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一这次前来,看似是来陪元宝,实则是来陪我。没了墨羽,也知晓我的难处,特意来明忆茶社帮忙来了。“赶魂这行当,根本就不能当饭吃了,现在死了人,全都往火葬场一扔,烧得干净,连魂魄都少得可怜。我看呐,这赶魂赶尸的,都要灭绝,以后再也看不见这类职业了。”
“我就跟你说,跟我回尤溪,找份好工作,你又不是金枝玉叶的贵人,还会愁找不到工作?”
“我脸上有疤,谁会要我?”
“话说,你的疤,哪来的?”
归一摸着自己脸上那条凹凸不平的刀疤,唉声叹气,“就是因为这道疤!害得我被父母抛弃!还在我几个月大的时候,父母外出劳作,结果跑进来一只黑猫想要咬死我,可我却没死成,倒是被黑猫划破了脸,留了一道长疤,程家的族人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准备将我放入河中自身自灭的,幸好被路过的赶魂人杨家阿爹收养。不过,阿爹倒是没有这么多说法,反正赶魂本就是见不得生人的勾当,又在晚上活动,再丑陋也没得关系。”
“你身世还真是挺惨,那后来,你还见过你的父母吗?或者说,你还见过程门的人吗?”
“也不怕告诉你,程门,早就死光了,一村子的人,没留下一个活口,六门现在其实只剩下五门了。”
“死光了?怎么死的?”
我大吃一惊,照这样说,归一被阿爹收养长大,其实也算是死里逃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天,就是那么喜欢和你开玩笑。“被灭门的,也查不出凶手,成了悬案。”
瞧不见归一脸上的神采,两手抱在一起,脚尖摩挲着地面。换个角度安慰归一,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这未必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你逃过了灭门之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
“小二,你还没见过阿爹吧!他可是个可爱的老头呢!”
这倒是,往日都是归一一口一个杨家阿爹,不过我还是真没见过阿爹本人,按照归一漳南老家的习俗,料想杨家阿爹应该是个白发苍苍,裹着白布头巾的和蔼老爷子。“正好,又轮到了百载汉归印封印的时候,阿爹也着急着要我回去,要不?一起?”
“汉归印?是什么?”
“汉归印可是我们漳南的宝贝!你还记得我和你讲的赵黍离吗?”
“记得,和赵黍离有关系?”
“那你知道玄冥祖师罗阴和清源君韩尚景吗?”
知得归一又开始跟我买关子了,一掌盖劈过他的波棱盖,“别买关子了,罗阴和韩尚景可是人尽皆知,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年,清源君就是用汉归印封印了玄冥大魔头,用血献祭,与其一同被封死在了汉归印中,被后人供奉在了黍离墓中,不过这个汉归印法力维持不了多久。每隔一个轮回必须加以护持,这样才能保证玄冥祖师不被放出来祸害苍生。”
“可是……”我本想说的,想到那日两个玄清的小道士,玄冥祖师罗阴应该早就跑出来,只不过这句话又被我憋了回去,因为这件事情一旦大白天下,必然引起众生恐慌,罗阴又不是什么善类,他的力量不可小觑,各大门派又是蠢蠢欲动觊觎得到这股黑暗的力量。“怎么样?去不去?开开眼界。”
“……我不想去,也劝你不要回去。”
我迟疑不决。“小二,我可是在帮你啊,你想,当年罗阴手下的四尊,不正是消灭地狱饕餮的杀手锏吗?说不定去了漳南,你还能找到四尊的行踪,不想替你兄长报仇了?”
“害,青龙尊都……”那日在陵阳山,青龙尊柳劲生都被我亲手害了,还能去哪找齐其他三尊?他们不杀我,我都谢天谢地。“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反正我肯定要回去的!”
“去……”归一的回乡,还真是去淌了一趟浑水,若是罗阴不出来捣出什么动静,那还好,若是他重返人间,到时候别说是我,就是我和墨羽二人合力,都不一定能打得赢他。“去!我也要去!”
元宝从身后探出一个脑袋,举起匕首哇哇大笑,后劲十足,搂住我的脖子恳求道。“元宝也想去玩?”
归一抚摸他的头,温和眯起眼睛,嘴角挂起一抹清风明月般的笑,歪头问道。“不可以!”
我向归一投以犀利果断的拒绝。“哼!爸爸就知道出去玩!从没带我出去过!”
元宝松开了双手,一头埋在归一的怀下委屈撒娇。“就是,小二,带孩子出去见识一下不好吗?老把他锁在这房子里,怪闷的。”
归一轻抚元宝的后背作是安慰,替他说情。我把元宝从归一的怀中抽了出来,和他讲明道理,“爸爸又不是出去玩,是去办事情。小孩子不能去!”
这次要面对的可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难不成还要我拖家带口,带着累赘去和罗阴一决高下吗?“可是!”
“没有可是!”
“小二……”“没门儿……程归一,我告诉你,这次漳南,我不是去旅游的,我是去找三尊拯救幽冥的,这条路,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步步皆是深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至于吗?罗阴还在汉归印下封着呢,又不是玄冥祖师重出人间,区区三只没了主人的尸兽,用得着这么谨慎吗?”
“我!你……不知道……反正,元宝就是不能去!”
“哼!”
