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很震惊,脸色一片苍白。我也没管她,手颤颤巍巍的伸进口袋,掏出“红塔山”,摇了摇,空的。抬起头,对女人说:“有烟吗?”
她应该是会吸烟的,毕竟做这一行的,没几个女的不吸烟。她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返身走回房间,片刻后,回到客厅,递给我半包不认识的烟,但看包装,应该至少也要一百元以上。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抽出一支打算点上,眼神的余角瞥见她屋里角落处的摇篮,摇篮中正躺着一个估摸着五六岁的小女孩。我放下烟,看见女人唇间叼着一支烟,右手拿着个防风打火机正准备点上,立马抓住她的手臂,她似乎有些慌乱,身体不由地后倾。我说,“屋里有小孩,别吸了!”
害怕她没听懂,我又补充了一句,“室内空间比较密闭,现在天气冷也不好开窗,烟味不容易散出去,会影响孩子呼吸。”
她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如同明亮的星辰,我没来由的一阵脸红,好在房东比较抠,客厅的灯瓦数不高,她应该看不出。不过这真是个漂亮的女人,她现在正穿着一袭白色的睡衣,衣服也没穿好,透过胸口的曲线,可以清晰看到两只小白兔正随着呼吸跳动,如果做我老婆就好了,可惜了,她不是个好女人。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仿佛感觉到空气中有那么一丝尴尬,我注意到女人的目光正聚焦在我握住她手臂的手上,我的老脸不免又是一红,急忙抽回手来,“抱歉,一时情急了”。忙坐回到沙发上,为了转移尴尬,我随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脸色终于有点血气,柔声回答:“我叫王晶。”
“哪人呢?”
“云南人!”
“在哪个单位工作?”
“……”我都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一不小心,顺口就把前世相亲标准术语说了出来,人家都做这行的,还问别人单位,这不是有病。不行了,得赶快结束谈话,我赶紧对她说:“王晶,现在也不晚,早点休息吧,今天过年,就不要接客了。”
话音刚落,我看见王晶脸色一变,呸呸呸,我又说错话了,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被别人说这个。立马站起身,走到她身前,我躬身双手合十,结结巴巴说:“对不起,王晶,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早点睡觉,呸,不是,是各自回房间早点睡觉。”
说完,我逃命般的逃回房间,妈蛋,三十多岁的人了,连个话都不会说。王晶也回屋了,吱呀声的门合拢上,她笑了,这个男人真有意思。王晶是一个来自云南偏远农村的姑娘,和大多数农村姑娘命运一样,学习不拔尖,中考后没有考上高中,家里人不让她复读,也不同意她进技校,于是便来深圳进厂务工。但因为长相貌美,追她的男生很多,这也养成了她曾经心高气傲的毛病,一心只想在大城市里找到一个高富帅,托付终生。最终她找到了自己心目中的高富帅,可造化闹人,那个开着香车,住着豪宅的高富帅,突然有一天消失于茫茫人海。可怜的小姑娘这个时候才被发现已有四个月生孕,她辞去了工作,去寻找那个高富帅。她到高富帅曾经带她去的豪宅,保安不让她进去,还告诉她那个所谓高富帅不是这里的业主,只是一个房产中介,她不是唯一的受害者。她不相信,脑补了一堆门户之见的肥皂剧,以为是“高富帅”只是受到门户之见的迫害,被迫放弃自己。她决定生下孩子,找到那个负心汉,逼迫他奉子成婚,最终母凭子贵。可身怀六甲的她,在这座城市中无依无靠,生活并不如她所预期的那么轻松。她只能再次走入工厂,忍受着流水线上机械性劳动所带来的身心劳累。但没几个月,便被主管发现怀孕了,工厂立马把她辞退。捧着几个月的工资和辞退金,她在这座城市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她想回家,却不敢,未婚先孕在老家是要被人唾沫给淹死的。深圳的房租贵,凭她在血汗工厂赚来的那几千块钱,交完房租就没钱吃饭。于是她从一家网咖迈向另一家网咖过夜,从一家洗浴中心向另一家洗浴中心奔走。在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她被老家的一名同乡看见,喊来她老家的父母。她父母是在一家昏暗的洗浴中心找到她,她当时正躺在休息区破旧的椅子上,用智能手机在网上做点小任务,赚那么几十块钱。父亲叫住她,她想逃跑,但八个月生孕怎么跑得动,最终她被父母带回老家。父母骂了她一顿,但血溶于水,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还是老办法,把她嫁给村里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她不愿,她还梦想着找到她命中注定的“高富帅”,和他奉子成婚。但这是农村,由不得她。她最终还是嫁了,带着生孕嫁过去。那家人怕她乱说,连结婚证都没打,草草办了桌席,没收了她的手机,就把她送入洞房。