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季大人对柳城一事很是上心,柳城内的事宜交接进行得很顺利,不过短短一日,回洛阳的物资尚未备齐,慕容南宇便已将事情交代稳妥。一行人并排走在街道上,路边垂柳抽出的新芽,拂过的风带着暖意,一派鲜活。“素闻柳城梅桃甚繁,本官错过了梅景,好在赶上了桃盛。”
看着盈盈新绿的桃树,季大人由衷道。“凤盈赶上了梅景,只是可惜了那十里粉霞的盛况,只能这般错过了!”
素手拂过桃叶,捻起一片嫩芽置于鼻端轻嗅,淡淡的草木香萦绕,只是这么闻着便叫人通体舒畅。人祸过去后的柳城很是苍凉,街道上人烟稀少,每隔三五步才能瞧见一个行人,那些诗句中描绘的满目琳琅的商品与摩肩接踵的行人,那些诗句中描绘的才子佳人与月下花前,他们只能在想象中瞧见。“听闻柳城以美人才子著称,十步一美人,百步一才子,站在城外十里都能听得吟诗声,可本官走了这么远的路,怎么连个作诗的都没见着?柳城当真是徒有虚名!”
不远处传来浑厚的男声,带着些许不悦,愤愤道:“亏得本官本官大老远从洛阳前来,为的就是一睹美人芳容,再买上几房侍妾,没想到这里如此颓败,真是扫兴,扫兴!”
“谁说柳城浪得虚名了?”
群芳阁内传来男子压低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粗狂:“现下乃非常时期,这位大人莫不是脑子不好?”
“谁?”
五品官员面色一变,暗黄的脸透着涨红,一副尖刻的模样。“柳城才子,吟诗之人,这位大人方才不是说没听见吟诗声吗?小人斗胆献诗一首,聊表敬意!”
男子略显轻浮的声音入耳,凤盈扬眉,眼中浮现笑意。“因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朗朗读书声入耳,抑扬顿挫,叫人险些为他的吟诵叫好。“给本官将那以下犯上的贱民拿下!”
五品大官一听对方话中有奚落之意,当下怒火中烧,喝到:“拿下!”
“常大人,六王爷在此,还不速速停手!”
见那官居五品的常大人竟然初入柳城便作威作福,季大人不由面色一变,连忙喝止对方。“六……六王爷!”
眼中的怒气霎时消去,转而换上讨好之色,常大人一面行礼,一面偷眼打量那站在人堆中很是扎眼的男子:“下官见过六王爷!”
他头颅半低,一双长眼四下转动,当瞧见那蓝衣男子身后姿容绝色的女子后一怔,心头升起了臆想。这柳城当真是多美人,他在这附近兜转了好几圈都没瞧见女子,一瞧见便是如此盛世美颜,当真是不枉此行。他的目光隐晦,哪怕心中蠢蠢欲动也极力克制着,不叫那身份高高在上的男子瞧出,影响自己日后在柳城的行动。“常大人,你这是什么眼神!”
一声厉喝炸响,季大人怒目瞪着那目有亵渎之意的男子,冷然道:“皇上派你前来是为造福柳城,不是叫你来此寻花问柳,更不是叫你来觊觎良家妇女。”
常大人是个好色的,在洛阳就犯下了不少事,此次皇上也不知所为何意,竟钦点常大人前来柳城,当真叫他腹内生火。“季大人这叫什么话?下官可是做了什么越逾之举?”
季大人官阶高他整整三品,可他手头有皇上圣旨,自是有恃无恐,当下长眼一横,带着几分挑衅看向季大人。他便是对那女子生了亵渎之意他季大人又能何如?现下六王爷在季大人保得住,待六王爷离了柳城,这城内的美人还不是任他挑选。“方才本王听得常大人对柳城颇为不满,既然如此,本王觉得常大人还是随本王一道回洛阳的好!”
一直静默无声的慕容南宇忽然开口了,语气中倒无责备之意,叫常大人更为得意。他扬了扬头颅,语气轻慢道:“六王爷,不是下官不愿听王爷吩咐,而是皇上有旨,让下官在柳城帮衬季大人,以免他一人忙不过来。”
“季大人,这是何人?”
见对方一副傲慢的模样,凤盈扯了扯季大人的衣角,压低声音问道。“凤小姐有所不知,常大人和杜大人一般,是洛阳城内有名的贪官,二人乃至交好友,皆喜眠花宿柳,只是这常大人与杜大人不同,他皇宫内有至亲做靠山,因此常做那欺男霸女的事,也没人敢管到他头上去。”
季大人说着,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本官十分忧心啊!”
这皇上派擅长欺男霸女的常大人来能做何用?明眼人瞧着便是做欺男霸女之用,这柳城到了他手中,只怕是不得安生。“皇宫内有靠山?”
