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道:“坐下说。”
哪怕天空不说,按规矩这群平均年龄七十以上的人有入座资格。 敢闯大殿,不敢坐? 无人坐,即使贵为府主的天空暂代灵王之位说的话。 天空再道:“是要我请吗?”
这群人坐下,放着好好的椅子不坐,席地而坐。 这一回不再整齐,长时间的静站导致下肢出现不同程度的发麻,等最后一人盘坐好已经过去两分钟。 天空面对坐下。 玄浮也打算坐下,见多道目光齐刷刷看来,刚想沾地的屁股不敢动了,站着也好,地上不干净。 “多久能抓住?”
问话的人叫朱蒲,他是朱府最长者,但不是这群人里最长,因后辈子孙还算安分,由他代表最合适。 天空答:“不知道。”
“被关副府主所犯何事?”
“府主议事的决定。”
“什么时候能放人?”
“无可奉告。”
“我们这群老家伙还有几天可活?”
“天晓得。”
“烦你给问问?”
天空怒目圆睁,低沉的喊道:“朱蒲!”
朱蒲豹眼环睛,高声应道:“在!天空府主。”
他接着说:“未婚无子嗣,至四十驱逐出府;父辈遗泽五世而斩;祖宗定下的规矩一改又改,让路多次,我们一一忍下。现在还要我们命不成?”
天空蹙眉,“如果觉得单靠府里的力量不能保证安全,你们大可搬来情报府。”
朱蒲有些激动,“你怎么不说搬去阴阳界?搬进情报府,阴阳界是被攻陷了吗?”
老老实实站着的玄浮挠了挠鼻子,轻声提醒,“叔,慎言。”
三个字如捅了马蜂窝。 天空是现在阴阳界主事,这群人到灵山来找天空,本来没玄浮什么事,他来与不来都不打紧,来了全程听着就行,毕竟人家压根没心情搭理他,坏就坏在他要出声,弄点存在感出来。 他的辈分在众府主里排的靠前,可在这里,垫底的份,随便一个人都大他一辈。 插嘴两个长辈说话,本来也没什么,毕竟玄浮身份摆在那,代表的是玄府,然而朱蒲今天不买账。 昨儿个小何接到通知要张式回府,被以执行玄浮任务拒绝,派三位统领前去带人,张式不仅与之打起来,还与通缉的樱在一个房间待了不知多久。 若玄浮没有插话,朱蒲断然不会提这茬,现在他插话,真假先放一边,他要顺口提上一嘴。 朱蒲问:“你可有给我府里的张式安排任务?”
玄浮心道多嘴了不是,琢磨着他派竹叶青通风报信不假,安排任务也不假,就是时间对不上。 这个任务定在今天上午,由府里某个统领走趟人间,交给张式一份象征性的任务,从而使他有滞留人间的理由,然后在朱府派人兴师问罪前,告诉老头子一声,即天空,那么朱府只能兴师,无法问罪。 还是说他们来到前,要张式停止休假,于是张式搬出自己? 玄浮像是每天操劳着许多事务,需要好好想想,几秒后才答:“是有这回事,前几天在灵山处理公务,有个棘手任务需副府主前往,听说张式在人间休假,这不刚好,应该不算越权吧。”
灵山处理公务,代表整个阴阳界,遣派任务,不管哪位阴阳师,必须执行。 朱蒲顺势逼问:“你派给他什么任务?”
他问得咄咄逼人,玄浮自知有陷阱等他,当下也只能将错就错,“机密任务,不便多说。”
朱蒲的目光变得格外冷峻,“张式明知樱已入通缉名单,却和待她一起,且打伤三名统领,你知情否?”
与之坐一排的人同样关心这个问题。 各府家务事,互不插手,早就达成共识。 原来是在这里等他,玄浮坦然道:“知情,任务需要。任务结束,他会带樱回去交差。”
对于任务多久结束绝口不提,任务一天不结束,一天不能带樱交差,拿朱府通缉令当摆设? 敷衍的说辞明显让朱蒲脸色难看起来,连带同坐一排的人,极为不满。 玄浮补充道:“最晚一个月。”
说完玄浮嘴角浮现一闪而过的笑意,似乎充满幸灾乐祸地味道,不得不让人有充分理由相信他是故意说迟,而非临时补充。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表达不满,朱蒲脸色愈发铁青。 旁边老妪拿肘轻轻碰了下朱蒲,示意说回正题。 朱蒲沉住气,把目光放回天空身上,“虎贲四人多久可以抓住?”
