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已经要入秋了。绛洁轩院里的桂花开了,气味清新淡雅。每到这个时节,孟轻舟总要取一些新鲜的桂花做桂花糕。今年她打算多做一些,一来是寻个由头见绾娘一面,二来则是送给她那用心筹办了好几个月婚仪的未来郎婿。孟轻舟是在秋天出生的,因此最喜欢秋天。出了上次命格相克那档子事情后,她再也没去皇宫,不过现在孟子黎已经嫁入皇宫几个月了,想是……太后应该不会再阻拦她进宫了。于是今日一大早她便向皇后宫里递了拜帖,帖上说秋日萧瑟,桂花开的正好,想与故人一见。午后,终于是入了宫。算起来,她将近半年多没见过绾娘了,听陆弦说上一次的事,太后重罚,孟轻舟很担心她,在进凤栖宫前十分忐忑。“舟舟来了。”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皇后万福。”
“不必多礼,赐座。”
等行完了场面上的礼数,她这才看到楼绾晚的脸色有多糟糕,面容消瘦,脸颊更是轻微的凹了下去,眼睛下的乌青脂粉盖都盖不。她还一只手撑着桌子,好像随时都要倒下去的样子。穿得也不如上次那般雍容华贵了,仅是一身常服,佩戴的也只是最最普通的银钗。“绾娘,你这是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我没事。倒是舟舟你,我听说你要嫁人了。”
楼绾晚气若游丝,根本不像没事。孟轻舟着急了,逾矩握住了楼绾晚的手,“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病了?看过太医没有?”
楼绾晚扯出一抹温婉的笑容,拍了拍她握住自己的手。“我真的没事,我只是怀孕了,眼下还没有旁的人知道。”
孟轻舟长舒了一口气,“可怀孕怎么会如此?你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
楼绾晚摸了摸头发,竟一下就扯下几根来。这些日子,掉头发已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我也不知,许是这一胎怀的累一些。女子怀孕,本就因体质而各有不同的。”
孟轻舟不懂这些,听她说这是正常的,虽然心有疑虑,但好歹还是放心了一些。“那就好……你要找太医多照看着你一些。”
“我知道的,倒是舟舟,你确定要嫁那齐煊侯吗?你…喜欢他?”
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喜欢…其实我不知什么是喜欢…”“那你为何要嫁?”
孟轻舟回想起这几个月和陆弦相处的点点滴滴,“绾娘,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也没有想过与别人争什么。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之前以为要入宫当妃子,想到能和你作伴,我还有点高兴,结果后来…总之阴差阳错让我和陆弦遇上了。别的好话我也说不出,只知道跟他在一起我很自在,我好像…能够找到真正的孟轻舟了。”
楼绾晚的表情从担忧变为高兴,她想是真的,其实还有一些羡慕。“舟舟,你能自由开心的生活,我很替你高兴。可是…”“可是什么?”
“你可知道齐煊侯府的往事么?”
