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拨是自个来请罪的仲阁老,一拨是来替他求情的,还有一拨是赵海等内阁中人,最后一拨则是都察院的人。此番风波,站队明显。“张士,外面没人来了吧?”
曹皇后拿起搁在小方桌上的佛珠道。“回娘娘,没了,只是仲阁老此番被内阁拉去调查,许多大臣都来求情……”张士话没说全,但意思明显,第二拨来求情的大臣还跪在外面没走呢。曹皇后沉吟半晌,道:“由着他们吧。”
话罢,她禁不住望向右侧的屏风,上绣的是一幅锦绣山河图,而皇上就躺在后面的龙榻上。今日的他格外安静,除了时不时的咳嗽声,几不出声。他竟然也没有如以往般退步,倒真是叫曹皇后刮目相看。可横亘在两人间的那些恩怨,这辈子都无法化解。既然事情办完了,她当即就要起身离开,却被匆匆从里面行来的宫人拦下了,说是皇上有请。她看了眼屏风后没甚动静的人,想着宫外的两大两小四个孩子,还是改道走了进去。龙榻上的皇上再不复往日风光,脸颊深深凹陷,人都瘦成了一把骨头,若是寻常人家,这样的人怕是早去了,都是拿好药吊着的,可再多好药,饭食吃不了多少,一吃多了就吐,人走也是迟早的事儿。“皇上还有何吩咐?”
曹皇后不冷不淡地问道。皇上抬手挥退了宫人才问道:“那些大臣……还在外面?”
曹皇后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了,那些大臣的伎俩还是没变,一……”皇上语速极慢,就是这样说上半句都要歇一歇,“一不合他们心意,就……就给朕来这一招……”曹皇后没有言语,皇上又兀自道:“可朕……这一次,再不会惯他们了!”
见曹皇后不搭腔,他禁不住砸吧了一下嘴,只觉舌苔更为苦涩了。“婉儿,朕知道你是如何想的,朕也想弥补……总要为咱们的孩子清扫一下道路。”
中间有两个字他说得含混,但曹皇后心里清楚他说的什么,到了此时,他还是无法坦然面对自个的死亡。“希望皇上能坚守今日之言。”
曹皇后不欲多留,留下这么句话就离开了。有赵海牵头,都察院监察,背后还有谢青棠和赵凌的推波助澜,仲赫族人侵吞从州千亩良田案很快有了实质性的进展,可仲赫本人却咬死了此事与自个无关。若此事只查到是仲赫族人所为,说破天了也只能罢了仲赫的官,要再许多人拦着,只怕也只是治个监察不力之罪,贬了官便罢,却要不了他的命,依他手上握着的那些东西,说不得还能驱使不少人为他所用。“所以赵凌不会叫他独善其身。”
谢青棠分析道。沈长乐听出了些别的意味:“那你呢?想怎么做?何况,他若落到这个下场,多的是人想他死,也能不受其掣肘。我想,赵凌有这个本事鼓动其他世家换个领头羊。”
谢青棠替沈长乐细致地擦着手:“那就是仲赫同赵凌的斗法了。”
沈长乐蹙眉:“你要放了仲赫?”
“有何不可?”
谢青棠镇定自若。沈长乐见状,问:“你有什么打算?”
谢青棠又给沈长乐换了只手臂擦:“你先前读了那么多史书,该是听说过‘垓下之战’。”
沈长乐略一沉吟:“‘毕其功于一役’,刘邦不计代价地想要消灭项羽,故将韩信军队和彭越军队都调了来,将项羽‘四面埋伏’于垓下,可……”她双眼陡然迸发出亮光,语速也愈发快。“韩信‘网开一面’,并未封死项羽的路,为的就是防止楚军见得没有活路,殊死搏斗,有了生路,他们只想往生路里钻!”
谢青棠嘴畔带笑。“长乐真是聪颖,有句话说得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虽不想同仲赫相见,但这条生路留在我们这里,叫他去反杀赵凌,总比留在赵凌那里做刀子,捅进我们心窝子的好。”
沈长乐细想想也深以为然,仲赫在朝中盘踞多年,世家更是个庞然大物,若真将仲赫逼到末路,他未尝不会狗急跳墙,青棠皇子的位置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先前又有那等遭遇,说不得又会惹出事端来。“可赵凌藏身世家背后多年,他定然会藏好尾巴,此番不一定就能一击就成……”她不忍泼谢青棠冷水,但事实确实如此。“是,为王府平反一事虽已成,可仇人尚在,蛀虫仍在,得徐徐图之,我此番只是想给自个一个时机。”
谢青棠望着沈长乐,眼中是化不开的悲伤和愧疚。沈长乐似有所感,一颗心猛地提起,反手握住了谢青棠的手腕,微微起身。“你想做什么?”
谢青棠温和一笑,将沈长乐扶来躺好。“定北军该被重整了,他们是虎狼之师,是澧朝所向披靡的矛,也是澧朝坚不可摧的盾。”
沈长乐看着此时的谢青棠,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仿似回到了他身为定北王府六郎、少年壮志正当展时。她想,她的青棠从不该沉寂,他本就该闻名于世。“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我和孩子会等着你回来。”