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志舜的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住王霖。 实际他本来也没想瞒。 这本身就是一个打着爱女招牌而行的变相效忠之策。 并不能单纯说是媚上或是媚权。 因而听了赵福金的话,王霖一时沉默下去。 就连旁边坐着的朱涟都明白了几分内涵。 赵福金心里叹息,嘴上却道:“相公,郭氏也是个可怜人,说起来她贤良淑德,嫁与……赵枢,也从未有亏妇德,妾身觉得,既然郭大人一片拳拳爱女之心,不如……” 王霖深望着赵福金,眸中闪过一抹柔情。 他知道,赵福金在大宋皇族的面子与他的政治利益之间,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意味着她满腔的爱意,立场坚决,并无半点的降温。 他同时也很清楚,郭志舜的行动,背后有很多人在看,在观察,在衡量。 他若拒绝了郭志舜,其实就相当于拒绝了一大批目前已经在缓缓转向的大宋文臣。 王霖沉吟良久,最终才苦笑一声。 这个年月,女人从来都是顽物和牺牲品,即便如穿越者的他,最终也难以跳出这般的窠臼。 他望着赵福金轻道:“福金,你以为,我该如何?”
两人目光交汇间,赵福金知王霖体会到了自己的爱意和立场,心中一暖,就道:“暂随我身边,做个女官,我们也好互相照顾一二。但,该给的体面,相公一定得给郭家。”
王霖缓缓点头:“一切都交给你去办吧,我都听你的。”
赵福金大喜,就又与王霖商议了些纳郭氏进门的细节。 然后才笑吟吟打量着朱涟,调笑道:“嫂子这两日真是身子越加的滋润了,远非过去所能比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半点都不差呢。”
朱涟正听着两人说话,突然见赵福金话题扭到了自己身上,忍不住大羞。 她微微垂首,也不反驳。 那娇羞却如睡莲盛开的模样,看得王霖眼前发亮,而赵福金却是心中更加幽叹。 这分明就是前世的孽障啊,自家的嫂子姐妹们,如今居然在阴差阳错下渐渐都往霖郎的身边凑起,关键还一个个都焕发了第二春…… 这大概只能说明她们过得比过去好了。 这不能不说是大宋皇族的悲哀吧。 就如朱涟,过去身份高贵,后宫中少有人能及。 可她过去,何尝有现在的幸福若小女子般的娇俏神态? 女人呵,就应该活得像女人样! 后宫那些尔虞我诈,阴险毒辣,乃至血雨腥风,赵福金真的希望不要在自家内宅重演。 赵福金离开中庭的书房,给了郭志舜一个回复,郭志舜自然心花怒放。 现在虽然才是女官,但未来只要王霖登基称帝,一个嫔妃的位子还能跑得了吗? 然而,这边皆大欢喜,达成了某种“君贤臣恭”的默契,而在那座安置赵佶皇子女的宽大府邸中,崇德却闹腾了起来。 很凶。 崇德将郭氏堵在房中,骂得那是一个狗血喷头。 一开始还骂郭志舜卖女求荣,后来就渐渐开始骂郭氏不顾廉耻,毛遂自荐,云云。 郭氏被崇德骂得羞惭无地,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实在是撑不住,郭氏就当着婢女的面,取了一条白绫,准备以死明志。 其实多半是做给外人看的。 崇德打着大宋皇族的体面,骂了这么久,若郭氏毫无反应,那真就坐实了骂名。 郭氏悬梁自缢(当然是未遂),虽然未遂,动静可是折腾得更大。 整个府邸中乱成了一锅粥,不少人赶紧往齐王府报信。 崇德由此也不得不狼狈而停。 崇德翘着腰臀在院中冷视着乱成一锅粥的郭氏的卧房。 郭氏虽然窝在榻上,哀声不断,抽泣声一声高过一声,但眸中偶尔透出的光彩却还是有些小得意。 两女差不多的年纪,崇德有些歪门心思,但郭氏岂能不知,她也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主儿。 况且一切的局势都在朝着有利于郭氏的方向发展。 与所谓的大宋官家而言,她父亲郭志舜似乎更值得依靠。 郭志舜居然连来都没有来。 这渐渐让崇德有些回过味来了。 她跺着脚在院中低啐一口:“狗父女,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霖在王府中得到奏报,微微一怔:似乎有点意思啊。 但他想了想,也懒得去管,反正事关大宋皇族,总会有赵福金出面料理。 赵福金当然就去了诸王府。 刚进门,安德帝姬赵金罗与柔福帝姬赵嬛嬛就围了上来。 “五妹,崇德妹妹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就骂开了……” 赵金罗微微有些发愁:“这若是让齐王知晓,怪罪下来,该如何是好?”
