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外的是何如男。何如男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新鲜的豆芽菜。小元宝喊了一声“小姨”,何如男当没听见。她扬起脖子,看向正在扫院子的金大娘。她的姿态有些傲然,看不起乡下人。明明她自己以前也是乡下人。“我今天来,就为了说一件事情!说完了我就走!”
她用手扇了扇鼻子,“免得被这穷酸气给冲撞了。”
金大娘眼皮也没抬,继续扫地。她不想再搭理这个白眼狼妹妹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以前纵然对她有再深的姐妹之情,也在对方这一次次的无情对待当中,被消磨干净了。以前的省吃俭用,以前的辛苦干活,以前的全心维护,就当是喂了狗!“林家的姑娘,你们就别等了!”
她得意地说道,“我给林家牵了线,给他们搭上了文家,现在,两家谈得很好,十天之后是个黄道吉日,文家会去下聘礼!文家是镇上的富户,跟我男人有生意往来。山鸡就不要想着娶凤凰了!”
“妹妹,我做错了什么?你要恩将仇报?”
金大娘扔掉扫把,激动了起来。金大郎和林姑娘两情相悦,何如男这是在棒打鸳鸯!这世上,多得是盲婚哑嫁,一生不幸。情投意合多难得?要是与喜欢的人生生错过,大抵这一生,都难逢幸福了。“何招弟,你这就把人想歪了,我也就是想做个善事!”
何如男的嘴脸极其恶心,“想那林家,在镇上开了唯一的一间祖传三代的馄饨铺。林姑娘又是家里的独生女,那可是娇宠着长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呢!要是嫁去了文家,那就是天天享福!要是嫁去你家,那就是当牛做马!你说说看,我这么菩萨心,我能忍心,看着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往火坑里跳吗?”
其实她就是见不得姐姐好!见不得姐姐有一点好!恨不得姐姐能变成蚂蚁,被她一脚踩死!“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会让林姑娘当牛做马?”
金大娘气红了眼睛。将心比心,她知道林姑娘是个好人家的姑娘,人家在娘家都没沾过阳春水,哪能到婆家来受委屈?这要是她自己的女儿,她也会心疼死!她已经想好了,她会叫自己的大儿子好好对待她。以后,他们大房自个儿的家务活儿,就让金大郎全帮着做了。金大郎为人老实,又真心爱惜林姑娘,肯定会做!这样一来,林姑娘嫁进金家,就不会太过委屈。而她也会督促大儿子勤奋上进,多赚钱,好让林姑娘过上以前的好日子。“反正板上钉钉了!”
何如男笑了,“他们会给林家一大笔银子,作为聘礼!这笔银子,你们是万万拿不出的!你们还是死心吧!穷小子,就别想娶有钱人家的姑娘了,白日做梦!”
说罢,她转身就走。小元宝扒拉着门框,脆生生地大喊道:“小姨,你错啦!大哥哥是很好的人,娶个公主都配呢!还有,金家也没有穷酸气噢,以后金家会很有钱哒!”
何如男回头冷笑,想要嘲讽。小元宝啪地一声关上了大门,让她吃了一鼻子灰!何如男气死了!她万万没想到,她今天没被短命姐姐气到,却被这个小丫头给摆了一道!真是太可气了!小元宝转身跑到失神的金大娘身边,用软乎乎的小手,拍了拍她的大手。她说道:“娘,你别担心。我亲爹娘以前跟我说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一定能让大哥哥得偿所愿,也能让小姨刮目相看!”
她已经会用一些成语了。金大娘胡乱地点了点头,心如乱麻。小元宝又亲了一下她的脸,安慰道:“娘,你放心,有我呢!我会帮助你哒!”
“有你真好。”
金大娘摸着小元宝的头发,动容地说道。“有娘也好。”
小元宝郑重点头。“你在家陪你七哥玩,我去镇上打听一下。”
金大娘艰难地说道。“那你快去快回,记得哦,”小元宝轻拍着她的手,鼓励道,“遇到困难不要怕!有元宝在呢!”
