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封印的日子又正好撞上了清明节,风吹新柳,烟雨朦胧,黍离墓外,祭君一壶温酒,泪湿浸染坟头。想来,我也好久没回陵阳山去瞧瞧父亲的假坟了,坟头一定长满了杂草。同样,这次清明也定是回不去给母亲上坟。我回国也才一年,我却感觉这一年过的十分漫长,在这一年的岁月里,踏过了太多的尸体,他们甚至没有名字,被草草送进了火化炉,不会留人铭记,就像无形黑暗中还未出场就已经死在作者笔下的人物,他们,又有谁去祭拜,又有谁去铭记呢?柳劲生,谢微尘、烛伊公子、常五、何筱然、于寒、墨失、墨忘、瓦罐坟中的小鬼、还有……幽冥界被屠戮的所有人,他们曾经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啊,可是现在呢?就像是悦耳丝竹,再好听,依旧是匆匆留不住。春来燕衔新泥去,随处挂满了五彩经幡轮转,长咒往生添满朱砂黍离墓,而我故意躲在玄冥幻境黑暗的角落里,掩耳听不进笙箫的悲伤,还记得十六年前的飞机场,期许过神秘少年的三教图故事结局,笑谈人生得意须尽欢。曾今,凌云壮志,而今,忆轩而思。祭典开始,只有族群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老方能进到黍离墓中去,而历年进去的只有杨家阿爹一人,这次,他却带进了赵黍离、张怀玉和罗殊途三人。赵黍离做为墓主人,进去那是心安理得的事情,张怀玉身为玄清门大弟子,也能为加封贡献一把力量,至于这个罗殊途进去到底干嘛,而阿爹心里又到底怎么想,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众人穿起朱子深衣,头裹黑巾,抚探灵一曲,接引四人径直走进黍离墓中。阿爹手捧汉归印走在中间,身后跟着众人。黑暗处,赵黍离紧跟着罗殊途微微试探着他,问道:“罗殊途,你怕吗?”
“怕?怕什么?”
罗殊途被这莫名其妙的问答蒙住了。“汉归印。”
“他只是个不问世事的孩子,又不是玄冥祖师,为什么会怕汉归印?”
张怀玉紧抓着罗殊途的手,替他辩驳道。赵黍离对着张怀玉轻蔑冷笑道:“但愿他是你说得那样……不问世事。”
我们两个在邪冥幻境中摩拳擦掌,实则是在吃瓜,看出来这赵黍离也怀疑起了罗殊途对身份,倒是觉得故事越来越有趣了。赵黍离没见过玄冥祖师罗阴,可是罗阴记得赵黍离,他将会永远记得那日屠戮百鬼崖的所有人,并且一一怀恨在心。可是,他并不知道赵黍离在他被封印后还救了自己的徒弟韩子衿,更不知道赵黍离是因为救韩子衿被万箭穿心而死。心中咬牙切齿痛恨着眼前的赵黍离,恨不得他立刻去死,灰飞烟灭死不足惜,暗暗诅咒着他,现在,只等汉归印归位之际,他要赵黍离永世不得翻身!我双手插着腰笑蔑道:“我还觉得参加自己葬礼已经够奇葩的,居然还有人参加自己百年后的祭祀活动。”
“他这次进来,可就再也出不去了,汉归印一旦回到了黍离墓,同样的,赵黍离的魂魄又要开始长眠了。”
话题突然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可是,外面的采薇怎么办?”
“赵黍离是走了,可是还有归一……他会替赵黍离好好疼它的。”
“只是可惜,他始终没能和采薇好好告别。”
墨尚卿双眸失神,瞳孔骤然一缩,冷静却又惘然,“我现在担心的是,罗殊途会暗中作乱,赵黍离恐怕有危险。”
“我们只有冲破玄冥幻境,才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阿爹,我们开始吧。”
张怀玉抽出身后的利剑,脚踏天罡,做足了加固封印的准备。“赵大人……”阿爹从怀中拿出祷告祭文,探询赵黍离的意思。“开始吧……”赵黍离深情望向墓室外面的阳光,这是他向往许久的光明,光明处,他仿佛看见伊人袅娜的身姿。“采薇……”惘然若失,那是一段只身走过的刀光剑影,公子佳人的岁月,只可惜,也是自己永远也回不去的岁月,他在想什么?此刻,他的心中念叨的只有一人,那便是江采薇,痴痴嘲笑自己一败涂地的结局,苦笑冷叹:“若我今生,若我来世,敛你嫁衣红妆,毋忘奈何彼岸彷徨……”也不知道这时的罗殊途是什么表情,眼角微微上扬显得妩媚不羁,煞红的瞳孔泠然绽放时无尽的杀念,勾起一抹鬼魅的笑意,暗暗念叨着:“赵黍离,好好享受你最后的时光吧!”
