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何筱然而言,我和于寒其实是统一战线的战友,可是,在道德层面上,我们却成为了赤裸裸的对敌。“徐泰小朋友,你说,我是该谢谢你呢?还是将你恨之入骨呢?”
于寒把弄着手铐,自顾自玩弄起来。“此话怎讲?”
“啧啧啧,你是在装傻充愣,还是真不知道?好好一个海归大学士,我真是该夸你聪明呢?”
他露出邪魅一笑,“还是说你笨呢?”
“别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和我说话!于寒!何筱然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现在,他冤屈难伸,你是他留在世上唯一的希望,我是诚恳希望何筱然的一切冤屈能通过你的嘴来告知世人!然后,还他公道……”“公道?”
他变得癫狂,“你?和我说公道?公道在哪呢?”
他坐在椅子上使劲摇晃,眼神扫视着审讯室,寻找他所谓的公道……“公道……自在人心……”一大波徐大师鸡汤正在向你袭来,请签收!“我没空跟你开玩笑,我赶着去找筱然。真是痴狂……为什么何筱然甘愿以自己献祭来护你一个痴人?”
我紧簇眉宇,能挤出清水一碗,“献祭?”
“你们徐氏一族还有脸和我提献祭?还是说,你自己都被蒙在鼓里呢吧,小纯洁?”
“说清楚!”
我表情严肃,阴郁着脸没和他开玩笑。“阴谋,全是你们的阴谋!”
他狂笑一通,像疯狗一样吼吠,“十六年前的某天,准确来说,你是去参加了一场葬礼吧。““葬礼!蒋欣可的葬礼吗?”
放大瞳孔昭示着我心中油然而生的恐惧。所以,那天父亲缺席葬礼,是因为和何筱然谈了一天,而谈论的事情,便是让何筱然替我去死,去献祭吗?“徐檀突召见了筱然,将他带到谈话室,和他谈了一整天……整整一天,不见他们两个的踪影。我不知道徐檀对他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可是从那以后,何筱然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对我的态度变了,变得冷淡,他不再是我的小太阳了。他的光,和煦依旧,可是变得自私!”
他的愤怒溢出了胸口,恨不能让我死无葬身之地!“莫名其妙只属于你一个人!我努力反思自己,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惹筱然生气了?直到那天,他趁着课间传来纸条,我兴奋地打开,传来的却是让我彻底崩溃的消息!”
一股幽怨……在审讯室弥漫开来……“他说‘我们结束吧……’呵,结束?怎么可能,我们的人生还很长呢,还没开始怎么就结束了呢!我无法容忍何筱然被你吸了魂似的跟着你保护你,我更无法容忍他为了一个无亲无故的孩子放弃了他的……”“他的命。”
我不看正眼直视于寒,握紧拳头,忍不住打断他,“是吗?”
“呵,是。我问你,何筱然死的那天,你在哪?第一节晚自习,我见筱然迟迟未归,上到一半便不顾一切冲出去找他,找了大半个学校,我甚至路过了那间废弃的教室,当时何筱然还没死,我仔细确认过,教室是空的!可是……”他懊悔痛打自己的头,歇斯底里抓着自己的头发,布满血丝的眼睛仇视我,“我为什么就不能多停留一会呢!你告诉我为什么!这样何筱然就不会死的!案发当晚,你被众人包围着,他们对你灌输着蜜糖的暖,你根本不缺一个何筱然。而我跑进厕所,痛砸镜子,淋漓的鲜血包裹着拳头,多像只人血馒头!就算把镜子锤得粉碎,锤出了无数狼狈的我,可我还是不能相信何筱然已死的事实!我要拼了一切去复活他!”
“说说吧,你从哪学来的胴脸术。”
我平复心情,切入正题。“呵,重要吗?当年,筱然的死也是因为抓不到凶手而不了了之,现在他活了却成为你的心头坎了?是,我从太平间偷走了他的尸体,可是偏偏找不到他的人皮,无奈之下,我带着他的尸体游走他方,认识了一个朋友。他和我侃侃谈到了上古时的一张图腾,说是叫三教,有能让人起死回生之术,只可惜现在早已下落不明。不过,三教图里面还是流出了许多密法,还分了许多流派,什么罗殊途的玄冥;韩尚景的玄清;还有一派就在胴沐古村,故其名曰胴脸术,可换皮而生……于是我慕名前去胴沐村,可是……这密法早就失传……”“既然都失传了,你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抬起头,抑扬顿挫介绍说:“冥有其人,伴于神尊左侧,是为护法神威大将军,名阴刹。”
我大惊失色,想到了曾经老者讲述的故事,大呼道:“侗阴刹!”
