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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逼宫(1 / 1)

这些日子,位于应天城西边的狮子山,始终都存在于朝廷文武百官的注视之中。  尽管从来都没有提及过,但谁都知道狮子山上有好几位江南士林大儒,已经在那座山顶住了好几个月。  这些人来应天的目的是什么,朝中就没有人不知道的。  书报局传播出来的心学知行合一的道理,已经开始重现前宋的儒家学问之争,这些江南理学大儒,是来应天为理学站台的。  只是现在,这些人竟然全都自缢了。  就连原本还留在塔楼内,审核御史、言官们已经写好的奏疏的詹徽,也不禁浑身一颤,猛然抬头看向门外栏杆后的皇太孙。  而塔楼里的御史和言官们,也皆是脸色凝重的停下手中墨笔,转头看向门外。  此刻的朱允熥已经脸色一片铁青,阴沉的好似要滴下水来。  田麦亦是脸颊紧绷,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太孙。  “他们这是在逼宫……我们还要继续下去吗?”

田麦压着声音询问。  朱允熥瞬的一下目光锁住田麦,对方便立马低下头。  嘭的一声。  朱允熥的手掌已经是拍在了身边的栏杆上。  他们就是在以死胁迫,逼宫朝廷!  田麦没有说错。  狮子山上的那些老东西自缢而死,并不是因为他们知晓事发,所以畏罪自杀。  不论是今科会试舞弊案,还是理学和心学的道统之争,朝廷都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他们目下自缢,仅仅只是为了用他们的死来取得大义,获得道德的制高点。  詹徽已经神情凝重的从屋内走了出来,躬身抱拳到了朱允熥身边。  老倌儿亦是担忧道:“太孙,他们是在以死明志,用他们几人的死,来让朝廷退步。”

“以死明志?”

朱允熥缓缓回头,幽幽的念道了一声。  詹徽立马眼角一抖:“以死胁迫!他们是为了逼迫太孙对今科舞弊案之人从轻发落,对理学也网开一面。”

朱允熥森森道:“詹尚书觉得,孤会更改心意吗?”

躬着身双手抱拳的詹徽愣住了一下,随后抬起头深深的望向自己眼前的太孙。  当这个问题从太孙的嘴里被问出的时候,詹徽就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回答了。  太孙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改变自己的抉择。  或者说,从一开始由燕王他们兵围狮子山开始,这件事情就已经是木已成舟。  别看朝廷从始至终对理学和心学都没有做出圣裁。  但是,这又何尝不能理解为,从一开始陛下他们就在等着心学的发展呢。  如今不过是所有的事情和矛盾淤积在了一起,终于是借着今科会试舞弊案一并爆发了而已。  朱允熥审视着詹徽的表情,默默一笑:“既然大家都做出了抉择,直至此刻,为何还要做那改弦更张的事情?”

詹徽颔首点头。  理学做出了选择,太孙做出了抉择。  同样的,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他,又何尝没有做出最后的选择呢。  “只是……”詹徽迟疑道:“如今狮子山上的人自缢,消息定然是禁不掉的。知晓几日便会传扬的到处都是,到时候朝廷和民间不会认为他们此举是为了什么,只会认为这是在以死谢罪,替今科舞弊案的人以死向朝廷求情。”

朱允熥低声道:“江南士林啊……江南士林……”  江南士林又如何?  江南承平日久,从隋唐科举开始,这里就一直重视应试。  无数的状元村、进士村,一门两状元,一门三进士。  层层叠叠,父子同朝。  可谓是根深蒂固。  但是……  詹徽忽的轻笑道:“其实,微臣如今想来,倒是觉得,天下士子数不胜数,便是有顽固之人又如何?”

朱允熥顿时眉头一挑,轻声道:“詹尚书此言何意。”

詹徽觉得自己已经打开了思路,彻底的觉悟了。  便昂首挺胸从朱允熥的面前走到了栏杆出,他的双手轻轻的拍在了栏杆上,而后朱允熥就见他伸出一只手指向前面贡院街上正在被锦衣卫抓捕的无数举人。  詹徽回头看向朱允熥:“太孙,此情此景,不知您可曾看到了什么?”