阿爹跪于黍离墓前,祷告起《祭祀黍离大将军文》:又是一年清明昔,经幡转,折柳新,故人沉眠再未醒。檀香消磨愁思尽,段段袅袅缕生平。长歌招魂,怎愿杨柳吹笙笛,亲人往生阴阳偷泪泣。阳世,洋洋洒洒祭文似血滴,伴风轻咽,覆盖坟土诉通相思情。系稍红条,但焚家书亡人无音讯。提笔千殇,刻画残存音容依稀。阴冥,犹犹豫豫生死薄如锦,彼岸花开。溢绽三生石畔挽留意。踱步望乡,云中雾里亲人恸悼君。举酒柔肠,黑袍之下朱砂点滴。“我怎么感觉这个气氛有些奇怪……”我在玄冥幻境都能感觉到外边气氛的怪异。“是尴尬,站在自己墓前,听着后人念给自己的祭文,不尴尬才怪呢……”张怀玉站于一旁运筹灵元加持,根本就没在意身后罗殊途的举止。而眼见着赵黍离轻薄的灵魂渐渐脱离了归一的肉体,僮僮迷影,抽茧剥丝一般从归一的肉体中脱离出来。千万不能出差错,此刻赵黍离的灵魂是最脆弱的,容不得半点儿失误,就是一缕小心翼翼的风都有可能让他的灵魂支离破碎。而张怀玉和阿爹的任务,就是将他安全送回汉归印中,再次长眠。我们俩个四目凝视着阿爹的一举一动,汉归印就要回在它本应安存的位置。这是命悬一线的关键时刻,千万不能掉链子!准备……“阿玉!对不住了!”
“殊途!你要干什么!”
添一笔憎恨,霎时间天昏地暗,风起云涌,正当我们跃跃欲试准备脱离罗阴的幻境之时,罗殊途倒是先发制人起来,就在汉归印放下的刹那,他一掌黑气打晕了张怀玉和阿爹,轻柔将张怀玉抱到一边,而后熟练转身卷起腰背隐藏已久的玄韵鬼笛,但因为汉归印的会还,罗殊途法力在瞬间失了一大半,同样的赵黍离的魂魄亦被打碎了半身,“赵黍离!去死!”
而今,只剩下半缕残魂,就差一步,赵黍离就可以回到汉归印中,可是他已无力逃脱罗殊途的魔爪,拖着半具上身幻影,奄奄一息仇视着眼前满目邪魅的少年,紧皱眉头,唏嘘道:“玄冥祖师……”“正是。”
玄冥祖师,他的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杀伐让人不敢小觑。赵黍离冷笑道:“哼,我就知道把汉归印换回来,你们就没安什么好心……”“三百年了,还记得我否?赵……大将军。”
罗殊途步步逼近瘫倒在地的赵黍离,只手轻巧转动玄韵鬼笛,全身布满黑红血色的杀气,转瞬变成了邪恶奸魅的模样。“我,玄冥祖师,回来了……”说罢,轻轻撩起玄韵鬼笛,青丝伴着鬼笛的红穗子在阴风中随意飘舞,更显邪恶娇柔,但见他凑近轻薄两瓣唇,邪魅震天动地,正准备吹动鬼笛……“赵黍离有危险!”
天雷神霄,地雷九垒。水雷洞渊,风雷扶桑。鬼雷山岳,百谷朝阳。太一令旨,制鬼火烧。雷迅天地,百邪无妖。下入脏腑,通畅和调。急急如太一律令摄!突如其来的神光符一下子震压着罗阴的五脏六腑,心肺俱碎,捂着胸口痛苦至极,紧皱眉头突感心口一阵狂热,动气伤神逼出一口黑血,单膝跪倒在地,死咬着嘴唇,眼神中迸发出利剑刀锋般的青红之光,稍作运气,定住了心口,对着我们冷笑一声引起每一寸肌肤皆跟着抽动起来:“呵,小雏鸡,你们可太小看本老祖了,就算我没了邪冥术,你们也别想这么容易出来!”
