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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春宫灯(1 / 1)

次日,我被一阵嘈杂声惊醒,赤脚到窗前一瞧,天呐,一个凶婆子正拿着鸡毛掸子抽打着侍女,一边打一边骂:“下作的小娼妇,私藏春宫画,该当何罪?瞧你们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却不知羞耻,让你们藏!让你们藏!”

丫头们吃痛,哀嚎求饶,我心头一紧,奔下楼道:“我的侍女,也是你随便打得吗?!”

打人的婆子名唤杨采莲,是主管青蓝殿的,生性凶悍,下手狠辣,洛城闻名。她一见我,凶恶的脸上更显阴险,“柳小姐不知,这仨丫头败坏门规,私藏秽物,得罪之处,您多担待。”

我上前将阶、簪、墨拉过来,“我的侍女犯错,我自会惩罚,清雅阁的事儿就不劳烦您了!”

她冷哼一笑,提起一盏灯笼,笑问:“柳小姐快瞧瞧,这上面是什么?”

这不是昨晚在路边捡的那盏灯么?待凑近一看,顿时羞得满面通红,灯笼的四个面上,皆绘有香艳无比的春宫图,或男女赤裸相依,颠鸾倒凤大行欲望,或女子赤身露体,一丝不挂卖弄风骚。昨晚没细看,现在一看,竟是一盏春宫灯!“人赃并获,柳小姐还有什么话说?来人,将玉阶、玉簪、玉墨三个绑起来,扭送至福熙堂处置!”

“慢着!”

我挡在前面,以身护仆,杨婆子面露难色,不敢公然翻脸,我趁机将她拉到一边,小声说:“杨婆婆,您今天若饶了她们,我必有重谢,前几天阿姨送来的燕窝我还没动,燕窝乃滋补佳品,最适女子服用,有延年益寿,滋阴养颜的功效,待会儿炖给您尝尝,如何?”

她不屑的笑了,“老奴年老色衰,吃什么也回不到十八九,柳小姐还是自己留着吧!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奴只服从阿姨之令,其余人等,一概不听!”

瞧她凶狠的样子,似是抓住天大的把柄,“婆婆说得有理,咱们都是阿姨的人,理应为她排忧解难,最近她忙着筹备冯栖梧的婚事,日夜操劳,咱们就别添乱了,免得污了她的眼睛!”

杨婆子一双恶眼滴流直转,这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骤然响起——“柳姐姐蓄意隐瞒,才更让阿姨伤心吧!”

灵姒被人扶着,晃悠悠进了清雅阁,我白了她一眼,“妹妹,这才什么时辰,你就来了,是不是一听动静,就跑来看热闹?”

她浅媚一笑,“柳姐姐这是什么话,我入坊多年,一直谨记清规戒律,每日卯时起床,从不耽误,不像你,一来就坐享其成,日上三竿还在睡大觉,朽木不可雕也!”

你……我压住火气,不想与之争执,她和灵蕉都是楚妍姑姑跟前的红人,既有靠山,自然嚣张。“与其在此装腔作势,不如随我走一趟,有没有窝藏秽物,阿姨自会明断。”

我长叹,随之去了福熙堂,这一路,如同上刑场一样煎熬。阿姨会怎么处置我们?会不会勃然大怒?我好怕,她不再信任我,最近发生了那么多事,我在她心中的形象,必已大打折扣……重门红墙,锁不住哀怨情仇,我们到时,大殿里已聚满人,人人像看怪物一样打量着我们主仆四人,我如芒在背穿过人群,见楚妍姑姑坐在正座,眉宇之间颇具扬眉吐气之色。“今早我收到一封告密信,言说清雅阁窝藏春宫秽画,败坏门风,有辱斯文,起初我不信,派人去一搜,果然搜出这脏东西,人赃并获,柳蓦秋,你还有话说吗?”

我看看她,又看看阿姨,坚决否认,“晚辈认为这并非人赃并获。这盏灯,是昨晚我与玉阶,在醉心湖附近捡得。当时雷雨交加,我们又冷又饿,偶然捡到这盏灯,就提着照路,根本没细看灯上的图案。”

“可有人证?”

