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的话就可以不算了,许过的承诺一句对不起就一笔勾销了,那么,那些记忆,又该用什么来去抹去?那消耗了的时光,又该用什么来补偿?所有被蜜糖浸泡过的地方,都会变成伤口,再随着漫长的时间愈合,或者,溃烂。帝王权术与至高的生杀大权是不是将他以鲜血染得失去了原来的本性了?他还是不是她的阿临?还是不是那个对她说,朕是棠国百姓的后盾,娘子你是朕的后盾的宫子临了?被互拖着走了的冥天倪与百里焚歌此时正趴在门板上听着里面的动静。苏赫云一身战袍走过主屋,斜了两人一眼,走过的步子又倒了回来,百里焚歌一把将苏赫云扯到了身旁,冥天倪顺手捂下了他的嘴,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不差偏毫。屋子里传来宋凝予压抑着的低低的声音,透着一层淡淡的嘶哑。“宫子临,是不是你的眼睛……”“朕好得很,走吧,门外的,送鸿蒙的君后回去。”
冰冷的声音凌厉得不见一丝温脉,只是,在宋凝予模糊的眼眸之中,背影微微颤抖,一抹血迹缓缓的从唇角流淌而下,滴落在素锦长袍上,晕染开点点梅一般鲜艳的颜色。突然拔高的声音将门外趴着的三个人吓了一跳,冥天倪几乎是一瞬间,退开了主屋门前,站在城墙之上抿着唇望着城外阳光下黄土飞扬的战场,一副她什么也没有参与过的神情,扬着一张风万种的脸。站在城墙上的将士已经习惯了这个女人这副样子,嘴角微微一抽,淡然忽略。“宫子临,你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可是你知道吗,就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才会更加的担忧,今日之事你不告诉我,我也自有办法查明,你把手给我,你不是说你眼睛没事吗?把手给我,我把过脉就知道到底有没有事!”
羽谷里曾经跟一个不知名的老头学过几个月的医术,再加上这段时间自己的研习,也勉强算得上是半个神医了,只是那个自认是她爷爷的糟老头子却不见了。离开了羽谷他能去哪里宋凝予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他会去哪里。宫子临手死死的握成拳拢在长袍广袖之中,对于身后伸出的手,选择了漠然与无视。有些东西,放下比忘记更好。如果不是到了最后一刻,谁也不想轻易的放开。百里焚歌站在门口摸了摸鼻子,抬手肘碰了碰一旁呆怔着的苏赫云,这些年宋凝予与宫子临一路坎坎坷坷走过来,他是看在眼里的,如今那屋子里面,又是什么情况?“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如果没有解法,他就快到极限了。而再过两个月便是宋凝予十八岁,两个都快到极限的人,怎么可能不被命运所分开?”
冥天倪抱着手臂微微垂眸,城墙之下的枯草与漫天的沙尘被秋风卷起,沉沦于无止境的温暖中,会让人丧失战斗的力量,很容易令人忽略眼前的危险。皇岛,那是一个连冥天倪与纯素都尊崇的地方,宛如天宫,虽然不曾出过面,却实实在在的存在于这片天地间,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操纵着整片天地。“为什么?”
“与皇岛、鸿蒙相较,棠国不过是偏居于一隅的小国,而朕乃棠国之帝,因为一个女人而国破家亡……”背对着宋凝予的棠皇唇角微扬,两个字如同一把利刃,破空而出。“不值。”
砰的一声响,在桌子上冒着浅浅余烟的琉璃香鼎被宋凝予狠狠扫落在地,落地成了一地残渣,沉木香味骤然扩散,有些微微的刺鼻。“你,再说 一次!”
宋凝予伸出的手曲起,指着宫子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不值!她在他的心目中竟然也会有不值的时候!“朕说,为了区区一个你,不值。”
爱情是一种可怕的力量,会剥夺人感知快乐的能力,混淆真实与梦幻的界线,将所有的真与假,对与错,好与坏埋没其中。宋凝予伸出的手缓缓曲指成拳,淡淡的收了回来,长发挡下了眼睑,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最终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拉开门,耀眼的阳光骤然入眼,刺痛眼球。明明是温暖的日光,却还是会以一种温暖的温柔刺痛双目。见宋凝予红了眼眶,百里焚歌站在一旁沉眉,目光落在扫了眼背对着众人的宫子临,试探性的问宋凝予:“你们吵架了?”
宋凝予扬手,吹响了哨声,百灵鸟张开六米宽的羽翼,拉下一片阴影朝着宋凝予飞了过来,宋凝予站在门口,背影挺拔笔直,通红的眼眶中有水雾在朦胧,瞪大双目,硬是倔强的没让它落下来。记忆中的宋凝予,即便是死,也不会落下一滴泪来,在外人看来无心无情,甚至不懂得何为欢笑,何为担忧着急,如今却红了眼眶,湿了眼睑。要多情深,才会连哭都寻不回哭该有的模样?“宫子临!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直到那抹身影跃上百灵鸟的羽背上,消失于碧晴得一万无际的长空之中,那坐得笔直的人缓缓的扶着桌沿站了真情为,另一只手缓缓抹去唇边的血迹,步伐凌乱的转过身来。望着宋凝予离去的方向垂眸,若是这一次他能活着,等他三年,三年,他必还宋凝予一个太平之世!冥天倪惊呼出过声,那双眼睛,又变回了之前失明时的模样,这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那素锦色的衣袍,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在素色里格外的明显,微微勾起的唇角随着他抹去的动作越来越多的鲜红涌出来,仿佛一个冒着泉水的源头,无止无境!“宫子临!你疯了是不是!纯素大人的东西你竟然敢……”“不要告诉她。”
紧紧拽着冥天倪的胳膊,留下最后的一句话,终于陷入了昏迷,冥天倪那有些夸张的惊呼声在宫子临的耳中断得一干二净,宫子临昏迷的消息被封锁,云城之中风平浪静的表皮之下掀起了一片血雨腥风即将来临前的惊涛骇浪。宫子临一直在以自己认为对的方式护着宋凝予,却因为这一件事情,而险些失去了她,直到很久以后再想起来,才明白,这个时候的宋凝予所说的那一句‘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说得有多狠,多绝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