老倌儿忽然卖起了关子。  朱允熥自是打起配合道:“哦?自是锦衣卫在抓今科会试舞弊案的涉案之人。”

詹徽却是摇头道:“今科会试舞弊案,涉案举人不过六百余,而此时贡院街上的举人却恐怕不下两千人。”

“确实如此。”

詹徽又道:“举人可做候选官,但他们却仍是要如今参加会试,渴望金榜题名。今科有七千余举人录名应试,天下更是有数不胜数的举人、秀才。他们都是想要入仕为官,或为一家私利,或是为天下社稷,但终究都是有所求。”

朱允熥默默说道:“有所求,便可有所施。”

詹徽点起头:“便是这个理。既然他们想要入朝为官,想要施展一身抱负。那么朝廷希望取什么样的举人,他们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举人。”

朱允熥不禁笑了起来。  詹徽却是收回手躬起身:“臣下失言,还请太孙勿怪。”

朱允熥挥挥手,也是反应了过来,自嘲道:“却是孤一直钻牛角尖了,原本以为徐徐图进,可将矛盾压到最小,一步步的来。却不曾想到,朝廷予取予夺,可教天下改。”

什么儒家道统之争。  什么理学和心学。  什么狮子山上的老东西们自缢以死逼宫。  这一刻,朱允熥将这些矛盾统统抛之脑后。  只要现在天下还是老朱家的,只要朝廷不曾真的乱起来,只要自己那些好叔叔们还在统兵坐镇边疆,大明就乱不了。  大明乱不了,朝廷便可任意更改科举制度,采用任意一众儒家学说,甚至是任意一种学说。  读书人是有骨气的,也最是没有骨气的。  在没有涉及到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们是最知晓变通的一个群体。  今日明臣,来日清奴,亦不是不可。  明悟过来的朱允熥,已经是周身轻松的转过身,从塔楼上俯瞰贡院街上渐渐平息下来的骚乱。  他悠然道:“我家只取利社稷事!”

知行合一的思想必须推行下去,没有一丝更改的可能,甚至在推广深入人心之后,还可以改革科举内容,增加算术、兵法、工科等等。  更甚至,大明朝完全可以将科举制度作为将来天下人的一个学历认定。  想要做官?  你想要做怎样的官,便需要参加该部门专门的录取考试。没有那个本事,不熟悉这个衙门的事情,你就没有资格当官。  只要天下读书人还想要入朝为官,他们哪怕心中万般不情愿,也只能是老老实实的去改变自己。  造反?  如今大明不过立国二十五载,难道他们还能将在草原上东奔西逃的元人余孽给请回中原?  如今的大明没有造反的基础,便会地方士绅竖起造反的大旗,恐怕没有走出当地,就会被那些百姓给打死。  朝廷只需要闻地方造反的时候,下旨申明当地百姓可打死谋逆者便可分其田地,那些个造反者就断无可能活下去。  詹徽见太孙在自己的进言之下,终于是醒悟过来,心中不免欣喜不已。  主要朝廷坚持下去,自己就不用死后被扔到神烈山东麓那片乱坟岗去了!  更甚至。  自己说不得也能加一个文华殿行走的头衔!  想到此处,詹徽便转身裹着衣袖向后一挥,而后正襟躬身,一拜到底:“臣为太孙贺。”

朱允熥笑吟吟道:“何事可贺?”

詹徽喜盈盈道:“太孙明悟执政之要,此后必当施政顺畅,天下自会安宁,臣衷心贺之。”

朱允熥淡淡的瞧了眼詹徽:“若要政通人和,天下安宁,却也少不了如詹尚书此般国之干臣。”

有这句话,自己死后就定然不会被扔到城外乱坟岗了!  詹徽由衷的露出笑容,站在夫子庙这座最高的塔楼上,即便亦是深秋,却如沐春风一般。  随后,詹徽低声道:“只是眼下,今科会试舞弊案虽仍要继续,但狮子山上的事情,太孙却还是要处理妥当,万不可落人话柄。”

戕害忠贤的罪名不能背。  这是詹徽身为吏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潜台词和谏言。  朱允熥忽的冷笑了两声:“既然他们以死,孤自是要为他们扬名的!”

