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自然不必拘礼,权当做是小儿戏耍。这华灯射骑大会本就是娱乐,无心名次及第。”
韫蓦伴着清风相来,墨忘手执象征权贵的玉衡如意,无视眼前狼狈不堪的藏书阁,注视我和墨羽二人,语气似是对待故人般和善。我们却先惭愧起来,作揖赔礼说道:“我等冒犯圣上,致使藏书阁历乱无章,望圣上赐罪。”
“无妨,区区卷帙,浩如山海,不过一叠废纸。就是烧了也不觉可惜,我大狄本就是尚武之国,浩繁卷帙实为占地,若魏老先生不嫌弃,孤便将所撰古籍史册皆倾囊相赠,以表孤诚挚邀请诸位华灯射骑大会之心。“倾……囊相授!”
这个消息对视书如命对魏浮华来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像是一夜间中了百万彩票,让人欣喜若狂。抽着半张僵硬的脸,拱我的胳膊肘说道:“徐泰,圣上并没有怪罪我们,反而还盛情邀请我们参加大会,难得的好事啊!”
“可……可是,我不会射骑啊?”
“徐公莫要自谦推脱了,你与墨君的本领,孤可是领教过的,皆是麟凤龟龙之豪杰。怎可如此小气,藏着掖着也不愿与我狄国百姓一睹徐墨二君之风采?孤且封二位座上之宾为华灯射骑大会上的应弦侯,各调兵马五十余,于逐鹿场上射杀赢勾残魂,意在来年讨个好彩头。”
我犹豫不决,青海街上都已经领教过我超烂的射技了。这要真到了逐鹿场,还不得被王孙公子,黎民百姓笑死?“可是……”“望海涵……”“哎……好吧。反正也死不了。”
我一再退让,终究是逃不过他再三的逼求,“不过,应弦侯,墨尚卿一个就足够了,我俩共领骑兵如何?”
“悉听尊便。”
魏浮华已经开始挑选整理起藏书阁中中意的古籍史册,站在高梯之上朝我们大声疾呼道:“那我就不去了,就怕到了现场,老骨头都散架了,还是继续待在大皇宫藏书阁,做个樊笼散仙吧。”
墨忘抹着袖子藏声窃笑,用手中的玉衡如意挑起一本书,递给魏浮华示意他收下,寒喧三两句,嘱咐说道:“这一本,一定要收好。”
后背着手,紧握住掌中的玉衡如意,伴着轻声咳嗽哮喘走出了藏书阁。“那小皇帝给了你一本什么书呀?”
我踮起脚尖探头望去。“《狄史暄和宸景》”……一天内,墨羽为我突击射骑要点,这本就是比通天还要困难的事情,一天之内要练成射骑高手,你先别说马同不同意,我身后背负的弓箭都不同意。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只要有个墨羽坐镇主场,一箭百步穿杨,震慑逐鹿场。而我,就当个跟班小喽啰也挺好。在华镫射骑大会那天,各地射骑高手齐聚逐鹿场,在城内黎民百官的注视下共同射杀赢勾残魂。锦旗扬,战鼓擂,十里挂彩,围成一片战场,王侯将相各坐高台,百姓围坐四方,敲锣打鼓好不热闹。换上橙黄镶边的射骑圆领红战袍,裹头束发,身负装满羽箭的箭囊,踏翘头皂靴擎白马出,抬眼望去,却不见龙椅上的君王。“墨君徐君,许久不见!”
从我们对面的阵营中走出一位清隽尔雅的公子,仔细看才发现他身着锦衣战龙袍,熠熠生辉的五爪金龙灿烂刺眼。“哼,金主大人居然亲自上阵了。”
“奇迹,是圣上!!”
随后,从各个战营走出世家公子上百人,同样对皇帝的亲自上阵也是吃惊不已。站在我们身边的一支氏族自诩皇亲国戚,招展四爪红蟒的旗帜,身后浩浩荡荡跟着自己的射骑队伍。他们对于这次墨羽被封应弦侯的事情十分不满,尤其是那个坐在马背上的年轻后生,裹头之上还刻意系了一条红色的麒麟抹额,二十出头的小小年纪却轻狂不少,对着谁都是白眼看人,不可一世的模样。“那是圣人的小舅子楚少安,历来射骑大会的应弦侯都是楚国舅一脉氏族,年年夺魁问鼎的首位,这次居然册封了新客,楚小爷自然满心不服,这次你们可小心点些。”
和我们小心翼翼说话的这位公子是个远棣边疆的小王爷,名叫额尔德木图,脑袋后边几缕小麻花扎尾,身为游牧子孙却一副胆小懦弱的样子。自述本无心射骑,喜爱研修文学历史,硬是被父汗逼着为疆土氏族争光来的。其实也是做伴在皇帝身侧的人质,自从先皇墨失将额尔一氏驱逐去了远棣边疆,这个小王爷不免成了年年前来做人质的对象。“喂,那个马背上的书呆子,上次被赢勾吓得屁滚尿流,被临时抬出去的远棣王爷,说的是你吧?还敢来逐鹿场?还真是不怕丢你族人的脸……”额尔德木图被成群的世家子弟嘲讽讥笑,躲在我们的队伍后面,小脸羞红。根本想不到,草原上的雄鹰,怎么会生了一只咩咩叫的小绵羊。“胆小怎么了?诸位公子,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德木图小王爷上回只不过是失手脱箭摔下了马背,比起各家的地位来说,德木图身居草原部落王爷贝勒,按理也轮不到各位在此指指点点吧。”
我气不过这些子弟的一副鼻孔朝天的德行,拉出遮遮掩掩的德木图说道:“到时候你跟着我们的队伍好了。”
“谢……谢谢。”
“你瞧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呵呵!”