“绾娘是说陆弦父亲的事么?知道一些,不过先帝最终也没追究侯府的责任,想来是…没有大碍吧。”
楼绾晚郑重其事地说,“陛下多疑,谁都不信。你嫁给齐煊侯…以后或许风波不断,日子也不会如你想得那般畅快。”
她父亲也这样说,绾娘也这样说,“我如今已是大人了,能够保护自己。再说啦,我嫁给别人,未必日子就太平。总而言之,绾娘,我自己选的路,我会努力走下去。”
楼绾晚看她态度坚决,不再说什么。“你是先华阳公主之女,我会代表皇家,按照郡主的规格,给你添一份厚厚的嫁妆。定然叫你风风光光的出嫁,这是懿旨,你可不能违抗。”
最后一句话是在打趣她,拿出皇后的身份来,就怕她拒绝孟轻舟如释重负地笑了,“好,我听绾娘的。”
婚仪定在八月十三,正是中秋前两天。陆弦早早地就让人送来了婚仪时穿的凤冠霞帔,按理说孟轻舟是入府为妾,是不能穿正红的,但陆弦偏偏叫人赶制了一件大红色的喜袍给她。“小姐,奴婢看这喜袍比三小姐出嫁时穿得还要更加华丽好看呢。最重要的是,侯爷真有心思,还在喜袍上用金线绣了梅花,小姐最喜欢梅花了。”
洗竹看着送来的喜袍,不住地赞美,实在是华丽的,若说与皇后的婚服比肩,那也是差不多的。“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孟轻舟突然想起这句诗来。喜服的内衬,金线裹了银线绣了她最喜欢的梅花。而外面披着的霞帔,花纹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更是嵌了几颗艳红如血的鸽子血宝石。大红绸缎镶金馕玉,孔雀绣云金璎络霞帔,裙尾及长摆拖曳及地四尺许,边缘更是点缀了一颗颗稀罕的南海明珠,走起路来珍珠摇曳碰撞,簌簌有声。大婚前一日,洗竹用华阳公主留下来的那把紫檀玉梳给孟轻舟梳头,照理说应是母亲来梳的,可母亲已逝,她身边的姑姑也一起去了。洗竹照这样子,把她的头发从脸颊边向后梳,然后再从上往下梳,一口气要从头梳到尾,这寓意着富贵日子有头有尾,无从断绝。“一梳梳到尾,夫妻恩爱不用愁;二梳梳到尾,白发齐眉共携手;三梳梳到尾,夫妻无病更无忧;四梳梳到尾,儿孙遍地福禄寿;五梳梳到尾,永结连理齐相伴;六梳梳到尾,万事顺意好运在;七梳梳到尾,神仙下凡喜相迎;八梳梳到尾,八仙过海庆欢来;九梳梳到尾,幸福长久过一生;十梳梳到尾,今生前世到白头。”
梳了这第十下,洗竹终于忍不住哭了。“小姐!”
“不要哭呀,今天是大好的日子。”
洗竹擦干眼泪,她哭是因为觉得终于和小姐一起熬出头了。她从小陪着孟轻舟长大,知道孟轻舟这十余年来是受尽了苦难,如今终于找到一个好归宿,她替小姐高兴。盘完了头发,戴上那缀满了金玉与孔雀羽毛的凤冠,三只凤凰扑展双翅,大颗的明珠显得格外华贵。这凤冠……可真重呀,孟轻舟嘴上抱怨着,心里却是甜的。今日孟轻舟一改往日素面,由着洗竹为她描眉画黛,一番打扮之后,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母亲。曾经看过母亲少时画像,明媚动人,鲜活有趣,原来自己与母亲,真是这般像。因为陆弦和孟轻舟都是不喜欢热闹的人,所以也免去了那些人多的环节。只剩下拜别双亲这一步,她便算是嫁出门了。华阳公主已逝,三姨娘虽主管府内事务,却终究为妾室,不可上正堂喝茶的。不过她收了陆弦送的那套赤金红宝石的首饰,这口气也就咽回去了。只见孟炳如一人坐在正堂之上。“女儿今日出阁,特来恭拜父亲。多谢父亲多年养育之恩,女儿,拜别父亲。”
孟炳如一副舍不得的模样,语重心长地嘱托道,“今日后你便嫁作他人妇,小五啊,要学会与夫君和睦相处,举案齐眉,恩爱白头啊。”
“是,女儿听父亲的。”
就听旁边的媒婆高声道,“吉时已到——欲作新娘喜欲狂,浓施淡抹巧梳妆。红衣一袭怜娇软,梨靥双涡惜嫩香。半喜半嗔呼不出,如痴如醉拥难将。天公酬得佳人意,嫁个多才好婿郎。孟家五小姐出嫁咯——”秋日暖阳,十里红妆,那新郎一身红衣骑在马上,俊朗潇洒,丰神伟逸。那新娘虽是坐在骄辇中,却也听说是才冠京城,气质更是风华绝代,当属天下第一佳人啊!婚仪繁琐,等到孟轻舟终于能坐在房中喘口气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她还得盖着盖头等着陆弦来揭,等他应酬完前厅的宾客,夜色又更浓了。“小姐!侯爷来了!”
