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枫被带回城中,原本还想着会被顾忱责骂,也做好了被军法处置的准备。但是顾忱也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句:“回去歇着吧,今后不可如此鲁莽。”
顾南枫回到房间,脱下衣服,看着胸口的掌痕,伸手摸了摸,触肤的疼痛让顾南枫知道萧靖鸿刚才并未对自己手下留情。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曾经二人的过往种种,如同过眼云烟,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是上一世的事情了。在顾南枫离开后,顾忱原本挺直的脊背突然就踏了下去,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问道:“王命再给我看一下。”
杜梁将藏在怀里的信封递给顾忱,想要开口,却是发现顾忱的鬓角已经染霜。不过一天而已,昨日顾忱还在思索破敌之策,信誓旦旦的要守卫运城,守卫运城百姓,如今,一道王命,好像抽走了顾忱所有的生气,杜梁终究还是没有开口,静静的站在顾忱身侧。顾忱看着信上的盖章,确实是西洲王印,但是信里的内容,却是要顾忱的性命,要运城的性命。顾忱将那封信递到烛火,待信全部烧尽,无奈的说道:“传我将令,今晚顾家军城外驻军退守五十里,明日准时开城门,放江北军入城。”
杜梁心中一沉,问道:“顾帅,用不用跟少帅商量一下。”
顾忱叹了口气,说道:“不必了,此罪我一人担就够了。但愿萧靖鸿能够看在他们少时情谊,放我儿一条性命。你退下吧,我累了。”
杜梁深深的吸了口气,遏制住眼中的泪水,他自十六岁便跟随顾忱,如今已经十三年了,在他眼里,顾忱是没有人可以打败他的,但是没想到,顾忱最终还是败了,没有败给敌对多年的萧家,更不是败给了江北,竟是败给了自己效忠的西洲王室。杜梁恭恭敬敬的朝着顾忱行了大礼,即便是顾忱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他知道,此次一别,二人再见面就是生死相见了。顾忱见杜梁离开,自己站起来,却是身子一软,又坐回了椅子上,顾忱用力扶着椅子把手才站了起来,他颤颤巍巍的回到房间。顾忱戎马一生,从未感觉到无力与茫然,今天他感受到了,顾忱一直以为自己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廉颇老矣,但是没想到有一天竟是这么窝囊,窝囊到将守卫的城池拱手让人,还是不得不为之。回到房间,顾忱从柜子里拿出夫人的牌位,放到桌子上,转身又从柜子角落拿出一坛酒,倒了两杯,一杯放到牌位前,一杯握在手里,朝着牌位前的酒杯碰了一下,说道:“夫人爱酒,我偏偏是个不能饮的,如今我也该去寻你了,就陪你喝几杯。”
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顾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今日收到王命,让我明日奉城,这是在羞辱我,羞辱我顾家啊,但是我不能不从,王命在上,君君臣臣,我身为臣子不能不从,若是不从,便是造反,便是背判西洲。王命上说,只要我明日打开城门,江北便会放了依依,更是对我运城百姓秋毫无犯,我若是不肯,西洲便会断了一切军资,让运城成为孤城,孤立无援,外有强敌,一旦江北破城,我运城百姓危矣。夫人我不甘心啊,我顾忱戎马生涯,虽不是从无败绩,但是哪一次会输的如今日这般屈辱。”
顾忱又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后干脆将酒杯丢到一旁,直接拿着酒坛又灌了一口,说道:“夫人,于西洲我无愧,但是我对不起你啊,当年你怀有身孕我便出征,只留下年仅一岁的枫儿与你,竟是没有见上你最后一面,不知道你可怨恨我,我为了避免王室猜疑,更是将年幼的枫儿送到山里,于家,于你们,我顾忱有愧啊。”
顾忱忍不住的流下眼泪,这么多年,顾忱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西洲,更是为了西洲,舍弃顾家,舍弃夫人与子女,可换来的是什么?是王室的猜忌。顾忱知道,明日一开城门,自己便是这运城的罪人,是西洲的罪人,自己的一生都会被钉在耻辱架上,自己的儿女也会背上一世骂名。他也想不顾一切的固守运城,可那样的后果会是什么?西洲放弃运城,江北进攻运城,一旦城破,所有运城百姓都要以身献城。可若是他自己背负骂名,虽然运城百姓自此归属江北,可终究满城百姓性命可保。有鸡鸣声从远处传来,顾忱幽幽醒来,看着手里的半坛酒,终究还是酒量太差,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顾忱将手中酒坛放到牌位前面,踉踉跄跄的走到刀架前,抽出刀鞘里的刀,仅仅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动作,仿佛用尽了顾忱所有的力气。虽然是不甘心,可顾忱终究还是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血喷涌而出,有些洒落在顾忱的身上,自己的血竟然是这么热。顾南枫一夜未睡,思索着退敌之策,又忧愁如何能够将顾北依与洛星曦顺利救出,却是听到父亲房间传来惊叫。顾南枫忙跑到顾忱房间,却是见顾忱躺在血泊里,眼角还带着泪水。顾南枫飞扑到顾忱身上,喊道:“父亲,”看着顾忱脖颈处的血迹已经干涸,顾南枫忍不住的哭喊道:“这是怎么回事?父亲,你说话啊。”
杜梁进到房间,想要将跪在顾忱身边的顾南枫拽起来,说道:“少帅,顾帅已经故去,先收敛尸身吧。”
顾南枫抱着顾忱的身子不肯松开,问道:“军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父亲怎么会?”
杜梁没有回答顾南枫,而是吩咐人将棺椁准备好。顾南枫感觉顾忱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只好给顾忱穿上帅服,将他抱到棺材里。顾南枫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是江北围城而已,这般困境,又不是第一次遇到,父亲怎么可能会这般想不开。顾南枫想到昨日王都有人来运城,定是带了王命,王命一到竟是让顾忱亡命,顾南枫问道:“军师,昨日王都来人带来了什么王命?”
杜梁叹了口气,说道:“少帅还是不要问了,准备出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