“正是家师。”
外面的人茫然不知,通过耳麦和我交谈,“徐泰,侗阴刹是谁?”
“阴刹,是……侗秋失踪多年的哥哥吧……”“侗秋是谁?”
“这件事我以后慢慢和你们说……”我卡着耳麦回答局长和队长。原来,侗秋哥哥当年失踪,是投靠了冥府,一晃眼竟成为神尊的护法将军。后来事情,大家也应该明白了,于寒在侗阴刹身边学会了胴脸术,试图何筱然,恢复了他的意识和能力,等我回国后,也为了满足何筱然见我一面的愿望,开始了大屠杀似的狩猎……我摘下耳麦,既然审讯结束,我亦无话可说。打开门的那一刹那,于寒叫住了我,“徐泰……”我僵住片刻。“我很清楚,我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如果没有这固执的感情,我纵然不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你后悔了?”
我转过身去,走到他的面前。“刚才的话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摘下耳麦,现在才是说给你听的。我从没后悔为何筱然所做的一切,从偷走尸体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想到了现在的结局,可是……”“什么?”
“我比你勇敢。”
我唏嘘不已,“莽夫行为算勇敢吗?”
“可当一个莽夫爱上一朵玫瑰,他愿意用自己的所有与苍天交换,愿意用鲜血浇灌,用心脏温暖,这些,你?做得到吗?”
我低下头离开,“于寒,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再见到你了。见到何筱然帮我向他问好,告诉他我很想念他。”
擦抹这不争气的眼泪,开门说完:“于寒,我们还能再见的,下辈子,好好活着继续爱他……”走出阴郁的审讯室,于寒也被羁押起来。临走前,什么也没说,眼神出奇般温柔。“徐泰!好样的小伙子!”
等案子结束,我们缉妖司也该好好组个团建了!薛队一声令下,在场众人欢呼。“薛彬,你这样就不对了。你就偏袒你怀下这群小瘪犊子了?不盛情邀请一下你多年同窗老战友?”
周队领着他们刑警队的人起哄说。“同窗又不是同床,有什么义务邀请你?”
“都是团建,要的就是热热闹闹,要不两队一起办怎么样?”
此刻,大家都是如此轻松愉快,他们欢呼着,拥抱着,可是我,傻站在醒目的人群里,偏偏激动不起来。那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这一个月,我们忙完了此前所有的工作,包括总结和报告,而我也只是被总局记了一笔处分,继续回到缉妖司的工作岗位上。约好了之前说过的团建,缉妖司和刑警队共同聚在酒楼。推杯换盏,大快朵颐好不自在,喝到高潮还点起了歌,这是我上大学以来中第一次参加这么多人的聚会,还有些羞涩,混不了圈子。薛队举起酒杯,开始措辞,我们就坐在座位上聆听他“谆谆教导”。“今天,是两队共同侦破中学剥皮案后的一个月,为什么选今天?因为!今天上午,案件真凶于寒被法院宣判了死刑!对于这起案件,我们首先要感谢的是徐泰!不过,也要批评徐泰,将私人感情带入工作中!还到处惹是生非!”
我喝得熏醉,心脏扑通跳的激动,小脸微红,傻傻摇动着手指。“接下来,也要感谢各位这么多天工作的兢兢业业,木樨的网络侦查,秦湛的八卦幻术……”我们订了一个包厢,在里面开起了派对,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平常在工作室一本正经的模样今天都在这里现出了原形。彻夜不眠,狂欢至第二天凌晨,我实在撑不住,熬不下去了,躺在沙发上睡了起来,直到早上六点钟才迷迷糊糊醒来,摸索手机发现已经六点钟了,晃晃悠悠看着眼前的狼藉,发现周围“躺尸”一片,睡姿诡异,都是睡死过去的状态,正巧电视机还开着,播放着早间新闻:本台央视报道,前月侦破的中学剥皮案凶手于昨夜发现在狱中自杀,静脉尽断,死状诡异,据推断应是凶手自爆静脉而死……我慌着找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找到了自己的外套,和薛队留了张纸条就离开了。大街上恢复往日的平静,现在人也不是很多,可我不想回家,就想一个人随便走走,排解排解心中的苦闷:自尽,这是于寒最后的尊严,他早就迫不及待要去找何筱然了吧!何筱然等了他太久……我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怕是出现了幻觉,前面出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子,我看他坐在花坛边像是在等人,我披着外套走过去,看了一眼,不敢相信,揉揉眼睛再看一眼,这……这是十三岁的我啊!但是他看不见我……他晃摆着双脚,面朝太阳,嘻嘻傻笑,终于等到了他迟迟未出现的人,他晃动双手,眼里绽满了星星。“筱然哥哥!在这里,在这里。”
那个小伙子加快脚步跑上前,挠挠头蹲在地上,“徐泰,我们今天去哪玩?”
