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夜晚之时,华未央已准备独自出门了。虽说这话本之事超乎想象,不过也帮她了一个忙——因炎自知有愧,见华未央生气也总算不再时时缠着她。小心翼翼问起时也被华未央一句“不许来吵我”劝退回房,这才让华未央不用说明便能够悄然脱身。来去自在地自窗边跳出,一身轻松地步入了夜色。如今的世间也鲜少有人与萧郁离较高下,见其英姿之时,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敛风送月,卧山藏锋,揽云见芒,见之雪泥鸿迹。拨雪寻春,冰释初霁,万里长明,可谓行去无痕。也难怪传颂为一场佳话,在人世间也能拥有这么多的信众。然而华未央是没有心思想出这些了,特地蒙着面披着一身夜行衣。几番下落在屋檐之上,身形如燕。时而略过小巷里头传来的犬吠与猫叫,风声因脚步急促,似能吹散云雾,也将她的衣衫吹的猎猎作响。今日无月,只留了几颗稀稀落落的星辰。不多时,华未央已抵达了所要探寻之地,轻巧落下,摘下了面纱望着远处几户偏僻的人家。按照白泽的锦囊所指示,灵翠山裕都西北方向,正有她所要寻找的折悯剑的线索。鹿家之子临终前曾告诉归谦,前两年前,鹿家人忽觉留着灵泉泉眼将来定会招惹祸端。提前将折悯剑作为镇压器皿,便是怕有人直接从清泉庄将直接将玉骨琳琅扇抢去。没想到几年后,果不其然遭此劫难。纵使已有人觊觎玉器,这般将折悯剑断开分散,也至少能拖延时间,不让贼人得逞。犹如在滔天骇浪来临之前,妄图以一舟渡之。周围万籁俱寂,偏僻的人家坐落在山间几处。华未央算着自己活动的范围距离,应该叨扰不到他们,才放下心来,四处寻找密道。锦囊上写:月黑风高夜,明珠璀璨时。华未央循着循着便走进了一座山林,边走边想何为明珠璀璨时。走神之时忽的感受到有人靠近的气息,敏锐如他当即一掌向后挥去。因是试探之意,力度也不大,却依旧掌上灵气生风,精准无比地对上那人同样试探伸出的手掌。温热相触转瞬散开,华未央侧身挡过对方以手作刃的一击。她不甘示弱地压下身子回了一记扫腿,被那人敏捷地躲去。骤起的风声将地上的落叶纷纷刮上半空,让本就昏暗的山林更不甚明晰。两人只能你来我往不显山露水地过了几招,有所保留,也急切地想要知道对方究竟是谁。华未央擅用弓箭,纵会十八般兵器,但此时也未到出招的时候。只是赤手空拳有些拘谨,不觉落了下风,也惊叹对方竟如此厉害。灵气对掌时稍微试探便隐约觉得深不可测,每一次出招都仿佛能预测出行迹似的。对方有着近乎可怕的预判直觉,唯一感到不足的是对方似乎每次只能短暂地使出一份力。其余时段像是仅以灵动飘逸的身形挡过她一招,以静制动,以巧致胜,让人捉摸不透。还有一种……似熟非熟之感。片刻后,两人再次对掌,迅速拉开距离,也如同终于拨开云雾般得以见到一抹月光。银盘洒落山林间的光亮将两人脚下之地照的清晰,也照亮了两个人各自蒙着面的眼眸。月下相见,面前那人熟悉的眼眸让华未央仿若置身在梦中。不过在他出声之后,仍在易容的华未央便直接扯开面纱。立即用那张精心钻研成平平无奇的脸皮对上萧郁离的视线,笑道:“在这里也能遇上帝师大人,真是缘分呐!”