“那可以试试!”
神霄青帝,东井炼真。丹宫元仙,守保合并。九窍通流,揭郎泯日。光谛洞青,玄玄陆通。急急摩诃萨日月风,急急如东井帝君敕!霍然间,罗阴灵元脱离肉体,直接进入玄冥幻境找到了我们,凌绝当空,玄衣飘浮招展,隐露出他亦正亦邪的面孔:“呵,还想用玉清真王压我……真是逼着本老祖出手啊……”“欲寻归宗!火雷降魔录!”
“神功哲将!冰魄伏魔术!”
二人争相引动雷电,化作千变万状,臆成两股红蓝灵气,使出一招散花盖顶藏匿真身,四两拨千斤意图挑开罗殊途冲出玄冥幻境。罗殊途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略带一丝嘲弄说道:“呵,凭这区区蚍蜉小术,尚不及本老祖的亿万分之一,还想逃?”
火焰雄浑滚烫,浩浩荡荡一掌击溃了我们二人看似强大的灵气。这团戾气积累了数千年之久,一朝迸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挡我者……死!”
我眼冒精光,有些激动的惊叹道:“太强了……”罗殊途释放出强大的灵气,宛若被黄金浇铸,刹那间能使人魂灭道消,差点将我们两个轰成齑粉。“宇定!小心!”
我被强大的光芒刺瞎了眼,一时间忘记了躲避玄冥祖师的攻击,此刻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无论是我还是墨尚卿,只要挨上玄冥祖师这一掌,必将魂飞魄散挫骨扬灰。但见墨尚卿一个猛扑,将我推倒在怀中,用背骨挡在罗殊途的面前。紧紧闭着眼睛,却发现现场一片死寂,喉咙不自觉抽动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却感受到墨尚卿口中的鲜血滴落在我的脸颊之上。“尚卿君!”
“我……没事……”“怎……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罗殊途自认孤傲不可一世,却怎么也没想到此刻他的力量居然弱到了极点,只不过打伤了墨羽的心肺罢了。“罗沐阳!”
看来,不是罗殊途的力量减弱了,而是来了一位灵气强大,能和罗殊途一决高下的修士。这人挡在我和墨羽面前,腰背挺直尽显昂然之姿,半披半盘着头发,五官清秀端正,眉间有股掩藏不知的浩然正气,穿着俊美的白衣,四肢修长匀称,后背负着一把白玉红穗的宝剑,和罗殊途的玄衣相互映衬,各自飘逸潇洒,盛势凌人。罗沐阳睹见眼前的道士,瞳孔中惊现一丝的诧异,握紧拳头攥着手中的玄韵鬼笛,不过维持了片刻的紧张感,又变得格外慵散,低下头嘴角抹出诡异一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清源君。”
“清源君!韩尚景……”“谅你还记得我这个师兄。”
韩尚景从身后抽出宝剑,步步逼近玄冥祖师,眼神凌厉,唇形薄轻,透着一股冷峻无情之意。“怎么会忘呢?你和那群六门的狗都是一个德行的人,我罗阴,可是永生难忘啊……”罗沐阳自然站在原地,转玩手中的玄韵鬼笛,邪魅看着多年不见的师兄韩尚景,冷冷笑着奸邪。“当年就应该彻底杀了你。”
韩尚景声音洪亮,中性十足,亮出利剑指着罗殊途的嘴脸。“只可惜,你没这个能力……”韩尚景并未顾及我们二人,只是微微撇过头来,带动两旁细丝灵动,疏离紧致,朝着我们说道:“你们先走。”
我扶起受伤的墨尚卿,站在韩尚景的身后与他谢别,腾跃试图飞出玄冥幻境……“哼,想走,没那么容易!今天,谁都别想离开本老祖的玄冥幻境!”
罗殊途横笛吹彻,在天塌地陷之间扭转了空间乾坤,展露出一条暗黑星际的银河空洞,里面有遗忘在历史长河的事件遗骸,而我们挡不住强大的力量,再次被空洞吸了进去。时空扭转,天塌地陷,追溯……崇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