主事的天空不言。 副主事的玄浮只好给出答复,“找到四人就能抓住。”
乍一听没毛病的回答,又全是毛病。 关键在找到四人。 四人阴阳师出身,不敢说对阴阳界地形了如指掌,对各府地形肯定烂熟于心,尤其曾任职过的府邸。 前番闯府,莫名其妙出现在府里杀人,后被副府主截住,游斗一阵,在支援来到前成功逃离。 要怪得怪这几个府没有府主坐镇,府里布有的结界靠府主一脉远远发挥不出威力,陷入无用武之地。 朱蒲冷笑,“天空府主,自你阴阳界主事两年,有何作为?”
天空沉声,“是非功过,不敢自评。”
朱蒲不甘心的再问:“自打你当上府主,今已四十二载。敢问一句,扪心自问,有失公允否?”
往事浮现,走马观花似的在脑中回转,天空瞳孔涣散,一双手不自觉的握紧,眉毛或皱或拧或扬,最后舒展开,摊开手掌,应声,“无愧于心。”
“霆霓!”
中间老妪喝而欲起,被旁边老叟拉住,缓缓开口,“不负于人?”
本名霆霓的天空坚毅道:“负于人,故不敢愧心。”
老叟来自青府,在场辈分最大,年纪最大,他继续说:“负人、愧人心,不负己、不愧己心;后人评:霆霓,心有大义,尽公不顾私,大丈夫也!”
说到这,老叟起身,往后退了两步,甩了甩袖子,作揖后道:“论公,我不及你,论私,你不及我。”
说罢,老叟负气出门。 余下这群人纷纷起身,郁郁而散。 良久,天空道:“我……坐会。”
玄浮闻言,默默走出。 暖阳高照,积雪消融的很快,玄浮径直走到悬崖边。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地,雪在脚下熔化,冷冰冰地,一路走来他也没能分清气温究竟是在回升,还是下降。 这帮老家伙抱团来施加压力,老头子依旧铁面无私,打不过人家,权利又大不过人家,气不过说几句倒没啥,别劲往人痛处说,还说的藏头露尾,换作自己不得当场掀桌子翻脸。 有些事,还是年轻气盛好。 玄浮蹲下身,用手轻轻掸去压在野花上的雪,花朵指甲盖大,娇弱中透着顽强,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又显得格外孤独,忙又为它寻来伙伴,一朵又一朵野花探出雪地。 眼见着花朵漫地,他却没了这份心思,抬头望望天,一屁股坐下。 糟糕,雪渗进去了。 横竖湿了,索性大大方方坐着得了。 人力终有穷尽时,花上的雪是除不尽的,下一场大雪还会来到,他总不能叫雪别下吧。 靠他也不行,大雪年年有啊。 要怎么做,他也拿不出个主意,只好先顺其自然。 玄浮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苦闷之余极目远眺,山下有群人失望而归。 在玄浮看不见的身后,脚下位置,一块不规则的草坪被压坏了,茵茵绿草里夹带着一点颜色。 殿里那位,能算得上得意吗? 攘外必先安内。 内,不好安啊。 天空当府主后,生出许多不合过往规矩的想法,提议、试行、推行,多是损害各府利益。 听说人得了顽疾,应当用糜粥以饮之,等腑脏调和,身体慢慢安稳些,然后用肉食补养,猛药治疗,这样病根才能除尽,人得以痊愈。 当府主时,天空徐徐图之,反对声不重,进展的还算顺利;掌权后,迫不及待,猛药去疴,严重危害各府府主一脉利益根本。 所以,这场迟迟没有结束的闹剧延期了。 真当阴阳界无人? 虎贲四人逍遥法外,是阴阳界的不作为,逼迫各府府主一脉妥协的强有力手段。 不是今天到的四座府,这点人,是十二座府府主一脉。 生死、权贵,有能耐全拿去,没能耐二选一。 老人想为子孙留饭,这事没错,余荫庇护,子孙铁定吃的饱,要想吃好,得靠自己。 遥想当时,府主一脉,斩魂强者坐镇,聚魂者不敢多说,一府二三位总是有的,凝魂者达四五人,擅阴阳术者、擅画符者比比皆是,天资绝艳更可自创阴阳术,人才济济,尽有十二府之众。 现在呢,又是个什么惨淡光景,除却府主,府中上下竟无人可挑大梁。 沦落这般田地,不正是老人的余荫太多,子孙的“脂粉气”过重。 盛况只在泛黄的古书上,想古书上的风流人物走出,一睹姿容,就该斩断不必要的余荫。 人活一世,上有老下有小,衣食不愁,家有余粮,还图个啥? 奋发图强晚矣,剩快刀斩乱麻,可图。 何为快刀斩乱麻? 子孙争气,哪般实力配哪般待遇,想坐拥一府,拿出真本事;子孙丢脸,府主改姓,父辈遗泽,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