凤盈何尝没想到季大人所想的层面,瞧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当下脑海飞速转动,思虑着皇宫内有何身份高贵之人与常大人沾了边。至亲?这么说来当是同姓的兄弟或姐妹。要说“常”这一姓在洛阳算不得大姓,只是这后宫姓“常”的还真不少,从后妃到太监侍卫,细细数来也有好几十个,只不过能做靠山的却少之又少。凤盈快速将数十人排除出去,又将那近日不得势的太监排开,当下只剩一人存有可能,那便是身份尊荣的常娘娘。单瞧那身份或许觉得没有什么,但合在一处,委实叫她忍不住发笑,因为那常娘娘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南朝的母妃。“常大人可有皇上圣谕?”
慕容南宇言罢,整暇以待地睨着他,就等着他给出他想要看到的。“那是自然!”
常大人说着,手一挥,身后侍卫呈上一个小匣子。那匣子上落有七巧锁,从其精细的雕琢中不难看出他有多宝贝皇上的圣旨,专门锁在匣子内不说,还命人将圣旨带在身边。从怀中掏出钥匙,将匣子打开,常大人得意地将圣旨一拉,便见季大人沉下了脸。“这就是常大人口中的圣谕?”
季大人上前一步将“圣旨”夺下,指着上头空白的地方怒道:“好你个常大人,竟然揣着道假圣旨忽悠六王爷,莫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季大人,你可看好……”常大人强行夺回“圣旨”,在瞧见上头的空白后怔住,顿时傻了眼。“千龙!”
慕容南宇薄唇微启,千龙大手一挥,周遭的护卫一拥而上,将季大人制住。满意地看着下属将常大人口鼻捂住的行为,慕容南宇扯了扯唇角,凉凉道:“此行洛阳长路漫漫,怕是会有心怀鬼胎之人半路拦截生事,常大人归心似箭,便由着他与三皇兄叔侄二人开路!”
言罢,也不管常大人是否存有异议,大掌包裹住凤盈的柔荑,牵着她朝前行去。他老神在在的模样仿佛早已掌控一切,凤盈拿眼去瞧他,只觉有指腹扫过她带有些许薄茧的掌心,痒痒的,麻麻的,酥到心底。“你是打好盘算的!”
握住他不老实的手指,凤盈笃定道。“你放心吧,回洛阳途中事宜,本王皆安排好了!”
牵着她的手,慕容南宇徐徐道:“不过本王要向你借一人。”
“谁?”
凤盈微微抬眼,似从他眼中得到答案。“回洛阳后皇上必然会有封赏,届时本王会将所受封赏全数运来柳城赈灾,只是,本王有些担心,这路途中“山贼”颇多,会有人将粮草劫去!”
皇上既已对他下手,就不会中途罢休,毕竟他已威胁到皇权。偏头对上她的眸光,慕容南宇笑得很是温和:“官匪殊途,但这粮草若是叫匪贼运送就不一样了!”
“你的意思是,要我请匪二哥帮忙?”
对于那一帮人,凤盈心头是存有好感的,毕竟他们帮了千虎一把,也算救了这柳城内的所有人。“没错!”
眼底有诡光亮起,慕容南宇轻挠着她的手心,带着些许暗示:“听闻你对他们一行有恩,相信你的请求他们不会拒绝!”
“算不得有恩吧,毕竟我端了他们的贼窝!”
轻旋着手上的嫩芽,凤盈撇撇嘴,不确定道:“他们都是群自由散漫惯了的人,想来也受不得束缚,这事我会同他们说的,只是他们会不会同意可就由不得我了!”
“那老四是你的旧部,后因高堂患病不得不落草为寇,或许你可以试着将他召回!”
慕容南宇说到这顿了顿,眸中诡光渐浓。“恩?”
若说前面他说的话她能够理解,那么后边这些她就有些迷糊了。老四是她的旧部没错,因高堂患病不得不落草为寇也没错,只是他忽然提起这个,再加上那眼神委实怪异,想来不是让她将对方召回那么简单。“官匪殊途!”
慕容南宇若有所思地言罢,便再没有开口。清风徐来,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凤盈任由他牵着她,垂头看着脚尖,眉心隆成一个大大的“川”字。老四?官匪殊途?这老四既曾为官,又曾做匪,在两头皆有熟识之人,“官匪殊途”四字用在他的身上并不妥帖,只不过……是了,凤盈眼前一亮,旋即展颜:“我明白了!”
“盈儿果然跟本王心有灵犀!”
将她的手放在心口,慕容南宇附身,与她四目相对,轻声道:“这局比你想象的腰复杂得多,二哥他们可不是简单的匪贼,只不过……可能他们也不清楚自己的真正身份!”
“本小姐好奇心重,你再说下去本小姐今夜就无法入眠了!”
凤盈抬脚轻踢了他一下,神色有些许嗔恼。知他有意引导她,可一下子她也想不出那么多,当下不免有些混乱。“他们救千虎不是偶然,只是对他们而言是偶然罢!”
慕容南宇又给了一个提示,只是这提示不给还好,一抛出来反倒让凤盈更揪不出思绪。见她一副百思不解的模样,慕容南宇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盈儿且宽心,今夜有本王陪着你!”
今日要出发回洛阳了,漫漫路途上,他会一直陪着她。“登徒子!”
伸手将他隔开,凤盈扬头,傲然道:“本小姐要乘自己的马车,你不许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