆言父母定好的酒楼包间。 因为天气原因,飞机有些晚点,郝仁和穆言推开包间门时,全部人已经到齐。 穆言的父亲已经50多岁,满面红光,头发乌黑,身着考究西装,看上去风度翩翩,像个成功的中年男人。穆言的母亲一身白色套装,脖颈一条优雅的珍珠项链,虽然眼角有些细纹,却依旧不败美人模样。两人挨着坐在主位,穆言甚少看到两人能够平静地坐在一起。 “爸妈,不好意思,飞机晚点,我们来迟了。”
穆言一边说着,一边和郝仁把礼物递过去。 “真是的,耍什么大牌,让我们干等了半小时。”
抱怨的是穆父身边一个年纪二十不到的女孩子,一身皮衣皮裤,两只耳朵打了四个耳洞,挂着一小串耳环。 “不好意思,我……” 穆言没说完,穆父就训斥道。 “等一下你姐怎么了,没事,坐吧。”
“她才不是我姐,我只有一个哥,我哥在家呢。”
女孩撇嘴说道。 “你……” 穆父正要发作,穆母不耐地打断。 “算了,一人少说两句,也不看看场合,回自己家再耍威风。”
穆言和郝仁落座后,气氛又陷入沉寂。 “姐,吃菜,你应该好久没吃松鼠鳜鱼了吧。”
穆母身边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看起来十五六岁,穿着一件白色连帽卫衣,衬得满脸青春模样。 “好的,谢谢。”
穆言向这个小自己一轮的男孩投去感激的目光。 “妈,你身体好点了吗?”
穆言问道。 “没事,就是年纪大了,颈椎不太好,有时候会头晕,一直做着理疗,老毛病,不用担心。”
穆母说。 “小言,给我们介绍下女婿吧。”
穆父看气氛缓和赶紧说道。 穆言刚才被同父异母的妹妹呛声,都忘记了介绍郝仁,刚要开口,却被郝仁端起酒杯抢了先。 “爸,妈,我叫郝仁,是穆言的同事,早就应该来拜访了,因为工作拖到现在,实在抱歉,请爸妈原谅。”
“同事,工薪阶层啊,没想到你眼高于顶,找的男人一个不如一个。”
女孩又不合时宜地说道。 “我姐夫至少是正经人,不像某些人,小小年纪学人家谈朋友,尽是些歪瓜裂枣。”
穆母身边的男孩看不下去立时回应道。 “你就不能消停下吗?”
穆父质问女孩道。 “你也少说几句,别一遇到就跟乌眼鸡似的。”
穆母对男孩说道。 “我们都是普通人罢了。”
穆言淡淡地回道。 郝仁真是哭笑不得,穆言不喜欢回家过年的原因不是显而易见吗?谁落这么个家庭都不会喜欢的,郝仁甚至有点后悔,应该把穆言留自己老家,好过千里迢迢跑来吃这么一顿难以下咽的饭。 好不容易挨到饭吃完,郝仁牵着穆言从窒息的氛围中走出,散步回酒店。大过年的,有家的人都回家了,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沿途的路灯发出惨白的灯光,把两人身影拉得很长。 “你说两个小的吵吵闹闹,怎么你父母还把他们带出来呢?”
郝仁问道。 “嗨,把他们带出来,还能撒撒气,不带出来,两人就该直接吵了,不是更不体面。再说,多带个人他们的伴侣才放心嘛,不然万一一家人氛围太好呢?”
穆言苦笑着。 “唉,还真是一言难尽。好奇怪,我看你爸好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我爸叫穆海英。”
“雅木服装集团的老总?”
“嗯。”
“真是家大业大困难大。”
“除了困难大,其他的和我有啥关系呢?”
穆言说完两手一摊。 “唉,要不下次别回江苏了,破坏我们家穆穆心情。”
“回江苏也不都是不开心,奶奶的家就又美又温馨。”
“那我们明天就去。”
“好嘞。”
第二天,穆言和郝仁坐车前往同里古镇,这下郝仁才亲眼所见什么是小桥流水人家,古道粉墙黛瓦。整个小镇四面环水,房屋临水而建,处处青石古桥。如果穆言说她走过的桥比自己走过的路多,在这里绝对成立。 一到这里,穆言整个人的心情放飞一般,开心地领着郝仁到处逛。穆言博学,从五六千年的良渚文化,讲到明清陈去病故居,旁征博引地像个历史学家。 “我们同里有走三桥的习俗,三桥是太平桥、吉利桥和长庆桥,距离不远,刚才我们已经走过太平桥和吉利桥,现在我们站在长庆桥上了,走三桥可以驱邪避灾。”
穆言正给郝仁介绍同里习俗,站在一旁听了好久的本地老人突然插嘴道:“走三桥还能求子呢。”
郝仁听了哈哈大笑,说道:“我一直对穆老师深信不疑,没想到穆老师欺负外地人,讲解都偷工减料。”
穆言脸一红,啥也不说了。 郝仁扭头问老人家:“老人家,走三桥怎么走?”
“按先后顺序走吉利桥、太平桥、长庆桥,绕行一周,不走回头路。”
老人说道。 “穆老师,我们按顺序走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