“其余的人证没有,只有玉阶。”

全场顿时大笑不止,灵蕉从人群中探出头来,笑言:“秋姐姐,玉阶是您房里的人,不算数的。”

“先不说你们两个交情如何,现在大殿上怎么多人,万一玉阶吐露实情,难保以后被你所害,朝打暮骂事小,杀人灭口事就大了!”

灵姒附和道。楚妍姑姑见势,催促我提出其他证据,我百口莫辩,她就咬定我性情不耻,私藏春宫灯赏玩,其余女子见案情明朗,七嘴八舌的开始鄙夷,“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上附庸风雅的柳小姐,居然会私藏春宫画,还没出阁就如此急不可耐,谁知背地里做过什么龌龊事?”

“这还用问?人家做了也不会告诉你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柳姐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姐妹们不要再说了!”

雯丽出言相劝。灵姒却不认同,“有七情六欲也不该私藏春宫灯,依我看,柳姐姐道旁捡灯是假,暗思淫欲祸乱教坊是真,姑姑若继续纵容,如何服众!”

“亏我家小姐选拔你做花童少女,你却是这副德行?阿姨常说我们是一家人,但你生性放荡,品质低劣,根本不配做我们的姐妹!我在此与你划清界限,永不往来!”

玉静立在冯栖梧之后,大声吵嚷。我有些诧异的抬头觑她,殿内发言的除了长辈就是主子,你一个奴才,焉能嚣张?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阶级,姐妹,或许从前我将你视作姐妹,但现在,不用你划清界限我与你也可以老死不相往来!“姐姐,您瞧,坊内姑娘都认为柳蓦秋私藏春宫灯,足以见得,她不得人心!咱们看到的只是表面,姑娘们与之朝夕相处,自然清楚她的品行。”

“主仆四个没一个规矩的,要么淫荡秽乱,要么粗笨愚蠢,干脆全部撵出去!”

“都闭嘴!”

阿姨猛然吼道。自始至终,她一直一言不发,此刻发声,厅堂里顿时鸦鹊无声。“刚才是谁说,要把她们主仆四个全部撵出去?”

玉静红着脸承认,“奴婢也是为了教坊。”

“人是我立得,我说废才废,我没说废,谁敢说废?掌嘴!”

玉静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请罪,阿姨挥了挥手,即刻行刑。殿外,立即传来响亮的耳光声,阿姨望着院外,冷冷的说:“如此多嘴多舌,当杀鸡儆猴!废立一事由我裁夺,她还要替我拿主意不成?你不满意蓦秋做花童就罢了,千红楼三千女子,还怕挑不出个姑娘陪衬你?”

“晚辈不是这意思……”冯栖梧不忍的望向院外,她的心腹正在被人抽耳光,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是怎么了?”

院外传来一阵疑问,循声望去,季婉珠正快步走来,一进门,先是一愣,而后对阿姨说:“晚辈来送上个月的账本,却不想您正忙呢!”

阿姨犀利的眼神扫过大殿,指着那盏灯说:“都是这东西惹的祸。有人指证蓦秋私藏春宫灯,秽乱教坊,败坏门规。”

季婉珠见状,走上前拾起春宫灯观察了一番,便又笑起来,“这怎么可能会是蓦秋妹妹的东西?这做工,精雕细琢,这灯架和手柄,还是上等的沉香木,灯面也是上等蜀锦,价值连城,她一个新来的小姑娘,焉有机会得到这东西!”

我吃了一惊,慌忙查看灯笼的木材和锦缎,木材质地细腻,色泽漆黑,散发着浓浓香气,绝非普通的桃木梨木,灯面上的锦缎更是光滑细腻,色泽如珠,比我穿得丝绸还轻盈,非权贵之人不能有之!“这也不一定呀,万一是柳姐姐出去买得呢?”

灵姒问。季婉珠轻轻一笑,如红梅绽放,“我负责账目,每人手中有多少钱,我一清二楚。柳蓦秋自来教坊,就被罚去两个月之俸,其实要鉴定这盏灯属于谁,也不难,坊中的每一样物品,皆记录在册,怎么名贵的宫灯,查起来也不难。她若存淫欲之心,也不至于提着一盏灯满世界乱跑,万一被人撞见,如何解释?”