萧郁离:“……”那一双滟敛桃花眼在这“临凰”张没有丝毫趣味的脸上像是瞬间模糊了存在感:“的确。”
华未央一怔,还以为这十几天的相处萧郁离好歹还能对自己产生一点点好感。再不济今晚能对自己的出现感到惊喜也好,结果两人吵过一架后,就仿佛自己真的是个路人一般——好吧,虽然华未央本就在生他的气,虽然她易容的脸也确实没什么好记住的。不过方才的试探萧郁离也有一些顾虑,在过招的时候不经意间用了自己之前的招式。好在她已经在练习新的招式,能及时遮掩过去;加上自己现在封印在身,只能用七成功力。否则再打下去萧郁离怕是能顷刻间有所察觉,她就是再会忽悠敷衍,也说不过去了。这么想着,华未央跟上了收手后就不打算理他的萧郁离,温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想问,你又是为何在此?”
萧郁离淡淡反问道。“如果我说我是散步走到这里,能信吗?”
华未央问。“如果我说我是过来赏月的,你信吗?”
萧郁离也问。华未央笑道:“来这里赏月?”
萧郁离微微抬起眸子,琉璃色的眼睛在月色下格外好看,也道:“来这里散步?”
两人睁眼说瞎话的本领越发长进,也爱说些你来我往的废话。说完后同步无言以对地看着彼此,都知道对方又不打算说真话了。一时间,此处荒郊野岭,只留细微的风声。华未央难得懒得理,他就当作自己还在生气,也好让萧郁离不再理他,各自爱干嘛干嘛去吧。可萧郁离是什么人啊,有什么误会、闹别扭的,都想及时解释清楚,当即又想拦下华未央说:“是我不对,我不该看那些话本的。”
不该还看的津津有味。萧郁离自己在心里接道。华未央没应声,站在原地不动,也不回头,只听萧郁离打算说什么。“那些故事有趣是有趣,可都不合理。”
萧郁离又说,“我也知道……那上面写的也不是你。”
华未央拿起旁边一只树枝在地上四处戳戳,还是不说话。最开始他是有些气愤自己被这样肆意编排的,还被萧郁离看见。后来仔细想想,又不是主动去看,只是这回碰巧看见了,她也不可能去砸人家书舍。再说世上真正知道她是如何样子的人也用不着去解释,她爱怎样就怎样。至于旁人的偏见和刻意曲解,也没办法。这么多年,华未央早已经学会了怎么心平气和地看待了。只是有些生气,明明跟萧郁离这么美好的往事……在别人眼里成了这般粗糙的解读和随意的谈资。“倘若真的像文里、传言里那样为了情爱抛弃一切,又岂会有如今这般光景?”
她为强者,亦为凡人。知她者,能有几人?他人口中、笔下,与其或有重合,或有言中,可终究唯独自己才能品出其中许多悲喜。可笑的是,偏偏他却是要为了情爱之人舍弃自己。华未央听他这般说辞,也有感叹,只默默地想着自己的事。不管萧郁离本人有没有听见,她便这样说了。她轻声道:“别人所说,我不可控。我只知在我心中,他是唯一,我总该时时刻刻信他。”
“如若有一日……”华未央喃喃道,“如若有一日……”如若有一日,若有机会,她定会将这番话当面告诉萧郁离。说着说着,华未央蓦地想到什么,转过头去看萧郁离,揣测道:“听你的语气……难道……”“难道你跟华未央很熟?”
方才还在沉浸华未央那番话语的萧郁离被这么一问,一时哽住。在华未央疑惑的注视下,勉强道:“嗯,我们,相熟。”
萧郁离想要敷衍过去,提出这个问题的华未央却越发起了逗弄之心,凑到他面前仔细地端详。“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华未央一连三问,真切地道:“怎么个熟悉法?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友人?亲人?什么关系才能称之为熟悉?“只是认识。”
萧郁离无奈开始解释,怕华未央还往别的方向想,再强调道:“真的就认识。”
“我……”萧郁离快速想着措辞,最后憋出一句:“她箭术极其特别不错……惜才之人想必都听说过。”
“嗯?原来你也……”华未央像是遇到了同道中人,恍然大悟,“你真是太有眼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