赵金罗是本次遣来青州安置的皇女皇子中年纪最大的一个。 她性格柔弱,本着寄人篱下、明哲保身的心态,平日几乎都躲在屋里做女红,或读读书,很少与外界往来。 若不是这回崇德动静实在太大,都不会惊动她。 “四姐,不必担心,我去看看。”
赵福金笑笑,又顺手摸了摸赵嬛嬛的小脑袋:“柔福,你最近可好生读书了?”
赵嬛嬛连连点头:“我听五姐的话,好生读书,但呆在府里实在是太闷了,五姐能不能带我出去玩玩?”
赵福金嗯一声:“你若闷得慌,就去府中找五姐玩,不会有人拦你的。”
赵福金递过一块腰牌去。 赵嬛嬛欢天喜地接过,又蹦蹦跳跳拉着赵福金的手往里走。 她才这么点年纪,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基本与她无关,来到青州之后,她渐渐也适应了这边的环境,虽然比不上宫里的锦衣玉食,但好在也没有宫里那么多的规矩和拘束。 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她活得反而更自在些。 崇德瞥见赵福金进门,目光复杂,却是将头扭到一边。 赵福金扫她一眼,径自进了郭氏的卧房。 听到赵福金来的动静,郭氏哭得更凶了。 赵福金也不劝说什么,只站在那叹息道:“五嫂,你与九妹本来感情很好,如今为何闹成了这般? 你们口口声声说大宋皇族的体面,可这样一来,我大宋皇族体面何存呢?”
郭氏哽咽道:“五妹,我……实在是被九妹骂得狠了,她那些难听的话搁在谁的身上,谁能受得住?我……”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现如今你五哥的人已经没了,家父突然提出这般要求,我还能怎样? 可这事本就是一说,九妹却不依不饶就骂起来了,好像我就成了人尽可夫的娼、妇……” 听郭氏絮絮叨叨说,赵福金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也不想多言,直截了当道:“好了,五嫂,郭大人的事,王爷已准了,你赶紧收拾收拾,明儿个就进府,先在我身边呆着,王爷也断然不会亏待了你和郭家就是。”
郭氏呆了呆,面色有些发红。 刚要说几句场面话,却见赵福金已经盈盈走了出去。 赵福金也不多言,径自上前拽起崇德的手,就往园中一角行去,崇德默默相随。 见左右无人,赵福金叹息道:“九妹,说吧,你为何要闹?”
崇德冷笑:“我闹啥了?就是骂她两句罢了。 你可别忘了,她可是五哥的正室,上了皇家金册的。如今凭郭志舜一句话,说改嫁就改嫁,还要嫁给齐王,这传扬出去,我大宋皇族还要不要脸了?”
崇德本来还想说,譬如说你茂德,本来好好的大宋帝姬,却非要不顾体面嫁给一个臣下当平妻……到底要不要脸? 但崇德终归没有敢触怒赵福金。 毕竟赵福金在王霖心目中的位置,谁都知道。 “九妹,我就不信,你不明白这其中的一些事儿。现在朝中,不少朝臣都开始转向,现在的大势如何,你当真不明?”
“旁的话我也不想说了,反正现在大宋就是这么个局面。但走到今天这样,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我想九妹你应该很清楚。”
“你我姐妹一场,我自问霖郎不是那般心狠手辣的,只要有我在,一定能保得住众家姐妹便是,你又何必去挡郭氏的路?”