殿内一片静默。婉珠三言两语,就令人低了头。阿姨望向楚妍姑姑,意味深长,“你现在相信了吧?不要听风就是雨,这盏灯,极有可能是栽赃嫁祸,好比上次的五石散,皆属贵族消遣,蓦秋一个南方女孩,初来乍到,怎有这资本!”

秋风吹起殿前风铃,叮铃叮铃,悦耳动听。楚妍姑姑起身,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抬脚将灯踩得稀烂。“还不快拿烛台,把这脏东西烧了!”

火苗顷刻间吞噬一切,灯面上赤裸相拥的男女也很快化为灰烬。我正要起来,楚妍姑姑忽又怒吼:“即便这盏灯不是你的,但你没有及时销毁,反令一众姑娘亲眼目睹,也是你的错!”

我抬头,不卑不亢,“晚辈也想及时销毁,但今早天不亮杨婆婆就来清雅阁大闹,跟一早听了风似的。”

“好,你有理,你牙尖嘴利,但这三个丫头身负重任,却没有约束好主子,依照坊规,就该挨打!”

看来不与之硬碰硬是不行了,上次打了我,这次又要打我的侍女。杨婆子今早已将她们重打,已经够了!“姐姐你快看,才几岁的小毛丫头,就敢犟嘴!”

霍楚妍见压制不了我,扭头跟阿姨告状,阿姨轻叹,“此事就此作罢,谁也不许再提!”

即挥手遣散众人。路上,雯晶和雯丽从后面追上来,关怀倍切,嘘寒问暖,雯晶笑嘻嘻说:“恭喜妹妹沉冤得雪,方才种种证据对你很不利,好在阿姨明辨是非,没有听信谗言!”

雯丽也信誓旦旦的说:“妹妹,刚才碍于身份,我不敢擅自开口为你求情,但我坚信,你是清白的!”

素日里,你唐雯晶张牙舞爪,没一个人吵得过你,怎到了关键时刻,反而蔫了呢?还有许雯丽,你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即起一番狂涛骇浪,这会子,又来嘤嘤咽咽?什么姐姐妹妹的,刚才在殿上也没见你们挺身而出,一见我无罪释放就又是妹妹了!此时,季婉珠翩然经过,一袭梅红色拖尾长裙富丽鲜艳,我追上去,“多谢姐姐仗义执言,若非您发现那盏灯的蹊跷之处,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她微微一笑,颀长的眉毛浓若弯刀,“举手之劳,伸张正义本是天理。”

“恭送姐姐。”

我立于门口,目送她穿过狭长的巷道渐渐走远,英英一身红,铮铮一股胆。“终于能松口气了!”

玉簪捂着胸口,倚在墙边。我拉着她们飞快的穿过胡同,回清雅阁议事。从昨晚我们捡到灯笼,到今早被揭发私藏秽物,一连串动作,似早有安排。“会是谁做得?”

玉簪不懂。玉阶说:“瞧刚才的样子,与灵蕉、灵姒、玉静脱不了干系。灵蕉与灵姒舞技出众,却未能当选新一届神都七艳,心中必有不甘,只要您下台,神都七艳的位子非她俩莫属。可是您与玉静,又结了什么怨?”

我暗自苦笑,她毁画一事,我至今守口如瓶,她却步步紧逼,不曾罢休。事已至此,我无须再为之保守秘密,所以一咬牙,将她的所行通通讲了出来。“难怪,她想发设法要置您于死地,原来是有把柄在您手里!”

“您没借此要挟她,她倒反咬一口,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我静静听着她们的感叹,心中一片凄凉。早知玉静诡谲,当初就不该姑息,直接扭送交至姑婆处理,以免后患无穷。其实在我与她的嫌隙之中,有一个人占据举足轻重的位置,那就是刘炀禾。若非她当面是人,背后是鬼,我与玉静,或不至于势成水火。纤迢不过是傻,易被人利用,傻的人不可恨,可恨的是套取傻人的话,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之流。今日之事不论是谁栽赃,我都不会再浑浑噩噩,姑息养奸,姐姐妹妹,对于这些恩将仇报之人来说,只是一个称呼,不是交心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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