本打算定了漳南的动车票,奇怪的很,这几天都没有从尤溪到漳南的动车票,像这样没票的情况还真的很少见,唯一的出行方式只有坐大巴,还恰恰只剩下两张,像是老天注定了要我们坐上这辆大巴。“有什么少见的?封印玄冥祖师,围观的群众当然多了,一个轮回,百年难得一遇的。抓着这个机会,怎么不去大开眼界?人家又不是你那样的死脑筋,闷着人家元宝还不让人家出去。”
过了好久,这车怎么也发不起来。司机师傅迟迟启动不了引擎,下车检查了好多遍,都没得问题,车上有人开始不耐烦,骂骂咧咧要求换车,我跟着探出头去,见到司机身后站着一缕灵魂,用自己的法术定住了整辆大巴,“元宝!”
“元宝?”
归一把我挤下去,自己一头伸在窗外,看见元宝和自己打声招呼。“嘿,小二,这下你躲不过去了。”
“爸爸……”元宝委屈站在窗外,垫着小脚撇着肉嘟嘟的小嘴,不停点动手指,眼神不自觉朝我的身后观望,打探着我脸上细微的变化,最怕我脸一黑生气。不忍直视,我捂着眼睛,瘫坐在座位之上,哭笑不得,“上来吧……”归一激动下车抱起了元宝,把他揣在怀里坐下,眼睛眯成一条缝,呵呵傻笑开心得不行,差点掀翻了口罩露出自己脸上的疤痕。可是这个举动却把车上的乘客吓了一跳,他们根本看不见元宝,只看见归一傻呵呵下车抱着一团空气空气自言自语上了车。元宝见我一语不发看着窗外,轻轻拽着我的袖子,“爸爸……”“等你爹爹回来,知道我把你带出去,非把我恁死在床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练成了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虽说对元宝擅自使用法力的行为深感不满,可是看他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红红的眼角,看了确实让人心疼,“行了,到时候千万不可以乱跑,跟着爸爸,听见没有?”
“跟着哥哥也可以哦!”
“滚!”
我念动法诀轻松解开了元宝定下的法术,这下,大巴车总算可以启动了,又把元宝变回了大家都能看见的实体模样,抹去了众人刚才的记忆,现在在乘客的脑海里,元宝一直坐在大巴车上。漳南是片雾瘴之地,三面环水,潮湿得很,还到处是悬崖峭壁,大巴只能缓慢在陡坡上前行,这种情况竟然不封山?这路又陡又悄,四面还都是大雾弥漫,脚下就是悬崖,坐在车上真是人心惶惶。“爸爸你看!马!马!”
不远处,从大雾中迎面走来一支庞大的军队,穿着崇康年间的甲胄,在峭壁之上走来一直千军万马的队伍,浩浩荡荡,蜿蜒曲折像一只土黄色的巨龙。看不清盔甲中的人影,就连匹匹骏马也披着战甲,士兵手握刀戟,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车里的人看不见这支军队,这支军队也没有受车子的影响而止步不前,仿佛是海市蜃楼一般,直接从车子的内部穿了过去,又再次穿过乘客的身体,朝着我们后方踏了出去。“马?哪有嘛?”
众人在车程中昏昏欲睡,被元宝一声尖叫惊醒,朝着车外探头看去,只是白雾茫茫一片,哪有什么军队战马?“归一……你,看到了吗?”
“看……看见了……”我们二人将元宝夹在中间,屏气注视着四周的军队,不过,他们貌似也看得见我们三,从我们身边避闪而过,并没有从身上穿过去。元宝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掠过一缕鬃毛拍手哈哈大笑,被我抢了过去,可是就在接到我手中的瞬间,这缕鬃毛却变成了一片薄纸。“纸?死人!”
“是鬼马。”
“烧给死人的鬼马。”
“阴兵借道……”“是谁在这里施法?”
归一推搡我的胳膊,遮遮掩掩提醒我说:“小二,小心车子最后的那个人,有些奇怪。”
我被他一语惊醒,冷不丁朝身后的座位看去,这人确实有些奇怪,帽子压得很低,涣散着一些邪气在指尖游走,他应该也看见了鬼马阴兵,抽搐嘴角,以一种很怪异的姿势挡在阴兵面前。“小二,小心,这人有点本事!以我的推断,这阴兵就是他引来的,他在和我们斗法。”
“斗法?”
“是。他在借阴兵吸取戾气,要我们的命。”
我把元宝挪到归一的身上,手中默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眼前化出一道金光的八卦法阵,不出归一所料,一股很强大的邪门气体很快打破了我的阵法,我被轰着倒在椅子上,捂着胸口感叹说道:“好强大的邪冥法术。我这点灵气,根本挡不住。”
没办法,和我玩阴的,我也能以邪制邪。将所有气体换成暗黑色的邪冥法术,再次幻化出黑色的九字真言,两人一时间不相上下,可过不了多久,我就慢慢支撑不下,他在汲取我的灵元!再不放手,我的元气都要被他吸走了!“爸爸!”
元宝看着我大声喘气的样子,不免担心着想跑到我的怀里。“没事。”
我与他心灵相通,眉间紧皱问道:“何方神圣?”
“哼哼。”
那个男子一声冷笑,没有再多做回答。来不及喘息,他手指掐做法诀,从身后抽出一直黑色的笛子,点绛唇角,惊起一片惊鸿,吹散四周大雾,汽车不受控制,司机早已成了行尸走肉,猛踩油门,刹车也失灵了,冲破石栏垂直冲下了悬崖。“六门的人……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