那一晚,五十多岁的老光棍如同饿狼一般扑向她,她跪在地求他,希望等孩子生下再来。可老光棍不管,对他来说,一个死了的婴儿才是好婴儿,毕竟这是野种嘛。许是老光棍太久没碰女人,加之年纪大了,在她身上哄弄了几下,就完成任务了,然后躺下呼呼睡去。她赤裸的身体,看着下体流出的血液,疼痛在身体里剧烈地咆哮着,她慌了,穿上衣服,借着月色偷偷地摸回家。她晕倒在家门前,直到被早起喂猪的母亲发现,才将她送去镇上的医院。天公垂怜,她竟在医院产下一名女婴,母女平安。在医院产房里面,望着刚出生的女儿,心中却是一片痛楚。命途多舛,她想起初中学过的这个成语,当时还无法理解这四个字有多么沉重,现在她终于知道这四个字重得可以压垮她的一切。她真的爱那个“高富帅吗”?还是仅仅为了改变自己命运而付出的代价,她不知道,她只想找到那个“高富帅”,问他她到底算什么。这一刻,她十七岁,生女。她要被送回去了,哭着喊着闹着,跪求父母别送她回去。但这还是农村,她回到那个老男人身边,没有所谓的坐月子,依然得下地干活,每天还得承受老男人对她的侵犯,甚至连乳汁他都要和孩子抢。孩子饿的哇哇大哭,她想去买点奶粉,可是她出不去,那家人也不给她买,只能把哀求老男人给她一些米糊。借着米糊,总算喂饱了孩子。也许这就是她的命,她认命了,只要能把孩子好好的抚养成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吧。日子行尸走肉一般的过着,女儿越长越大,都快两岁了,直到有一天,她把女儿哄下睡着了,扛上锄头要去地里。在路过厅堂时,听见老男人和他母亲交谈,“那野种快两岁了,得赶快找个人贩子卖了。”
她怒了,冲进厨房想拿菜刀把那一家人砍死,但刀触碰手的那一瞬间,那一抹冰冷唤回了她的理智。她想起了自己那白发苍苍的父母,想起自己那咿呀学语的孩子,现在网络发达,就算把他们杀了,她又能逃到哪呢,她的家族又会遭受怎样的愤怒呢。她开始顺从老男人了,对老男人一家也恭顺起来了。在经历最初的不适应,老男人一家也觉得她是想通了,对她的看管也愈发松了。终于在几个月后的年夜饭上,她找到机会灌醉那一家人。然后在夜色中,抱着孩子,带上米糊,向着村外一路狂奔。她没敢拿钱,身份证也被老男人他妈藏起来了,她只能凭着肉体和过路的司机交易,就这样辗转流离,她又回到了那座城市。带着满腹痛楚离开,又带着一身伤痕归来。因为没身份证,她不敢进城,就把之前网赚攒下的一千多块钱提现出来,哀求着郊区的农民房东租给她一个小棚子,房东看她可怜,便租给她,还送给她一张不要的床垫。为了养家糊口,她只能在郊区附近的工业区做起站街女,白天照顾孩子,晚上把孩子哄睡后,她浓妆艳抹地在马路旁的草地中,为广大农民工兄弟提供“夜晚的慰藉”。终于,在那一天,她遇见她朝思暮想的“高富帅”,但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相见,他在路上径直向她走来,上来就在她胸上摸了一把,一脸淫笑的问,“多少钱。”
她呆呆地看着他,他竟然不认识她了,忽明忽暗的信号灯在朦胧的夜色中分外刺眼,刺得她不知所措、茫然无语。“高富帅”看她没反应,双眼打量一下,“深圳现在的行价是一百,我照顾你生意,你把我打个八折,就八十。”
她知道男人在糊弄鬼,一百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但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是讨价还价吗?沉默,混合夜露,侵浸着她的身体,刺入她的灵魂,刮骨般的寒冷。她被他拉进路边的小树林,宽衣解带,如同根木头一般的她被男人压在地上,杂草扎刺着她的肌肤,深深。一番发泄后,男人骂了句“死鱼”,拔出避孕套,丢下五十块钱,“就你这服务,还想拿八十”,便提起裤子走了。她赤裸着躺在树林间,久久,一阵寒风袭来,她却笑了,泪水划过双鬓。她穿好衣服,跑回出租屋,用桶接了桶自来水,不顾夜晚水凉,使劲的清洗着下体,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屈辱全部洗出去。从那天起,她不接客了,搬进了市区,让老家把身份证寄来,她想找份工作,守着女儿慢慢长大,就这么度过一生。世界从来都是残忍的,一个没学历没本事的女人,想在这座城市中生存下来,多么艰难。在投出无数份简历后,望着日益萎靡的存款,她不得不再一次向命运妥协。她能卖的依然只有身体,好在市区的嫖客比郊区的嫖客出手要大方些,她也可以让自己活得体面些。老家盖新房靠她拿钱,弟弟结婚靠她拿钱,她以为自己算是出人头地了,回过老家后,才知道什么是亲人的白眼,在他们眼中,她赚的是脏钱,可是他们向她要脏钱的手,却从来没断过。这就是一个肮脏的世界,可今天,她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中,却发现了一个似乎是干净的男人。她见过很多个男人,这些男人无一例外不是想着她的身体,以及得到她身体后的那一丝厌恶。可这个男人却有着一双干净的眼神,眼神中有着同情、热情,似乎还有点爱情,可是唯独没有那一份欲望。尽管这个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衣物,尽管这个男人抽着最便宜的烟,尽管这个男人表现得非常慌乱,可她知道这个男人却有着她无法触碰的灵魂。因为,她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