“再说你也是挡不住的,何必自讨没趣呢?”
“你莫非是因为曹缇的死,而对霖郎怀恨在心?九妹,五哥与曹缇串通,图谋反叛,朝中只诛了曹缇,而没有波及到曹家和你,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你本不该有别的想法。”
崇德本来一言不发,闻言突然涨红脸道:“我没有!曹缇背着我与五哥密谋,他走之前,都不曾与我打招呼,我们俩早恩断义绝了!”
赵福金奇道:“那你这么敏感,到底又是因为什么?”
崇德垂下头去。 良久,崇德才缓缓抬头来,俏面复杂:“五姐,齐王乃盖世人杰,你能嫁给他,也算是你莫大的福分。妹妹只能羡慕你,你当机立断,敢爱敢恨,在咱们姐妹中是个强的。 现如今,众家兄弟姐妹都在青州,我们这些人的安危都要靠五姐你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错了,今日我是一时气不过,就说了几句怪话,以后,不会了。”
崇德转身就去,身形微微有些落寞。 赵福金突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醋味。 她望着崇德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心中忖道:看来,八成九妹也对霖郎心有所属,今儿个怕就是吃醋而已。 或者,也想故意闹腾闹腾,让霖郎知道这事? 但她终归是帝姬,不是郭氏。 赵福金可以做主,将郭氏纳进王府,却不能随意就将崇德安排进去。 …… 西夏李仁爱母子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哪管大宋嫁的是哪个帝姬,明知假冒也无所谓,反正要的就是茂德帝姬的名义——以此来羞辱大宋和大宋齐王的。 他们未必不恨金人,但金人如今强悍无敌,他们也只能把恨意隐藏在心里。 可宋人就不同了。尤其王霖掳走大辽宗室和传国玉玺,在耶律南仙心里狠狠扎下了一根刺。 每每想起大辽皇后和辽帝公主在王霖身边忍辱负重以色娱人,耶律南仙就痛不欲生。 所以她才撺掇西夏皇帝父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西夏使团离开东京,返回西夏。 而与此同时,大宋皇帝赵佶关于崇德帝姬改封茂德帝姬并和亲西夏的旨意也同步发往青州。 满朝文武上下忧心忡忡。 连想都不用想,李纲和吴敏就知道王霖会做出什么反应。 虽然皇帝是偷梁换柱、糊弄西夏人,但传扬出去,和亲的却是茂德帝姬……王霖焉能善罢甘休。 “多事之秋啊。”
吴敏叹息道:“官家此举,当真是……让天下人失望得紧。”
“当务之急,应命刘延庆整军备战,绝不能姑息养奸。西夏人蠢蠢欲动,无非是想要落井下石,但我大宋,焉能畏惧外敌?”
李纲怒形于色道:“此外,老夫会写一封亲笔信给齐王,尽量做好安抚吧。”
…… 从登州往青州来的官道上,驶来了一辆非常奢华的宽大马车,青州人都知道这便是齐王的座驾。 马车前头是百余名青州铁骑,其后是数十面色好奇的异族女兵,一路行来,引得青州百姓交头接耳路边围观。 马车的车帘掀开,露出一张秀美的女子面孔来。 此女扒着车窗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景象,见左右农田沃野连成片,其间农人忙碌,而官道上商贾往来不绝,不远处的城池雄伟而壮观,她脸上渐渐浮起一抹微笑来。 她目光所及,认出了此刻迎候在城门口的那名年轻英俊的大宋将军,紫衣白马,正是当日随王霖出使金国的虎神卫统领燕青。 她笑了笑,目光又落在城门楼上那两个古朴的篆字上,回头向车内笑道:“折腾了这么久,终于来了青州,这宋国的景象,真与我大金迥异。”
燕青率数骑纵马驰至,在马上躬身道:“奉王爷钧旨,末将在此迎候公主!”
完颜什离黄莺般清脆的声音传出了马车来:“多谢燕将军,什离身子不便,就不下车与将军见礼了。”
“末将不敢。公主请进城。”
一行人声势浩荡就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