儿时的我若有所思,“我们去海边看日出吧!”
我与他们并排站着,何筱然牵着徐泰的手,边走边笑,微风和煦,阳光只洒向他们两人。缓步香茵,沙滩上只留下他们两个人的脚印子。“徐泰,你看,有阳光的地方就会有影子,那既是你的影子,也是阳光的影子。”
徐泰朝着自己的影子做各种动作,“嘿嘿,筱然哥哥就是阳光啊,那我的影子就是筱然哥哥的影子。”
“是啊,要是哪天,筱然哥哥不在了,你就记住,去找阳光,因为有阳光的地方,就有筱然哥哥了不是吗?”
徐泰好奇追问:“筱然哥哥怎么会不在呢?”
何筱然面朝大海坐在沙滩上,“这种情况很多啊,比如,我要出远门,去更远的地方,可是,没关系啊!你看,无论太阳离我们多遥远,我们依然可以感受到他的温暖不是吗?”
徐泰使劲点头,露出两颗小虎牙嘻笑,抱住何筱然,“不过,我是不会让筱然哥哥离我太远的哦!”
“那是,我就藏在你的影子里啊!傻瓜!”
“可是!可是!要是阴天了,下雨了,没有太阳了,那也就没有影子了怎么办啊!”
本来好好的旭日却被突如其来的一片云层遮盖了起来!徐泰着急拉着何筱然的衣袖摇晃。“那……”何筱然若有所思,“那只是你自己蒙蔽了而已嘛!你想,太阳一直都在,就算被乌云遮盖,只是你看不见他了,可是它能看见你啊!”
说着,他闭上眼睛躺在柔软的沙滩上细细感受,“嘘!闭上眼睛,太阳马上出来了!”
不出所料,太阳散发万千光茫,徐泰激动得不知所措,跳了起来。“徐泰啊,这云,就是每个人心中的苦闷,烦恼,阴暗……它把你的快乐挡了起来。你只要记住哥哥今天教你的方法,闭上眼睛,好好回想过去的美好,静静品味未来的幸福,快乐就会发光,驱散心中的一切不悦!”
“要是你长大后不幸福,又或是想念哥哥了,恰巧哥哥又不在你的身边的时候,那你就回来,坐在沙滩上,面朝大海,将所有的不愉快和太阳,和大海倾诉,让他们传递,哥哥就会听见了。”
何筱然指着远处的波涛,笑了笑,“无聊的时候,还能向大海许愿,很灵的。”
“真的吗?”
我望着何筱然。何筱然回答孩童时期的我,“哥哥是绝对不会骗你的哦!”
多年之后再回到这里,闭上眼睛,品味人生百态,朝着大海大声疾呼,倾诉着藏在心中多年的伤痕。我和童年的自己同时站了起来,同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童年,“我要筱然哥哥永远不离开我!”
现在,“筱然哥哥!你要永远幸福!”
我敞开胸怀喊出了许多心里话,顿时心里爽多了,等我再睁开眼睛,童年时期的我已消失不在,何筱然亦已走远。远处,他跌跌撞撞奔向于寒,他更属于于寒,两人向阳相遇,这一吻,便是长久……下辈子,见。解开了心中多年的枷锁,我也该回家了吧。打开门,墨尚卿居然等了我一晚上,他坐在阳台上的摇椅上,看着窗外,这一看,便是一天。“尚卿君,让您费心了……”“今天的新闻,你应该知道了吧……”“你是说,于寒的死吗?”
“那个男人,便是在胴沐村传授开门法诀的人……于寒和何筱然都是没有亲人的孩子,所以徐泰,大可不必自责了,因为他们一点都不恨你,他们早就把你当作一家人了……”“是吗……家……人……”“是啊……”尚卿君直起身,点了点天边灿烂的霞光,“他们和李京池一样,都没有死,不过是各自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