“好。”
金大娘点了点头。她急匆匆出发了。她想起了这桩姻缘的始末。这要从一年前说起。林家在镇上有一间馄饨铺,由于味道很好,价钱公道,份量也足,在镇上屹立百年不倒。林家也算小康之家了。林老头年轻的时候摔断了腿,那条断腿愈合后,总是使不上重力。老两口舍不得使钱雇人,每回都是林老头推着车,从米面铺子里往家里运面粉的。虽然因为腿脚不便走得很慢,但是也能运回去。某一日,暴雨来袭,天气阴冷。街上行人作鸟兽散。很快,街上就只剩下林老头一个人了。偏偏这时候,轮子一个打滑,还陷入了深深的水坑。他的一条腿又使不上什么力气,这下,推车就更不好拔出来了。他很急。他很冷。他被大雨淋得很狼狈。人们都在屋檐下避雨,只有金大郎冒着瓢泼大雨冲了过来,用力一拔,便将装了一百斤面粉的小推车拔了出来。他还将自己的蓑衣和斗笠取了下来,盖在了林老头的身上。林老头感激不已,金大郎又替他将这一推车面粉,送到了林家馄饨铺。这时候,天已经放晴了。由于林老头腿脚不便,林大娘和林姑娘又是妇女,金大郎便架着楼梯,将湿漉漉的面粉摊平在了簸箕当中,通过梯子上上下下,将面粉全都晒到了屋顶上。林老头千恩万谢,让妻女赶紧去厨房熬驱寒的姜汤。林姑娘名叫林桃花,她见金大郎这么善良、热心、勤快,一下子就跟他看对了眼。金大郎也从没见过这么温婉好看的姑娘,做事的时候一直红着脸、低着头。两人都含蓄。但是两人都看懂了这份含蓄下,彼此的心意。后来,金大郎便经常去镇上,给林家帮忙。不得不说,林家有了个壮年劳动力,确实方便了很多。林老头很喜爱这个年轻人,林桃花也经常偷偷看他,给他端茶倒水。渐渐地,两人情投意合。虽是发乎情止乎礼,但只要一个对视,两人就觉得心里一阵甜蜜。林老头觉得金大郎善良、踏实、勤劳、体贴人,很乐于促成这桩婚事,觉得女儿这辈子最重要的是嫁一个又勤劳又肯对她好的人。不过,林大娘却是对金大郎很是嫌弃,因为金家太穷了。奈何胳膊扭不过大腿,自家老头子和闺女都满意,她也只能同意了。那时候,她让金家凑个八两银子,当做下聘的聘礼。这已经是网开一面了。镇上嫁娶,一般是十五两银子的聘礼。乡下嫁娶,一般是十两银子的聘礼。便是最穷的人家,那也要拿出五两银子来过明路。金家地少人多,除了金大郎、金二郎、金三郎之外,其他孩子都没到打短工的年纪,金家每年交了粮食税,全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金大郎、金二郎和金三郎拿出了打工赚来的银子,金家老两口又补贴了一部分,艰难地凑齐了八两银子。两家皆大欢喜。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下聘礼之际,金老头病倒了。他得了一种十分怪异的病症,病情可谓是来势汹汹,最初发病时,差点危及性命。人命比天大。银子得救人。这桩婚事便暂时搁置了。这一年来,金家为了给金老头治病,到处看大夫、天天熬药吃,不仅花光了家底,还欠了何如男的外债。金大郎越想越觉得自己配不上林桃花,渐渐地不敢去镇上看林桃花。也许,就这样慢慢断了吧。婚事随风而逝。他心想,她以后,肯定也会嫁一个更好的人。林桃花知道他不敢来镇上看她,但她心里总是存着一份希望,希望有朝一日,两家可以重提这桩婚事。于是,便日复一日地默默等待,痴痴等待。一年时间,一晃而过。一样相思,两处相居。金大娘马上赶到了镇上,迫不及待地来到了林家馄饨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