盖头底下的孟轻舟突然紧张起来,垂着头等待着,直到看见一双赤金蟒纹的靴子出现在她眼前。然后周围的人好像都出去了,她听见门合上了的声音。这下子更紧张了,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轻舟。”
是陆弦的声音。她没有出声,不知道这时候是答应好还是默不作声好。陆弦拿过一边嬷嬷准备好的挑子,轻轻地将孟轻舟覆面的红盖头挑了起来,下边是她红透了的脸。“怎的如此脸红?”
孟轻舟干笑了两声,“第一次结婚,没什么经验,感觉有点尴尬。”
陆弦笑了起来,“那你可知我也是第一次?”
“呃…………这个,我不太清楚,难道你是二婚?”
陆弦算是发现了,孟轻舟紧张的时候就会乱说话,搭错筋。他觉得好笑,还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若我是二婚,你介意吗?”
孟轻舟想点头,奈何凤冠太重,一点头就掉了下来。陆弦把凤冠给她放到一边,“你脑门上都被压出红印子了。”
“别取笑我!我比较在意形象!”
陆弦将她的腰一把搂住,孟轻舟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他怀里。“这么会,不会真是二婚吧?”
陆弦被气笑了,“这就算会了?那我还有更会的,你要不要试试?”
虎狼之词虎狼之词!孟轻舟哪里会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此刻她已经紧张得话都不会说了,想说不要,出了口便成了“试试就试试,没准我还比你强。”
结局就是被扑倒,狠狠地体验了一下“二婚”男有多会。孟轻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事毕,她便沉沉睡了过去。而陆弦又是叫人打来水,自己亲自为她清理擦拭,又是费劲给她穿上衣服,卸下钗环和容妆。想来她真是累极了,怎么摆弄都没醒。看着她熟睡的脸庞,粉嫩的小脸,简直像个奶团子。等了十年,她终是成了他的枕边人,陆弦心里好像突然被填满了。次日,孟轻舟一觉睡到了下午,起来之后真是全身酸痛无力,痛得她呲牙咧嘴。陆弦就坐在一边看书,听到她的叫声,便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孟轻舟顺势就靠在了她身上,“怎么这么疼呀?”
她声音变得娇娇的,叫陆弦想起昨夜来。“不知羞。”
陆弦点了点她的鼻尖。“到底是谁不知羞啊?倒打一耙!”
孟轻舟捏了拳头往他身上打了过去。陆弦握住她的拳头,模样十分温柔,突然让孟轻舟产生了一种错觉,现在这个和一开始看到那个陆弦仿佛是两个人。“轻舟,有件事,我想让你自己拿主意。”
他语气有些认真,孟轻舟不由得也认真起来。“什么事?”
“你想不想要孩子?”
“……”某人的脸又一下子红透了。他是怎么能面无表情的问出这样的话的?两人大眼瞪小眼,陆弦显然是真的在等她回答。孩子么……她喜欢孩子,先前看到绾娘的孩子粉嘟嘟的,可爱的紧。可自己却是个怕麻烦的,更没有做人娘亲的觉悟。最紧要的是,她不想自己和陆弦的孩子被父亲当作对陆弦威逼利诱的筹码。于是她说不想。“那我便命人日日准备避子汤,用的药都是温补的,只是药终究是药,多少会有些伤身。”
说了这几句,孟轻舟只听到“日日”……“什么…什么日日准备啊?你怎么说话没羞没臊的!”
陆弦表示无辜,毕竟他觉得是真的需要日日都备着。两人嬉笑打闹一番,陆弦还有旁的事,便就要走了。孟轻舟也起身穿好了衣服,准备好好逛逛以后自己要待一辈子的这个齐煊侯府。刚出了屋门,就看见眼前成片的梅树,虽然现下还是秋天,树上并没有开花,但这数量之多,还是把孟轻舟惊到了。突然想起以前,听说陆弦买下这个宅子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种了一片的梅花林,整个京城,就这间宅子的地气最适合养梅花。虽然宅子有些老了,也并不华丽,但陆弦还是坚持买下来。她先前并不知道自己会住进哪间院子,现在看到梅林,她终于明白了。陆弦当真是一开始便在算计她,种好了梅花,就把她娶到了手。这辈子,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用心对她,而这个人,恰好是她今后要相伴一生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