詹徽明显的愣了一下,思路一时间没有转过来。  朱允熥却伸手拍在了詹徽的肩膀上:“孤要送一桩好事于詹尚书。”

詹徽眼中露出疑惑。  他实在是想不到,今天这个日子里,自己还能从哪里弄来一桩好事。  朱允熥却已经对候在一旁的田麦吩咐道:“让人将狮子山上的事情在城中散布出去,将孤要去狮子山的消息也传出去。”

“太孙要去狮子山?”

詹徽惊呼了一声。  田麦也是迟疑道:“您现在要去狮子山?”

朱允熥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国朝贤能离世,孤身为监国,身为宗室,自是要走一遭的。”

走一遭,以示朝廷对天下贤能的重视。  詹徽眼前一亮,他已经知道太孙说的送自己的那桩好事,究竟是什么事情了。  田麦现在还是不明白,但不妨碍他已经将太孙的吩咐给听进去。  领了命,转身便有下了塔楼。  朱允熥则是满意的看着楼下的田麦,开始吩咐锦衣卫去城中散步消息,而后看向詹徽:“詹尚书,我们也走吧。”

詹徽点点头,看向太孙的眼神却已经是悄然发生了变化。  ……  狮子山。  自从三个多月前,燕王带着人将山顶的这片宅院给封锁了起来之后,此处便处于不许任何人进出的状态。  一开始,还有城中的百姓每日往宅院里仍些烂菜臭鸡蛋,也算是为宅院里的人供应了些吃食。  后来,百姓们的嫉恶如仇也就随着时间渐渐的消失,转而对今岁恩科产生了讨论的兴致。  而守在宅院外的锦衣卫自然也不可能让宅院里的人都饿死,于是便隔几日让宅院里送些吃食进去,勉强算是样宅院里的那些人给养了自己。  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  只是谁能想到,今天去宅院里送菜的人,进去没一会儿便脸色惊恐的冲了出来,声称宅院里所有人都悬梁自尽了,没有一个活口。  锦衣卫不信,当即入宅查证。  便见前院的横梁上,一排尸骸整整齐齐的悬在半空中。  从那些老儒开始,到那些仆役,一排整整齐齐的吊在廊下横梁上。  “解学士,我等当真不知晓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前两日还是活生生的人,今天怎么就全都自缢了。”

负责看守狮子山的锦衣卫总旗,满头大汗的对最先赶到狮子山的解缙解释着。  解缙脸色阴沉的看着廊下那一具具尸骸,已经不知道如何开口。  “消息送到太孙那边去了吗?”

锦衣卫总旗低声道:“我等发现之后,便将消息送出去了。”

解缙点点头,伸手指向廊下:“将人都放下来吧,等着太孙那边的吩咐。”

总旗满心苦涩的点着头,觉得自己这一遭恐怕是要完蛋了。  发配边疆都是事小,说不得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一路心事重重的想着自己的结局,总旗一边想着院外走去,准备叫了麾下进来将那些个尸体放下来。  等到锦衣卫总旗刚刚走出宅院,便看到朱允熥和詹徽已经领着一帮人上了山赶了过来。  锦衣卫总旗顿时脸色剧变,连忙上前,低着头单膝着地:“小的参见太孙。”

宅院里的解缙也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立马走了出来。  迎着朱允熥的注视,解缙脸色难看的上前,躬身作揖:“微臣参见太孙,太孙此刻实在是不该来此地的。”

解缙觉得自己整个嘴巴里都是苦涩的滋味,却又不解的看了一眼跟在朱允熥身边一起过来的詹徽。  朱允熥却是没有二话,当即对锦衣卫总旗吩咐道:“将里面的尸骸都搬出来,务必小心仔细了,盖上白布。再多叫人手赶过来,等会儿这边恐怕是要热闹一阵子了。”

满心想着如何弥补过错,如何能不被扒了这一身飞鱼服的锦衣卫总旗哪里还敢去想朱允熥这番吩咐是何用意,当即领命,又是叫人去山下召集西城军营里的官兵,又是自己亲自带着人进了院子里去搬尸体。  解缙却是眉头皱紧:“太孙亲自前来此处,又言稍后这边会热闹起来,难道是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吗?”

朱允熥轻笑的看向解缙。  一旁的詹徽则是轻声道:“解学士,这边的消息已经被太孙给放出去了。”

解缙立马脸色剧变,下巴几乎都要砸在地上。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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