众人倒向楚少安的阵营,狗仗人势趾高气扬警告我们:“应弦侯,管好你自己吧。这赢勾残魂可不是望春楼的小鸡崽儿。”
辰时末,金角吹响,墨忘身为一国之君自然走在最前头优先进入,紧跟其后便是各氏族门第的队伍浩浩荡荡进了逐鹿场,我与墨羽并肩前行,后面拖着德木图这个小尾巴,不觉间,马嘶鸣惊,双蹄腾空而起。墨羽紧紧抓住缰绳,熟练掌控着受了惊吓的红棕马。那个楚国舅暗中放我们冷箭,手中捏着一块小石滓,轻巧弹击马尾,惊吓了马儿。看我们狼狈的样子,自以为计划得逞,傲睨得志跟进墨羽的身边,皮笑肉不笑阴险说道:“别以为自己得个应弦侯就了不起,一会儿有你好看!”
“墨羽,奉陪到底。”
走进逐鹿场的幻境之中,是一片诡异的石头城,残魂丝丝缕缕在空气中漂浮,传来惊栗的吼叫声,区区幻术,还难得倒你小爷我了?还没走几步,德木图已经开始闭眼喊叫,抱着马的脖子死死不肯撒手,弄得人家小马也很尴尬啊。稍有些风声鹤唳就魂不附体,大哭大喊:“父汗救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呵,那个书呆子王爷又开始找爸爸了,要回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远处一个姓汤的公子看见德木图这服软的样子,笑得人仰马翻,一时失了手中的箭,这一笑不要紧,残魂被笑声引来,朝着二人扑去。幸好德木图趴在马背上避免了残魂的攻击,那汤公子就没这么幸运了,因为大笑之后,手中无力,箭囊又在慌忙中打翻在地,惊叫着被一朝穿了喉咙,再也笑不出口,脸色僵持在大笑后惊恐的瞬间,连着喉管上的残肉剥离了头颅,像颗皮球一般掉落在石头缝上,留下一匹无人问津的惊马在石林乱窜。“闪开!”
墨羽一箭下去,弦无虚发,撕碎了残魂,保住了德木图一命。“哼,蠢货。”
楚少安正站在石林之上,俯视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又纵身跳下落在马背之上,刻意恭维墨羽说:“应弦侯好箭法。”
说完,从身后抽出三箭,一同拉上硬弓,朝天空三箭齐发,无一虚射,箭箭射穿了残魂。引来掌声雷动,一阵小弟欢呼称赞。“小儿射法。”
墨羽并没有刻意恭维其说,倒是不屑,毫不在乎的转了马头准备走人。“你……你射这么多有什么用,没射到本体,你还是输了。”
德木图抱着头伏在马上,小心翼翼与国舅作着辩驳。本体,就是身上带着一盏华灯的残魂,同时也是最难射到的魂魄,速度疾飞异常,攫戾执猛,射杀了赢勾本体,便可夺得华灯射骑大会的龙首。“胆小鬼,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说着,一箭上弦朝着德木图的马射去,那马反应不及时,只顾瞪大眼睛不知逃跑。墨羽站起身一脚踢开了马背上的德木图,连人带马逃过一劫。后,他顺势从身后抽出一支弓箭,瞄准楚少安头上的发髻射出一箭,打落下他金玉的顶冠。这一箭,把楚少安吓得着实不轻,瞟出两眼眼白,使劲瞅着自己的头顶。确保了自己命还没丢,又嚣张跋扈起来:“放肆!墨羽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射杀皇亲!”
两边的跟从哄堂围过去嘘寒,又有人指着我们大骂:“墨羽,不要给脸不要脸!就你那不精的射艺,还想杀人!?”
“国舅爷好大的气派,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抱着双手,俨然一副该出手时就出手对好汉做派。“诸位爱卿,赢勾尚未找到,怎么在这玩起了内讧?”
墨忘从石头后边带着自己的人马走了出来。“圣上,应弦侯居功自傲,目中无人,险些射伤小臣,此等顽劣之人怎可上居高爵!”
“嗨呀我去?找事说遇袭?到底是谁不要脸?我谅国舅爷还自以为猛虎下山呢吧,要我看就是肥团挪窝!”
“你!”
“我什么我?”
“射杀德木图那一箭我们还没找你算账,反倒贼喊捉贼来了!”
“圣上,你看这厮刁民!”
墨忘隐忍不发,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双手阴森惨白,从腰间拿出玉衡如意,一把打在楚少安的脸上,将楚少安打落下马,磕碎了几颗牙齿。大喊道:“够了!”
德木图牵引马儿靠近我,悄悄感叹道:“这皇帝好大的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